这里曾经是地狱!
这个形容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
这里的遇袭时间, 和尚云轻守着的那个县城遇袭的时间差不多, 也就是说, 这里很早就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了,但是却没能得到帮助。
不过这里的情况又和那个小县城不一样。
这里接壤的那个小国一直野心勃勃, 所以, 一直以来, 这里的防守更严谨,这里驻扎的边防军也更多。
这里的士兵身经百战心理素质也更好。
这就意味着, 他们能硬撑一小段时间。
但也只是硬撑而已。
那是消耗人命在勉力抵抗,不仅伤亡惨重, 还常常被打到家门口。
不过, 并不是所有的妖族都有特殊能力,能调动五行之力的妖族只是极少数。
而妖族在保持人形时实力会下降。
战争初期,妖族实力并不强,又被吩咐了不能现原形, 所以它们没能一举攻破这个地方。
守将很快看清情况镇定下来,士兵也不再一团乱,情况又好了一些。
可这种“好一些”很快就被打破了。
妖族开始用原形上阵,而面对这些长相奇特的巨大生物,士兵会有天然的畏惧。
一但有了畏惧,军心不稳, 这仗打得……可谓节节败退。
这些妖族没有特殊能力,但化作原形后,光是用它巨大的身躯横冲直撞就已经能夺取很多人的生命了。
每天都有牺牲, 每天都在死人,没人能抵抗妖族,死亡笼罩着这个地方。
但谁也不敢退,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生长的土地,身后有着手无寸铁的亲人,士兵们都知道,如果退了,就不止战场会出现尸山血海。
守城小将又制定了新的对战计划。
一个很残酷的计划。
“林将军计划很好,虽然伤亡很大,但只要人没死光,就能保证不失守。”和副将交谈的边防军提起了镇守这里的小将,也提起了小将的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无视妖族的虐杀,每天上战场等死。”他说道。
提及这件事时,他表情很麻木。
能露出这种无悲无喜的表情的人,一定经历过非常不好的事。
“你在说什么?这也能算是好计划?”副将简直不敢相信。
“是的,这是最好的计划了。”士兵答道,“我们发现,我们只需要拦住敌军就能拦住妖族。敌军和妖族应当是有协议,只要敌军没攻入城,妖族也不会入城。”
“妖族想要翻越城墙是很容易的,但明明这么容易,他们却不会去翻。更神奇的是,妖族似乎很想推到城墙,可它们不会亲自动手,只会让人类去攻击城墙。”
“妖族的目的是城墙?”副将问。
士兵点点头,“其实妖族并不是不会攻击城墙,而是妖族的攻击对城墙无效,我亲眼见过,不管妖族怎么攻击,城墙都不会损坏分毫。但人类的攻击是有效的。”
“因为城墙被推到后敌军和妖族都会进去,所以我们一直都守着这墙不敢让它受攻击。因为妖族的攻击无效,那挡住敌军就够了。”
说到这里,副将已经听懂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需要拦住敌军,那就必须上战场。
既然只需要拦住敌军,那就不能去拦妖族,以免被分散兵力。
因为人类本身就拦不住妖族,如果有意对抗它或者躲着它,兵力被分散后,就会连敌军也拦不住。
无视妖族,这是最差的办法,也是已知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集中精力对付敌军,就算妖族已经在我方阵营开始厮杀,也不要管他。
听起来对么讽刺啊!
但这又是合理的,因为只有这样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兵力。
只会物理攻击的妖族不能一次性杀掉很多人,而被杀的人不怎么反抗,会使它失去杀戮的愉悦。失去杀人的热情后,它杀人的数目也随之减少。
“根据统计我们知道,当我们不反抗任它杀时,伤亡会比抵抗它时小,所以这是可行的,也是好的。”
“可是这多讽刺啊!士兵上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上妖族,而撞上它的时候要放下兵器不反抗。”
“这样的心情你不会体会到的。”士兵盯着副将说道,“没有谁是不怕死的,但比死更可怕的是当敌人在面前时不能反抗,而最令人麻木痛苦的,是明知死亡近在眼前,却要坦然接受它。能心态平和更好。”
副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精神上的折磨远大于生理上的痛苦。
他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最开始的话题,“那之后变好了吗?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呢?”
这下士兵又讲起祁温良这段时间所做的事。
首先,祁温良派来了乌氏族人,这些人身体素质远高于常人,他们不加入抵抗敌军的队伍,但是能有针对性地阻拦妖族。
虽然被分配到这个地方的乌氏族人不多,但这里的妖族也就十多个,有他们拦着最噬杀的妖族,伤亡数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但是战场上的人仍旧朝不保夕,尸体仍就能排好长一排。
因为实在没有人手可派了,祁温良不得不想其他办法。
之后,他结合这里的情况设计了阵法,这才将伤亡降到最低。
最前排的士兵会受到敌军第一轮冲击,会死一些人,中间也会死固定数目的的一小部分人,后排几乎无一人受伤。
和最开始比起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得不能再好。
副将不得不感叹祁温良的多谋。
他在那么远的地方,都能设计出这么合适的阵法,当真是心有七窍,能思常人不能思。
“殿下确实将你们救出了地狱,我确实不该说他的坏话,是我不对。”副将道歉。
但话峰一转,他又说:“但是殿下那么厉害,中间这一层的牺牲不就更不应该了吗?中间这一层人死了,或许就是他故意的,我的话也不算污蔑。”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都白说了,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讲,之前妖怪冲进我们的阵营进行虐杀的事?”说完这一句,士兵摇摇头走了。
他们确实被吩咐过,不能直接说出真相,他能提示的也就那么多了。
副将见他走了,也不知道怎么拦,只好一瘸一拐地自己往回走。
忍着剧痛走了几步,他灵光一闪。
“啊!我知道了!”
“那些在我们阵营里杀人的妖族并没有全被拦住!”
所以中间层还有伤亡。
因为足够拦住敌军的阵法对妖来说是无效的,至少对某些妖来说是无效的。
有了这个方向,副将找寻真相的进展快了许多。
因为他现在受伤了,之后几天他都没去前线。
但他也没躺着休息,而是爬上了城楼,去观察战况。有的时候,他还能听到些零零星星的消息。
敌军也不是天天都会来,所以他其实也就上了两三次城楼。
在重新上战场之前,他基本还原了真相。
如他之前所想那样,确实还有妖族能冲进我军的阵营。
他在城楼上时,发现有一些妖族是帮着我军的,这些妖和“看起来就与众不同”的“乌氏族人”在最前线。他们挡住了几乎所有的妖族,除了一只野猪妖。
野猪妖速度又快獠牙又尖,可以轻易地刺穿盾甲,普通人类甚至没办法看见他。
乌氏族人和我军的妖族多次尝试拦着它,但都因为速度不够快失败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沿用小将之前的那个计划——任由它冲进阵法中杀人。
而阵法中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是什么在杀人,只需要维持阵法挡住敌军就好了。
野猪妖速度虽快,却只能杀少部分的人。
不花大量精力去拦着它是最好的办法。
副将在城楼上的几天,还有了新的发现。
他虽然肉眼看不见野猪妖,但能从高处看见中间层的人的情况,也能借此看出野猪妖的位置。
他发现,这野猪妖脑子并不太好使,因为他冲进阵法的后的行动路线很死板,几乎就是固定的。
说得更夸张一点,就是“哪个位置上的人会被攻击”是能提前推算出来的。
如果把实力超强的乌氏族人安排这这些位置上,或许能够抓住他,但乌氏族人只有十几个,他们必须拦着其他敌军妖族,不然那些妖族控不住,伤亡无法估量。
但其他人在这些位置上挡不住野猪妖的攻击。
那就是说……“哪个位置上的人会死”是可以被提前推算出来的。
这是很残酷的事情。
哪怕是在最前线,哪怕面临着极致的危险,人都有生的希望。
只要自己足够灵活,或者懂的战斗的技巧,或者运气比较好,那就有可能幸存。
但被安排到这些位置上的普通人,必死无疑,没有一线生机。
也就是说,安排士兵位置的人,就是在决定死亡名单。
大家都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谁愿意把自己兄弟写进死亡名单呢?
但是,在这种绝望的时候,副将一行人到了。
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罪人,是他们先见死不救,所以,现在对他们见死不救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把他们列进死亡名单是最好的选择。
接下来,只要保守秘密就好了。
这些罪人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拼凑出了这个真相的副将暴怒不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死期早就被定下了。
他带着满腔的负面情绪进行推算,算出了自己的死期就在几日后。
“好的,冷静下来!”副将对自己说道,“在那一天之前,我都是安全的,我要先准备好足够的东西,再探查好路线,只要在那一天之前逃掉就好。”
这样想着,他又考虑要不要告诉其他人。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边防军听了他的话,很可能不信,说不定还会转头就将他的话转述给了别人,这样他就暴露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信了,这些人应该也会想逃跑,到时候想跑的人太多,容易暴露。
而且说不定还有极端的那种人,会觉得被安排到了必死的位置上是羞辱,他们甚至会想着“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拉别人一起”故意捣乱,然后还是更多的人。
总之,副将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之后他按照命令又上了两次战场。
因为已经打算逃跑了,他表现得格外奋勇,甚至收获了一些好感。
在死期的前一日,那个被他救了的人带着几坛酒来找他,还带了些肉食,颇有点送行的味道。
副将怕自己拒绝会被发现异常,只好假装自己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和他畅饮谈天。
酒过愁肠,他有些醉了。
他恍恍惚惚听见这人问他:“你是怎么想到参军的?是征兵吗?”
副将摇摇头,“要是征兵的话,我早该回去了。”
喝了酒,他不太清醒,有些忘了的事却记得清楚了。
他想起了一个之前问过自己的问题。
之前在战场上,他想起自己刚入伍是时候,明明怕得不行,却从没想过当逃兵。
是问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他是自愿入伍的。
祁朝一直以来都国富民强,虽然有强制征兵的政策,但自愿入伍的人其实很多。
副将出生于一个贫苦人家,家就在边关,旁边是个虎视眈眈的小国。每当边防军防备比较松懈的时候,敌军就会小股小股地钻进来。
他记得,自己家有个很大的地窖,那个地窖不是用来储存什么东西的,而是用来藏人的。
他过够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小时候励志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松懈,为的就是不让家人再过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可是后来他越来越出色,受到了将军的提携,甚至有了机会读书识字看兵书,人也逐渐变得复杂。
他在安全的地方买了大宅子,把家人搬到了那里,他通过这样的行动无声表达了自己的新志向。
看,想要家人平安且不担惊受怕,其实有其他的办法。
当兵不是非得死守边境线。
想到这里,他突然犹豫了。
还要当逃兵吗?
当了逃兵还有颜面回去面对母亲家人吗?
一直以来,母亲都非常骄傲,骄傲自己有一个保家卫国的儿子。
可是当了逃兵,自己就不能当她的骄傲了。
突然,耳边传来了哭声。
“我好难受!”请他喝酒的人似乎醉得很厉害。
这人哭诉道:“我送他们去死,我什么都不能说,这就是送他们去死!”
“最开始我以为只要保持恨意就行了,毕竟是他们先见死不救的,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好难受。”
“我甚至想自己站在那个位置上,我宁愿自己死,那天我刻意靠前了一点,我本想把他挤开的。可是我被人拽住了!”
“我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太任性了,阵法是不能轻易变动的,每个人的动作走位了不一样,我不能自作主张改动他。不然整个小阵中的人都会死,可能会影响战局,要是城破了,那得死多少老百姓啊!”
“妖怪那么凶残,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抵抗,他们日行千里,要是攻进去了,那世上再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这人有些神志不清了,后果说得越来越严重。
这些话就像锤子敲在副将头上,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就是一记重击。
确实,这一次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前只有边境线周围是危险的,但现在,一但城破,世上就不会再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妖族的凶残他已经见识到了一些,要是因为自己的自私逃离影响了战局,家人可能会再次陷入危险。
不,这一次可能是绝境!
副将端着酒碗的手抖了抖,但还是将酒送到了嘴边,然后一饮而尽。
他改主意了。
人活二十年,不能越活越活回去。
自己二十岁时刚刚及冠,满腔热血地加入边防军,在战场上吓得双腿发软,也从没想过临阵脱逃。
那个时候,少他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没走。
现在他走了,可能就会导致战局变化,他更不能走。
况且,他有什么资格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呢?
他想要逃跑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他空缺的位置要怎么办,但他都安慰自己说,一定会有人来顶替。
但他现在想一想,他有什么资格让人来顶替呢?
他的命是命,谁的命又不是命?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副将自认达不到这个境界,但这个时候,他至少能意识道,自己不能因为私欲害了别人的命。
他又狠狠灌了几口酒,干坐了一夜。
不得不说,这种明知自己马上就要死的感觉糟透了,更糟糕的是,他明明能够避免自己的死亡。
之前这个士兵对他说,他永远也不会体会到最开始的士兵们的感觉——明知死亡近在眼前,却要坦然接受它。
这多么怪诞,多么麻木,又多么令人痛苦!
可是副将只能这样了,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知道当逃兵是不对的。
他不想逃跑之后日复一日遭受内心的折磨。
他干坐着,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祁温良设计好的。
他憎恨过,担忧过,紧张过,放松过,他甚至感到欣慰和快乐过。
这段时间他的情绪太丰富了,他又逐渐边得有血有肉。
这段时间他的神经时紧时松,有了良好的弹性,以至于他现在没办法做一个漠视性命的麻木的人。
他要是还像从前那样利欲熏心,那他就不会痛苦,但他已经“活”过来了,他又懂得什么叫“良心不安”了。
真好笑,在走向生命尽头的前夕,才真正“活”过来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找出了一张纸,开始写自己的遗言。
纸找到了,却没找到笔,不过反正都要死了,也不用节约鲜血,他干脆咬破手指写了封血书。
第二日,他照常上了战场。
等待死亡的感觉其妙极了,又害怕,又觉得即将解脱。
曾经期待的一切都好像过眼云烟,眼下,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噗嗤。
利器穿过肉/体的声音再度响起。
热血洒在身下的土地上。
这一次,副将的时间到了。
真痛啊!
副将想。
但他还想起了点别的东西。
都说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为了做将军才入伍的人又有几个呢?
最开始,大家都只是想做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只是想守住自己身后的方寸之地而已。
权利的斗争蒙住了人的双眼,使人忘记初心,临了临了,副将突然释然了。
这就是最好的归宿。
这就是最平静的离开方式。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不做人杰鬼雄也罢了,但求问心无愧。
从军者,战死沙场似乎就是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终于写完他了,马上又可以见到温良和子安啦。
感谢在2020-04-24 23:52:13~2020-04-26 01: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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