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江月扔了手中的伞,疾步冲过去,脚下的云头鞋绊得她几乎跌在穆渊身上。
她紧紧抱住穆渊,生怕老夫人的拐杖再一次落在他背上,终于撕下了温顺的表皮,谭江月争道,“祖母!珠珠是年年送回来的!”
“可珠珠是为了去找他才走丢的!”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犹不顺气,用拐杖点着他,“灾星!”
珠珠却被这场面吓得哭了,“祖母……你不要打哥哥……呜呜呜……”
“他不是你哥哥!”老夫人拉着珠珠的手便往马车的方向走,“珠珠,回家去。”
“祖母……”珠珠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谭江月怀里的穆渊,心里觉得不该就这么走了。
“快些,你那个没用的娘都哭晕过去了。”
闻言,珠珠儿立马紧张询问,“娘亲在哪儿?”
于是乖乖随老夫人回了马车。
谭府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起步,马蹄声得得,经过谭江月二人身边时一瞬也没有慢下来。
……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谭江月仍抱着穆渊,身子打着颤,仿佛比他还疼。
“年年……”谭江月喊了这一声,声音止不住地带上哭腔,“姐姐没有护好你。”
她的怀抱柔软馨香,穆渊忍着身上的疼,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话里是藏不住的依恋,“姐姐,我不喜欢谭家,我们早一些回京城,好不好?”
谭江月垂眸看见他眼里的渴求,哪里还会不答应,于是连连点头,“年年,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一时间倒来不及去想穆渊显而易见的转变。
“姐姐,你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穆渊看着少女湿漉漉的桃花眼,一阵阵的不忍冲刷着心头,却铁了心问下去,“姐姐,我想知道是哪一日,我好一天天数着日子,盼着那天的到来。”
“年年,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了?”闻言,谭江月却觉得穆渊太过想家了,大抵是想起来些童年往事。
穆渊眼睫一颤,“姐姐,我还没有想起来。”与此同时,眼神也黯淡了些,“只是,隐约有些欢声笑语偶尔会出现在我脑子里,我想,我们在京城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快乐得多。”
谭江月惊喜不已,连连点头,“年年说得不错,我们在京城……”可以说的往事很多,最终却说,“真的很好。”
“你受了伤。”谭江月牵了穆渊的手,“我们先回去。”
“去哪儿,谭府?”
“对。”谭江月仔细地拂去了他发上、肩上的白雪,而后将先前扔在地上的纸伞捡起来,撑过两人的头顶。
穆渊微微仰头看了看纸伞,而后对谭江月说,“姐姐,我来吧。”
他的笑容温温软软,颊侧的头发轻轻晃了晃,“姐姐,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呢。而且,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我们先逛灯市,逛够了再去谭府。这么一想,老夫人被我们影响得没了心情赏景,是她亏了。”
此时此刻,谭江月只觉得熨帖无比,先前的恼恨暂且压下。
“那好,我们先玩一会儿再回去。”正好谭江月也不想在老夫人怒焰正旺的时候回去,指不定又要磋磨了年年。
“姐姐,出来玩,要开心。”
闻言,谭江月侧过脸去看他,只见小小少年弯了眉眼,笑容纯净灿烂。
“好,姐姐还没带你看过陇西的花灯节呢。”
她将伞柄递给穆渊,而后姿态轻松得背过手去,脚下也略蹦了一下,“以前爹爹喜欢带着我们去猜灯谜,赢了一盏又一盏花灯,我现在都还记得那灯谜铺子的老板气呼呼的模样。”
她笑起来,眼睛也弯成月牙,“来,姐姐带你去气一气灯铺老板。”
见她心情总算好了,穆渊这才舒坦了一些。
但是他想要问的事情还是没有问出来。
谭江月不知他心中所想,拉着他去了一家灯谜铺子,那掌柜见两人年纪小,毫不在意地让两人去猜,谁知单单谭江月一人便猜中了许多,简单的、难的,在她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看上一眼便答出来,时不时还要问下身边的男孩,“这个你看呢?”
暖黄的灯映得男孩肤若细瓷,精致的眉眼里含着笑意,“姐姐,我猜不出来。”
“‘龙凤胎’打一字,就是‘好’呀,以前爹爹带我们猜过。”
穆渊问,“姐姐,那时候你也很小,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谭江月笑,“有一些是后来娘跟我说的,我刚来陇西的时候总哭,娘跟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才能安静下来。”
说得平淡,也不知小时候哭了多少回。
穆渊凝了凝神,又问,“爹爹那边总还有亲人,为何我们会跟着娘?姐姐,娘她好像……并不怎么管我们。”
连失忆的年年都这么想了,谭江月心里一堵,“祖父还在京城,只是……神智不太清楚了,娘不放心我们,才带着我们一道改嫁的。”
说到这些,便再没了心情继续猜谜,谭江月拿已经猜对的迷题去兑了两只小兔灯笼,递给穆渊一只,“年年,我问你一件事……这些天,娘有没有去看过你?哪怕一回也好。”
看着她希冀的眼,穆渊却觉得心里微微酸涩,“姐姐,娘一回也没有来。”
不是为自己难过,是替她委屈。
在穆渊眼里,那个林氏,有了新的儿女已经足够了,前夫的孩子对她而言更多的像是负担。
若说最开始是为了江月江年的未来打算才会改嫁陇西郡守,现在,她的人生显然有了新的寄托。
谭江月眼里的亮光黯淡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年年,我猜到了。或许娘真的不需要我们……我一次次地验证这件事,一次次地失望……”
暖光的光在她眼下投下一丛阴影,谭江月的眸色有些深黯,“我一句重话也没对她说过,没有抱怨过,没有哭诉过,我生怕搅了她的美梦。但她还是没有多……爱我一点。”
说到“爱”这个字的时候,少女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像是压在水里的圆木忽地浮上了水面,终于听出来她真正的情绪。
她觉得委屈,不甘,爱恨交织。
穆渊看着少女被灯火照映的侧脸,察觉到她正在对他敞开心扉,说着那些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
与此同时也觉得心里酸涩。
她并非生来就这样懂事体贴的。
“姐姐,如果她不需要我们,正好我们回京,去寻祖父,你说过,那里还有爹爹的藏书,我想看看爹爹留下的痕迹。”穆渊模仿着“江年”的口吻,当然,这个“江年”,是他亲手搭建出来的人物。
“穆渊”安慰不了她,“江年”可以。
这话果然说进了谭江月的心坎里,她收拾好了心情,声音又平静下来,“年年,你不记得娘亲了,我竟有些羡慕你,我每每想起娘亲那些该做却没有做到的事,都觉得心里发堵……我真希望她像从前那般对我们啊……”
她一直没说到穆渊想听的地方,穆渊却没有急着再引导话题,而是静静听她倾诉。
两人同撑一把伞,在街边慢慢走着,时间仿佛静静地流淌。
“年年,我最近在做一件事情,原本心里很犹豫,纠结摇摆个不停,今日我倒下定决心了。”
穆渊抬眼,看着少女逐渐隐入阴影中的脸,眨了眨眼问,“姐姐,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谭江月只觉得年年现在好乖好可爱,那些阴暗的事情哪里会说给他听。
她面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伸手摸了摸穆渊颊侧的头发。
穆渊有些不自在地颤了颤眼睫,却并未躲开,他此时是江年,是江年,穆渊这样想着,耳朵却渐渐热起来。
“年年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谭江月道,“之前看见你背上有伤,你离开谭府之后应当没有给自己上药吧?今日回去了,一定要看看,是不是恶化了。”
“!!!”穆渊惊愕,“你……”
连姐姐也忘了喊。
他想问,她竟看了他,又是何时看的,却觉得这话问出口仿佛被占了便宜的小姑娘,便硬生生吞回去,只是眼里到底染了点羞恼。
“嗯,怎么了?”谭江月对他的心理活动是一点也不知晓,还十分自然地说,“而且年年身上太瘦了,应当多补补才好。”
她的笑容亲昵,穆渊却想从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她还在说,“年年小时候胖乎乎的,多好呀,那手就跟藕节似的,我那时候很喜欢揉着你玩儿。”
她的话里满是温情,穆渊羞臊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你瘦了太多,我每次抱你都觉得有些硌人。”
“……”每次,她抱了很多次吗?
“不过不管你是胖是瘦,我都喜欢你。”
现在已经走出灯市范围,路边行人稀少,光线也有些暗淡,零星一点光藏在谭江月的眼睛里,她笑得好看极了,见穆渊小脸发怔,伸手将他抱住,话音里全是欣喜与满足:
“年年,欢迎你回来,回到姐姐身边。”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上,身上都是清雅的香气,仔细嗅,有些甜。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