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江(2)

    这少年的琴音半点没有少年人大多有的浅白, 听得出他奏的是心声, 经历过黑暗, 其心境暗合了谭江月的, 因而她很受触动,赞叹少年琴艺的同时, 目光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嗯,他是个好孩子。”穆浔见谭江月倚在栏杆上,几乎要探出身子去看江年, 好笑地将她拉回来些, “等会带你见见他。”

    谭江月这才转过头,“可以吗”

    穆浔笑, “自然。”

    话音刚落, 谭江月感到一束目光往这里落,寻过去,便见底下那个少年琴师春江正微微仰头,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见到少年轮廓清秀, 目光似是清冷又似是单纯, 像桃源里的梅花鹿往人世投来的淡淡一瞥。

    不过这一瞥有点久,目光落在这里就没移开了。

    谭江月被少年的目光笼罩,有些手足无措, 悄悄扯了扯穆浔的衣袖, 小声说, “他在看你呢。”

    穆浔笑意柔和, 心道,他看的是你。

    底下也有人留意到少年的目光,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来,只见二楼立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显然是与这春江关系密切的穆浔,遂又交头接耳起来,猜测着穆浔与春江的关系。

    很快司仪上台,称有缘人可以和春江单独会面,品一品茶,论一论琴艺,懂的人自然懂,这是到了竞价的时候了。

    “三十两”

    “五十两”

    技艺再高超的琴师,出身于青楼,便难免有这样待价而沽的时候,谭江月看着底下的少年,心里没来由一阵悲凉。

    他脊背挺直,神情淡淡,仿佛被“拍卖 ”的人不是他。

    “一百两”

    一百两见一个琴师,已然是天价了。

    谭江月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正眯着眼睛看台上的少年,她恍然想起来,这少年不仅琴艺出众,相貌也是极好的,周身的气质更是出尘。

    周遭静了静,谭江月紧张地看向穆浔,“浔叔叔”

    穆浔作为春江的入幕之宾,却没有半点不悦,反倒鼓励谭江月,“月儿若是想见他,尽管出价。”

    谭江月眨了眨眼,有些生硬地说,“倒不是想见他,只是不想”那样的少年落在不干不净的人手里。

    穆浔看着她,“想出价吗”

    谭江月道,“嗯。”

    得了答复,穆浔略略一点头,指关节往栏杆上一敲,淡然却有力地出声,“一千两。”

    “唰”无数道目光骤然汇在他身上,隐约还有吸气声。

    无人再竞价,也无人再敢竞价。

    没有人会花费一千两去见一个琴师,也没有人敢与穆三郎公开叫板。

    少年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二楼,而后轻轻点点头,便往帘幕后去了,谭江月隐约感觉到少年的心情变好了。

    虽然他总清清冷冷的模样,神情也几乎没变过。

    穆浔与谭江月回到房间内,很快有侍者推门进来,恭敬地行上一礼,“贵客请跟我来。”

    穆浔道,“不是我,是她。”

    谭江月诧异看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去吧,月儿。”穆浔眼里有些深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而后手掌落在她肩上,鼓励她一般。

    谭江月跟随侍者出了房门,走过回廊,越是靠近少年的房间,便越是紧张。

    她头一回因为即将见到一个陌生的少年感到无措,也不知是少年的琴音奏出她的心声,还是少年的气质格外吸引人,亦或是心里那点预感,预感到见了这少年之后她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推开门,便见那少年坐在珠帘后,正低着头,手指拨弄着琴弦,而后一曲春江花月夜叮叮咚咚倾泻而出,琴音里有喜悦,也有无来由的伤感。

    谭江月有些恍惚,这首曲子,很受爹爹喜爱,幼时没少听他弹。爹爹还教了她与年年,年年的乐感比她好,很快就能弹得像模像样。

    她立在原地没有上前,与少年之间隔着一道珠帘。

    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就好像这并非他们头一次见面。

    一曲终了,少年收了琴,起身,一步步走来。

    手指拨开珠帘,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她面上。

    谭江月这才看清,少年生有一双清澈的小鹿眼,眉淡而秀气,相貌有种姑娘家的漂亮。几乎可以想见他笑起来会有多动人,但他偏偏一次也没有笑过,整个人由里而外的清冷干净。

    少年走近她,周身干净的味道几乎将她裹挟,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谭江月越来越无措,既想要靠近,也想要转身逃走。

    少年走到她面前,却没有就此停下,他更近了一步,伸手将想要后退的谭江月一把抱住,而后整张脸埋进她的颈窝。

    “这、春江”

    “嘘”少年在她耳畔说。

    谭江月竟然当真不再动,若是旁的什么人一上来就搂抱她,显然不会有这样好的待遇。

    她面对这个叫做春江的少年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他抱住,还能听见他在颈边轻轻的吸气声,就好像在嗅她的气味。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该这样的谭江月后知后觉地想要推开他。

    少年却先一步松开她,立在她面前,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张口问,“听说你有个弟弟”

    他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殊无笑意。

    谭江月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想了想,答道,“嗯”

    “是亲的”

    谭江月心道,现在年年的身份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自然也算亲的,于是点头。

    这回少年顿了一顿,才有些艰涩地问,“你待他,好不好”

    少年漂亮的眼眸里有许许多多她看不见的难过,他克服了心疾,只为了以正常的模样见她,谁知却听人说,她有个弟弟,那个弟弟很少外出,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读书。谭江月每每外出总要带些点心和小玩意儿给他,姐弟感情很好。

    他失魂落魄地去问穆浔,穆浔叹着气说,“这个结你们自己去解。”江年第一次见穆浔面上那样为难的神情。

    此刻的谭江月显然被少年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她隐约感到他复杂的心绪,好似这个问题有多么重要。

    她张了张口,“年年他”

    江年听见这个称谓,心里难受的情绪剧烈翻滚,他退开一步,冷着脸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徒留谭江月一脸懵懵然。

    她不知哪里惹怒了少年,心里茫然得紧。奇怪的是,穆浔花了一千两才能见到的少年掉头就走,她竟不觉得生气。

    谭江月摸了摸方才被少年靠过的肩头,一阵莫名的失落。

    正准备出门,却见门再一次被推开,方才还冷着脸出去的少年又回来了,他眼眶微红,两腮微鼓,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过来,也不看她。

    这模样,竟像个气鼓鼓的小动物。

    而后别别扭扭地开口,“我去叫了些吃食,免得贵客待着无聊。”

    他走过来,“贵客出了一千两,我会好好陪着你的。”他走过谭江月身边的时候,她几乎想要伸手拉住他,却不清楚自己为何想要这般做。

    茶点上来之前,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

    直到侍者进屋,一道道点心上桌,打破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江年这才抬眼看她,点了点他对面的座位,“坐,贵客不必拘谨。”

    而后伸手去拈了一块点心,谭江月的目光落到他腕上。袖口落下,少年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手珠,既不是玉质的,也非佛珠,而是一串五彩琉璃珠子,每一颗都与别的不一样,紫中带红的,青绿交加的,串在一起偏偏又和谐得很,好看极了。

    他拈的是一块甜糕,眼见谭江月怔怔的有些呆愣,还拿甜糕在她面前晃了晃,“贵客是要我喂”

    谭江月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说,“不必唤我贵客。”

    少年的目光直视她,“那唤什么”

    谭江月想了想,“姑娘就好。”

    “”江年嘴角极快地闪过自嘲的笑,“好,姑娘。”

    手里的糕点已经凑到谭江月的嘴边,他的目光温温地笼罩她,“姑娘,吃糕点吧。”

    谭江月想要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糕点,江年却避开她的手,待她收回手又凑到她唇边,“姑娘花了一千两,该我服侍你的。”

    谭江月头一回见这风月场的阵仗,愣在原地不说,两颊还渐渐染上粉色,她不知为何拒绝不了这个少年,遂慢慢启唇,轻轻咬下一口。

    少年笑了笑,当真若春花般灿烂,而后很自然地将剩下的糕点吃了。

    “”谭江月讶然地看他,脸色越来越红,少年却仿佛没察觉一般。

    他看着她,还轻轻舔去了指尖的碎屑。

    “姑娘很热么”他说着便去开窗,初秋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少年倚在窗口,半披的长发被撩起,他也不过来,就这么看着谭江月说,“姑娘的右肩上有一处牙印”

    谭江月双目睁圆了些,“你怎么知道”

    江年抚了抚耳边作乱的鬓发,“姑娘穿得单薄,方才抱你时,瞧见了。”

    他姿态很自在,无人知道他在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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