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宣战(3)

    谭江月进了厢房。

    只见雪衣少年蜷缩成一团, 握着自己的手腕, 蹙着眉, 额上也生出薄汗来,像是疼得厉害的样子。

    “春江, 我看看你手腕。”谭江月说着,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少年睁开眼瞧她, 而后乖乖地把手腕递到她面前, 用很软糯的语调说, “姐姐, 疼。”

    “”谭江月怔住, 只觉得这时候的春江像极了幼时的年年。

    少年还在撒娇,“姐姐,要呼呼。”

    谭江月回过神来,轻轻握住他的小臂,只见手腕外侧已经青紫了, 依稀是两个圆圆的形状。再看他腕上滑落下来的手珠, 显然方才是磕碰到了手珠, 手珠将他的手腕硌出了青紫痕迹。

    谭江月想要将他的手珠褪下来,少年却很紧张地捂住, “这个不能摘。”

    “这个不摘, 等会儿还会弄伤你。”

    江年还是摇头, “不能摘。”

    谭江月叹了口气, 也知道不能和醉酒的人讲道理, 便柔声问, “为什么不能摘”

    只见他眨了眨眼,而后低下头,“这是姐姐给我的。”

    这是江月弄丢了他的琉璃珠子之后,补偿给他的。

    江年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我只剩这个了。”他没有了身份,没有了玉佩,唯有这几颗琉璃珠子还陪着他,他怕弄丢,去找匠人将它们串成了手珠。

    谭江月见他羽睫轻颤,没来由地觉得呼吸有些滞涩,“好,我不摘。”

    江年这才放松了身子,看向谭江月,不知为何笑了笑,“姐姐”

    “嗯”

    “姐姐”

    谭江月并未觉得不耐烦,仍旧应他,“嗯。”

    江年看着她,伸手去勾她小指,“姐姐,你变得好漂亮。”

    那种无措的感觉再一次笼罩了谭江月。

    她来不及深思话里的“变得”二字,只觉得少年的指腹在她手心作乱,很痒。

    少年腕上的琉璃珠子顺着洁白的小臂滑下来,灯下有几分耀目,谭江月感到了一种熟悉,思绪也开始粘稠凝滞。

    “姐姐”少年的笑容干净迷人,又有着某种执着,“我只有姐姐了,姐姐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谭江月坐在床边,只觉得迄今为止春江的每一句话都有些怪异。

    “姐姐,我”春江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扒着床边作呕,谭江月惊慌去扶他肩,却被一把抱住,而后少年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底下,居高临下笑得得意洋洋,“姐姐,被骗了吧”

    谭江月几乎以为这人根本没有醉,不然为何这样狡猾。

    转瞬又觉得不可能,春江清醒时虽也亲近她,但不会这样逾矩。

    她脸色渐渐涨红,“春江下去”

    少年非但不下去,还无辜地歪着头,“姐姐,我们小时候也这样玩的,现在不可以了吗”

    谭江月确信,这春江是拿她当自己亲姐姐了,又羞又气还窘,她深吸一口气,放轻了语气,“对,现在不可以了,因为我们长大了。”

    春江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而后抬眼看她,眼里丁点儿笑意也没有了,“姐姐和他就可以”

    谭江月伸手要推他,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平日里看着纤细的少年,此时力气却不小,他很执着地追问,“他是不是经常牵姐姐的手,和姐姐亲密打闹,晚上还会抱着姐姐睡觉”

    谭江月此刻只觉得危险,蓄着力气想要挣开他,江年却先一步松开她,垂头丧气道,“姐姐,该和你这样亲密的是我啊。”

    江年抬起头,眼眶红红,“姐姐,该是我啊。”

    谭江月被他眼里浓重的悲伤和不甘击中,她忘了反抗,忘了趁机逃开。

    少年颓然地倒在她身上,埋在她颈窝,好半晌没说话,谭江月却感觉到冰冰凉凉的眼泪一颗一颗往她颈后滑。

    “姐姐,为什么我要一次一次地被抛弃是我不够乖吗”少年沙哑着嗓音问。

    “娘的大丫鬟,带我去买姐姐最爱吃的糕点,她将我留在糕点铺子,说要回去拿银子。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人生地不熟,我只能等。我等啊等,等到打烊,等到天黑,等到宵禁。”少年在她颈边吸了一口气,“等来的不是娘,不是姐姐,是”少年哑声了,他等来的是黑暗的开始。

    谭江月忽地想起娘亲身边的春晓,而后又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春晓姐姐那样温顺有礼,怎么会春江也不会是她的年年。

    但她当真觉得心口在揪疼了。这个春江若非沦落到青楼,在任何人家都会是被宠爱的男孩。他生得这样好,比女孩还漂亮,才艺也这样好,有万中无一的天赋。

    少年哽咽了,“姐姐,求求你快点找到我吧。”

    他紧紧抱着谭江月,身体却颤抖着,脆弱得像在崩溃边缘。

    谭江月湿了眼眶,伸手去抱他,轻轻拍他背,良久,少年才渐渐平息。

    而后再没动静。

    谭江月慢慢侧过脸,只见他埋在她颈边,闭着眼,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她并未急着起身,而是茫然地看着帐顶,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这个春江会不会是她的年年,而年年那么年年是谁呢

    她一定是魔怔了,才会这样想。

    好一会儿,谭江月才想要起身,但春江抱得很紧,几乎手脚并用地缠住她,她脱不了身,除非将春江弄醒。

    然而,经过方才那一番剖白,她对着这个春江,只会一再心软,怎么也强硬不起来了。

    江年醒来时,感觉到怀里温温软软,遂又抱着蹭了蹭,舒服得直哼哼。

    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时,他睁开眼,瞧见谭江月躺在他怀里,睡得两颊生晕,江年看着她,眼里全是满足的笑意。

    正要起身,他听见外间有脚步声渐近。

    脚步声的主人有些迟疑地喊,“姐姐”

    江年知道了这人是谁,而后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气坏穆渊。

    他摸了摸谭江月的鬓发,笑着说,“姐姐,该我服侍你的。”

    外间的脚步声骤然顿住。

    江年翘着嘴角,余光往帐外瞥,“不过多亏了姐姐,方才我很舒服。”

    谭江月听见话语声,惺忪睁开眼,便见他满脸歉然地说,“真对不起,姐姐,大白天的抱着你一起睡觉。”

    她反应了一会儿,而后慌乱地推开他,“不不不,没有没有,是我忘了走。”她一边说一边去找镜子整理发髻。

    却在镜子里看见了穆渊不敢置信又失魂落魄的脸。

    谭江月转过身,“年年”

    穆渊的指尖打着颤,却倔强地将手藏进袖里,看看发髻散乱的谭江月,再看满面春风的春江,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们”

    谭江月见他眼神,便知他误会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年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来看看春江的伤势”

    春江倚着床,平日里清澈的眼眸此时却有些慵懒,他笑着跟了句,“顺便睡了个午觉而已。弟弟,别误会了。”

    穆渊气笑了,“睡了个午觉”

    穆渊越气,江年便越开心,“对啊,我和你姐姐之间,清清白白。”

    他将“清清白白”四个字咬得重,却让穆渊不受控制地想了些乱七八糟的。

    “好。”穆渊强撑起笑容,挺直了脊背,“睡个午觉而已,我和姐姐睡了好多年,确实清清白白。”

    穆渊不再看江年,目光落到谭江月面上,眼里闪过刺痛,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年年”谭江月提起裙摆要去追他,江年却在身后慢悠悠道,“弟弟而已,又不是夫君,为何要和他解释这些”

    谭江月顿住,回过头看他,“春江,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屋里只剩江年一个人了,他摸着腕上的手珠,面上没了表情,冷冷清清。

    在他看来,那个冒牌货,显然对他姐姐有别样心思。若是如此,那个假货迟早会亲手将弟弟的位置送到他面前。

    谭江月追出老远,气喘吁吁。

    最后竟是穆渊先停下。

    他身后是清澈的秋池,大片大片的空旷,风将他的袖口吹得鼓起。

    穆渊垂眸,状似冷静,“姐姐,我知道你和他没有什么,但是”

    他抬起眼来,直视谭江月,“你当真待他太过纵容了,姐姐,你甚至不像你了。”

    谭江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姐姐喜欢那样的”穆渊平复了下呼吸,问道,“喜欢他的脸,还是他的琴艺”他的嗓音开始发颤,口不择言,“姐姐,我比他差吗”

    “年年”

    “姐姐多久没有仔细看我了我生得一点也不比他差,我、我读书还比他好,我也会弹琴啊。我之所以没有专研琴艺,是因为我想要考科举、做大官,以后让姐姐有好日子过啊”

    谭江月便想起幼时年年咬伤她之后说的话,要做大官养她,这样便不会有什么夫家嫌弃她了。

    穆渊走近一步,眼神始终锁定她,“姐姐,你可不可以把你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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