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年(1)

    谭江月不得不承认, 那个江的少年闯入她的生活之后, 一切都变了。春江偶尔富含深意的话语, 她对春江莫名的心疼与怜惜,还有年年过于激烈的反应这些猝不及防的变化将她裹挟。

    她来不及弄清楚这之间的联系, 这背后的成因,便像是被推着前进一般, 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

    “年年, 我没有喜欢他, 我只是, ”谭江月思索着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没办法不管他。”

    一抬眼,又看见穆渊眼里的受伤。

    “姐姐,为什么同样是醉酒,我醒来时房间空无一人,他却有你照料, 有你陪着”穆渊说, “姐姐, 你才认识他几天,他就有这样的分量了么”

    谭江月想说, 她是先照顾的他, 刚要张口, 却见萍姑小跑过来, “姑娘, 公子, 穆三郎来了。”

    “走吧。”穆渊抬脚便走。

    夜间,穆渊却进了穆浔的房门,张口第一句便是,“小叔,那个春江是什么来路”

    穆浔正在写信,闻言搁下笔,侧过身来,“想也知道,那孩子没有告诉你们。”

    “告诉我们什么”

    穆浔起身,确保门窗外没有人之后才回屋,“渊儿,你现在顶着谁的身份”

    穆渊蓦地睁大了眼,“江年他是江年”

    “那孩子倔,我也料到他不会轻易说出真相。他受了些苦,定是要讨回来一些的。”

    穆渊已经听不进去了,“江年还活着”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莫大的恐慌席卷了他,江年竟然还活着,并且已经出现在了谭江月的身边,姐弟相认只是时间的问题。

    到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此前穆渊是很少出门的,现在却总是跟在谭江月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哪儿哪儿都跟着。谭江月去买书,他跟在后头也给自己挑了几本。谭江月去胭脂铺,他也戳戳碰碰,对比着哪个颜色更衬她。

    谭江月去茶楼听书,他也缀在后面,“姐姐怎么没去茗芳阁呢”

    “年年,你倒是提醒我了。”谭江月说着便要转身朝门外走。

    穆渊立马拦在她前头,“别别别,姐姐既然来了,还是就喝这一家的茶吧。”

    谭江月笑了笑,往二楼去了。入了雅间,她才问,“年年这些天是怎么了怕姐姐丢了不成”

    她还以为他要赌气几天不理她的,谁知第二日便黏着她不放了。

    “前段时间整日读书,都冷落了姐姐,所以现在找补一下。”穆渊笑着在她旁边坐下。

    过了一会儿,说书人姗姗来迟,一边擦着额际的汗,一边道歉说,“二位贵客真对不住,方才被一个疯老头缠着问路,这才耽搁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说书人整了整衣襟,笑着问,“二位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尔虞我诈的,男男女女的,我都会。”

    谭江月却问,“你方才说的那个疯老头,在哪儿”

    说书人努了努嘴,“就在底下呢。看他模样还有几分清风道骨,谁知一张口便问我他家在哪里,我哪儿知道他的家在哪,是吧”

    谭江月有些坐不住了,她疑心这个人是祖父。

    她曾悄悄见过祖父,却没敢与之相认。按穆浔的说法,若是祖父逢人便说“月儿和年年回来了”,幕后之人一定会将目光投向这里。

    她看向穆渊,显然穆渊也想到了这里。

    祖父此前也从江宅跑出来过,穆浔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回他。

    “等等,你不用说书了,这是赏钱。”

    不用费口舌也能挣到赏钱,说书人自然一百个乐意,说了些奉承话便走了。

    穆渊推开窗,往楼底下看。

    只见江祖父逢人便问,“我家在哪儿呢”

    有好心的反问他,“你家在哪条路上”

    可江祖父反复问这一句,旁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心人也只能摇摇头走了。

    而那等不耐烦的,还会将他一把推开。

    江祖父茫茫然跌坐在地,举目四望全是陌生面孔。

    谭江月眼眶发酸,“年年,我想下去。”

    穆渊拉住她的手,“姐姐,你和爹爹生得像,你不能去我去吧。”

    他说着便似一阵风一般往楼下去了。

    谭江月在二楼关注着底下,却见穆渊扶起祖父之前,已经有一个少年站了出来。

    是春江。

    奇怪的是,方才还茫然无助的祖父立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住地拍着少年的手背,大声笑道,“我们回家回家”

    穆渊暗道糟糕,而后快速跟上二人,扶了江祖父另一只胳膊。

    江祖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春江,而后对着春江喊,“年年”

    穆渊心里一紧,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往四周看了看。

    而江年则眼眶骤红,他不知道祖父是认出他了,还是无意识喊了这句。

    毕竟他和幼时的模样相去甚远,姐姐都没有认出他,神志不清的祖父是如何认出他的呢

    两人将江祖父送到了江宅,而后相顾无言,两个年纪相仿、又同样心智早熟的少年在巷子里慢慢走着。

    江年先打破沉默,“知道我是谁了”

    穆渊点头,“嗯。”

    “我的位置坐着还舒服吗”

    穆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不住,我以为”

    “以为我死了”江年离了谭江月的视线之后,面上的神情便总这样冷淡,语气也显得尖锐嘲讽,“我死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做江年了”

    穆渊有些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嘘有些话我们之后再说。”

    江年抿了抿唇,果真不再说。

    又走出几步,江年的目光落到穆渊腰间,“你既然得了我的玉佩,想必也曾陷落在那种地方。”而后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着穆渊,“我真羡慕你啊。从那种地方出来也能好好地过日子姐姐一定待你很好吧”

    在江年眼里,穆渊完全不像是曾去过那种地方的人,他看上去多么幸福,多么无忧无虑,整天想的事情还是如何得到姐姐更多的注意。他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心疾,一定是姐姐给他的温暖足够多。

    穆渊并未辩解什么,“抱歉,我逃出那里时随手抓了一些财物,你的玉佩便在里面。”

    “逃你是逃出来的”

    “嗯,我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会去那里,所以没有和别的人关在一起。”穆渊说得模糊,江年也听出来他不愿多说,遂也不再问。

    穆渊也沉默了。现在想想,一切都是天意,他用掉了其他所有的财物,偏偏留了那枚玉佩,所以才会碰上谭江月,才会得救

    两人出了巷子,穆渊主动邀请他,“姐姐就在茶楼里,一起吧”

    江年怔愣,“你不怕我拆穿你”

    穆渊道,“我怕,我怕失去她,也怕看到她厌恶的眼神。但我这些天跟下来,发现我最怕的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被她厌弃。所以若是要拆穿我,也请当着我的面。”

    闻言,江年细瞧了穆渊好一会儿,才说,“你喜欢我姐姐。”

    令人意外的是,方才还沉着冷静的少年,听了这话却红了耳廓,别过脸去,“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江年像是看稀奇一样看着他,而后轻哼一声,“不喜欢最好。”

    他走到了前头,回头说,“姐姐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走,包括你。”说话时,眼里还带着点似真似假的笑。

    今天很晴朗,秋日和煦的暖阳勾勒出江年的轮廓,令他周身清冷淡然的气质也消散了些许,像是个如雪一般干净可爱的少年了,但穆渊却觉得,他绝非看上去这样简单。

    不论是那个胭脂色的手指印,还是午间睡醒之后那段引人误会的话。

    两人进了茶楼,见谭江月看过来,穆渊先笑道,“没事了。”

    谭江月的目光又落到江年身上,“谢谢你。”

    她以为春江不知道她谢的是什么,谁知春江竟笑着点点头,“应该的 。”

    “姐姐为何来这家茶楼,却不来茗芳阁寻我可是茗芳阁的茶水不合姐姐胃口”

    谭江月避开了他的目光,“倒没有”

    “嗯那就是因为害羞了毕竟上次我们”

    “春江”谭江月极快地看了穆渊一眼,不想春江再一次提起那个午后。

    江年也跟着看了穆渊一眼,笑道,“我和姐姐,就算睡在一张床上也没有什么啊。毕竟”

    他欣赏着穆渊微变的面色。

    冒牌货,是该紧张的啊。

    而后看着谭江月说,“毕竟你是姐姐嘛。”

    这话说的谭江月哭笑不得,“春江,我也不是你亲姐姐”

    江年笑得乖巧,“可我就是拿你当亲姐姐的啊。”

    再看穆渊,他脊背挺得直直的,显然在一次次地准备着面临暴风雨。

    江年玩够了,往椅背上一靠,“姐姐,我喝醉之后,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谭江月又想起那个午后,他压着她眼眶红红地说的那些不甘的话,想起他的剖白,他的眼泪。

    于是语塞了。

    “看来是说了”江年低头笑了笑,“姐姐,听不懂的话便忘了吧。”

    而后单手撑着下巴,凑近谭江月,“等你能听懂的时候,我全部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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