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江月勉强笑了笑, 她不知道为何今日这一个个的都在说“欺骗”, 并且看起来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都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怕伤害到她。反倒让她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瞬便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为何问这个”她很快作出玩笑模样,“年年, 你骗我什么了你说出来,我再看看要不要罚你。”
窗外, 穆渊走近一步, 撑在窗沿上, 忽地笑道,“姐姐,我与你说笑呢。你的话本子里不是有一对姐弟吗,弟弟把姐姐的一件贵重首饰拿去卖了,转头又称这些首饰是被下人偷拿了, 又是搜寻,又是审问的, 闹得家宅不宁。”
他凝视着谭江月, “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我也骗了姐姐, 姐姐是像话本子里那样, 把弟弟好一顿揍, 还是再也不理我了”
谭江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笑道, “年年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就算当真做了,也定有你的苦衷。姐姐不会怪你的。”
“哪怕我像话本子里一样,把姐姐最为珍爱之物拿出去卖了”
谭江月越听越好笑,只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年大概都爱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增添烦扰,“傻年年,你才是姐姐最珍爱的,我怎会因为一件身外之物怪罪你而且年年品行端正,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话本子里的那个弟弟,贪财又无赖,年年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这时,外头啪嗒啪嗒地开始落雨,穆渊恍若未闻,仍然执着地问,“姐姐,我为什么是你最珍爱的,是因为,我是你弟弟吗”
不知为何,谭江月忽地想起白日里春江那句“姐姐为何关心他因为他是你弟弟吗”
为什么都要问这样的问题
这问题就好比谭江月去问爹爹,“爹爹为什么对我好就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吗”
这问法很奇怪。
谭江月想,爹爹对她好的确是因为她是爹爹的女儿,穆浔关心她也是因为她是故人之女,年年待她好是因为她是姐姐。人与人的关系本就如此,非亲非故,谈何珍爱
于是她点头,“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对你好啊。”见外头秋雨淅沥,她又说,“年年快进来,外头下雨了,凉得很。”
殊不知穆渊心里头更凉,他仍旧站在窗外,由屋檐替他遮去雨水,挺拔的身影在夜雨中显得单薄起来,他的手越过窗台,拉住谭江月的袖角,眼里几乎藏了哀求,“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你试一试不用姐姐看待弟弟的目光,而是像女子看待男子那样看我一眼”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谭江月的肩头,姿势很矛盾,有些小心翼翼的卑微,又有迫不及待的强势,他压抑着颤抖的嗓音,“月儿,你这样看我一眼。”
谭江月怔愣,在他的阴影笼罩下,仰头去看他。
他比在陇西那会儿要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原本凌厉流畅的眼型此刻因为垂眸看她而显得柔软湿润。他的鼻梁很挺,嘴唇微抿,下颌收得利落。如果不以姐姐看弟弟的目光看待他,大概会觉得他的嘴唇看上去很好亲。他的唇角总是尖尖的,微微往上翘,上唇峰角明显,下唇却有种饱满的可爱。
“”谭江月移开目光,有些唾弃自己了。
于是偏过头去,“年年,我没办法用其他眼光看待你啊。”
穆渊一僵,而后慢慢放开她,“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他边说边后退,直到退入了雨幕中。
急得谭江月扯了件披风往身上一披,便拿了伞出门去,“年年,你想生病吗就这样跑到雨里去”她边说边将纸伞遮过他的头顶。
没听见他应声,谭江月疑惑地看他,只见少年垂着头,湿哒哒的额发遮住眉眼,神情模糊不清。
她只看见他的脸颊上,一滴雨水顺着颊侧滑下来。
她有些担心,伸手去抓他胳膊,却被少年反手捉住,而后用力一带,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惊得她差点掉了伞。
“月儿”他将头搁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
“叫我什么没大没小。”
他蹭了蹭,无奈改口,“姐姐”
他紧紧抱着谭江月的腰,近乎于勒了,谭江月顺着他微微踮起脚,手臂也抬高,努力撑稳了伞。
“姐姐,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抱得很紧,叫谭江月动弹不得。
他想得很明白,过了今晚,明日他便坦白,毋须再等江年主动揭穿了。令安新律中有这样一条,主动坦白罪过者,刑罚减半,如果他也可以减半就好了。
他的嘴唇悄悄擦过谭江月的鬓发,呢喃道,“喜欢姐姐。”
谭江月不知为何,感到心口一空。
穆渊终于松开她,而后笑道,“姐姐不必送了,这点雨,算不了什么。”说着,他转身跑入雨中,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谭江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回屋,正巧碰上萍姑从外间出来,“姑娘,这么晚出去做什么呢”
谭江月摇摇头,没说话。
她往床上一倒,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方才被紧拥的力道仿佛还在那里似的。她感到了不安,或许今晚一场秋雨过后,有什么事情要改变了。
翌日,她本欲去寻穆渊,既担心他生病发烧,也担心他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谁知一大早他便不见了。
倒是春江来寻她,要带她出去玩耍。
“年年呢”谭江月问他院子里的仆人,仆人答道,“今早郎君来过,而后公子便随郎君出去了,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不晓得。”
谭江月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耳边春江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姐姐”春江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弯了腰与她平视,“姐姐在想什么”
脸贴得这么近,他竟没觉得不适,倒是谭江月往后退了半步,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年年去哪儿了。”
“既然是穆三郎带出去的,姐姐还担心什么”江年笑道,“倒是姐姐,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跟我一道出去玩”
少年昳丽的面庞带着亲昵笑意,重复道,“姐姐,我想带你出去玩,把我喜欢的都分享给你。”
谭江月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少年的脸颊白净得几乎发光,他说起自己喜爱的事物时神采飞扬,“姐姐,城东那家糕饼店和十年前的味道一样呢,甜而不腻,我很喜欢还有我的秘密基地,一定要给姐姐瞧瞧。我从那里知道了好多有趣的事情。”
他笑得神神秘秘,伸手去拉谭江月。
干燥温暖的掌心将她包裹,没感觉到她有挣脱的迹象,春江笑得愉悦,“姐姐,跟我走吧”
马车上,谭江月往窗外瞧风景,瞧见她与穆渊逛过的书铺人来人往,张口便说,“年年,你看书铺,应该是进了新书”
马车里江年一愣,“姐姐,你喊我什么”
他眼里满是错愕,不敢置信,还有一丝喜悦。
谁知转过头来的谭江月只是有些尴尬地道歉,“对不住,我口误了。”
“”江年垂下眼睫,笑了笑,“没事。”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年没忍住问,“姐姐在想他吧”
那个人啊,在姐姐身边的时候,江年没觉得他的存在感有多么强烈,倒是不在姐姐身边的时候,却能霸占着姐姐的心神。
江年心里知道,是因为时间。假的江年在姐姐身边待了这样长的时间,相处过的日夜,总要留下痕迹的。
谭江月很坦诚地说,“嗯,是在担心他,觉得他最近有些反常。”
“如果我是姐姐的亲弟弟,姐姐也会这样关心我吗”江年笑着问。
谭江月有些说不出口,其实她现在已经过于关心春江了。放在以往,她绝不会和外男一道出来。
江年见她不答,也不再问。到了糕饼铺子,两人点了好些喜爱的吃食,而后提着纸包去了茗芳阁。
“姐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江年笑着带谭江月进入他的房间,而后移开博物架,里头竟还有一间小屋。
“姐姐,这屋子虽看上去空空荡荡,却是个有趣极了的地方。”江年走出几步去,“这屋子四面都与别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客人在隔壁说的话这里听得清清楚楚。好一段时间,我每日的乐趣都是这个。”
谭江月四下看了看,只听江年说,“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说的话也精彩极了,不管是朝廷的事,家宅的事,尔虞我诈的,鸡毛蒜皮的,都毫无顾忌地说了出口。”
她有些明白了。
茗芳阁看上去环境清雅,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客人大抵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小房间,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甚至他们的谈话在这小屋子里清晰地有回声。
谭江月讶然地看了江年一眼,既觉得他待自己过于毫无保留,又觉得茗芳阁的东家对他太好了。
“渊儿,进来。”
这时,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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