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乱(1)

    谭江月见江年把手里的纸包放在桌子上, 而后拆得哗哗作响, 便悄声问,“我们这边动静大些,隔壁能听见吗”

    江年摇头, 谭江月刚要松一口气, 便听他说,“我不知道,没试过。”

    “”

    他笑着看她,“反正我在这里从没有被发现过。姐姐, 我们边吃便听, 就当听戏了。”

    谭江月有些犹豫, “这不太好吧”

    “怕什么,姐姐, 你就是太正直了,才会少了那么多乐趣。”江年说着, 将一块糕点递到谭江月唇边,“姐姐吃。”

    见她犹豫, 江年好笑,“姐姐别怕, 就是被他们听到动静,也找不到我们。嗯, 这个很甜的, 姐姐尝尝。”

    谭江月终于肯张口吃下糕点, 的确很甜, 正细嚼慢咽,又听另一间房也有人声,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你可算来见我了,莫不是有了新的情儿,将我忘到天边去了”

    像是撒娇又像嗔怪,嗓音甜腻腻的,听得谭江月和江年两个对视一眼,先是尴尬,而后又笑出声。

    隔壁的男人哄道,“我的心肝儿,我哪舍得冷落你,实在是我夫人将我看得太紧你也知道,她家里最近势头正劲”

    谭江月将糕点咽下,评价道,“两个都不是好的。”

    而隔壁的男女浑然不觉,逐渐有些亲热声传来,谭江月与江年再度尴尬起来,江年挠了挠脸,有些懊恼,“姐姐,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不想污了姐姐的耳朵。

    “心肝儿,你唤我一声,唤好听些”那男人说。

    隔壁还在继续。

    谭江月正要起身,却听最先传出声音的那间房里又有了新的动静。

    是一个少年音,他说,“爹。”

    语气听上去平静,但不知道为何竟叫人觉得他心潮起伏。

    江年将两边的声音合起来听,笑得不能自抑,而谭江月却僵了僵身子,大抵因为心里牵挂着,她竟觉得隔壁那个少年,声音有些像年年。

    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的声音她总是熟悉的。

    “渊儿过来,让爹看看你。”

    隔壁房间,一个模样英俊的中年男子将帷帽放在桌上,伸手招穆渊过去。

    穆渊声音有些哑,又唤了一声,“爹”

    他立在原地惊疑不定,而后终于抬脚走出一步,“真的是爹”

    男子笑道,“渊儿都长这么大了,难怪不认得爹了。”

    穆渊想问很多,想问他爹这些年都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有人害他

    到最后,只说了一句,“爹爹,你老了好多。”

    男子先是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渊儿从这么小,长到这么高,还不允许爹爹老了原来,过来坐着。”

    小屋里,江年的注意力都在那对男女身上,听他们越来越过火,便频频瞄向谭江月,原本以为姐姐会面红耳赤的,却见她脸色渐白。

    “姐姐”他唤了声。

    谭江月恍若未闻,起身走到墙边,听见一墙之隔的地方,那个少年说道,“爹,是不是二叔害的你爹失踪后没多久,二叔就对我下手了,他将我送到了一个拐子窝里,单独关在一间,每日我都能听见周围孩子的哭喊,二叔让那些人对我百般羞辱,他自己却站在外头,笑着看我。”

    男子沉声道,“那畜生我穆家待他不薄”

    穆家

    “渊儿,爹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让你继续受苦。”男子拍了拍穆渊的肩,又感慨了声,“我们渊儿是个男子汉了渊儿有没有去见你娘”

    穆渊摇头,“没有,爹,这些年我根本不敢靠近穆家。二叔只手遮天,小叔也让我减少出门,更不要去见娘。现在几年过去了,我真怕娘认不出我来。”

    男子大概觉得难受了,于是沉默了一阵,转而问,“爹听你小叔说,这些年渊儿先是在陇西,而后竟能自己回到京城来”

    小屋里,谭江月捂住嘴,感到内里一阵翻滚。

    她没听见少年的回答,只听到男子赞许道,“不错,山穷水尽时,正是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渊儿,爹从小便教导你,过刚易折,人要学会变通,方能在人吃人的时候也活下来”

    “”谭江月难受得蹲下身,感到头晕目眩。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那个姑娘,爹会给她一笔钱财,若是她想要好姻缘,爹也可以安排”

    钱财,姻缘

    “姐姐姐姐”江年哪里听得进隔壁的话,只看到谭江月缩成一团,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谭江月咬住指关节,抑制不住地发出呜呜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任江年抱她也毫无反应。

    错了,都错了。

    她要的不是什么钱财、姻缘,也不是和鼎鼎大名的穆家攀上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想要找到她的弟弟,然后和他一起长大。

    她只有这么简单到简陋的愿望,在他人那里,却成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姐姐”江年见她将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急得去捧她的脸,捉她的手,“姐姐,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她感到周遭的一切都支离破碎,支撑她多年的力量轰然倒塌。

    她重生回来的时机不好,爹爹还是走了,娘亲还是改嫁了,弟弟还是走丢了。唯一的慰藉,便是弟弟的失而复得,如今,失而复得只是个笑话。

    “姐姐”

    那她为何重生为何活着

    谭江月混乱地想着,忽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姐姐,你别咬自己,你咬我,你咬我。”

    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还残留着糕点的香甜。肩颈单薄修长,肩头绣着一朵半开的花。

    谭江月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咬得用力,甚至听见他的闷哼声,而后模模糊糊地听他说了句,“姐姐,我们算是扯平了。”

    而后便晕了过去。

    嘴里叼的肩肉也松开了。江年得以匀了一口气,维持着抱她的姿势,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看着这面墙。目光沉沉的。

    “爹,不说这些了,也别给她安排什么姻缘。”

    “哦”男子好笑地看着少年憋得涨红的脸,看得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年细听之下总算听出这少年的声音。

    难怪了。

    而后垂眸去看姐姐,只见她昏睡中眼角也噙着泪珠,看上去柔弱可怜,下唇上还有一点深红的血迹,又显出几分艳丽。

    江年伸手将她唇上血迹抹去了,心疼的同时,又觉得心满意足。

    这下,姐姐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收紧了怀抱,喟叹道,“姐姐”

    姐姐抱起来很轻很软,江年爱惜得将她横放在床榻上,有些舍不得松手。

    可能老天在帮他吧,让他这样顺利就能要回自己的位置,简直胜之不武。而那个假货,则败得一塌糊涂,从此之后,他在姐姐心里大概就是一个卑劣的骗子了。

    叫了水,江年拧了帕子,给谭江月细致地擦了脸,擦了手,见她嘴唇和手指都咬破了,蹙着眉抿着嘴,又不开心了。

    穆渊虽败了,到底在姐姐心里留下了很深的伤口,以至于反应这样激烈,哭得晕了过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姐姐醒来的时候,可以忘了那个假货。

    “姐姐,你只记得我,好不好”江年认真地在心里许了这个愿望,轻手轻脚地上榻。

    穆渊待他爹出去许久之后才出门,一出来便听见经过的客人闲嘴道,“方才也不知是哪对男女不要脸面,在茶楼做这等事,声响大得外头都能听见。”

    身旁的人附和,“是极是极,我也听见了,只是也不好说他们什么。就是这两间屋,也不知是哪一间。”

    穆渊顺便往旁边一瞧,见其中一间的门牌上写着“春江”。

    “不会是那位春江公子吧啧啧。”

    “方才好像听人说,春江带了个姑娘进来那姑娘生得还十分貌美。”

    穆渊顿住脚步,走到春江的房间前,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敲门。

    无人应答。

    穆渊皱着眉,又敲了几下。

    里头终于有人懒懒应了声,“谁啊”

    江年轻轻松开谭江月,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瞧了瞧,见外头那人绷着脸颊,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再回头去看,姐姐还在昏睡中,脸颊不再是先前的苍白失色,逐渐生出粉晕来。

    他既气愤穆渊对姐姐的伤害,也酸他在姐姐心里的分量。

    遂无声勾了勾唇角,将自己衣襟扯松,半露出胸膛,再拧开梳妆台前的口脂盒,往胸口、锁骨上胡乱按了几个手指印。

    “什么事啊”他推开门闩,边打着呵欠边拉开门。

    穆渊见门一开,面前的江年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可疑的红印,里间的帷帐放下,隐约可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他二话不说往里走。

    “哎”江年伸手去拦,“做什么我可没有邀请公子进来坐。”

    穆渊这才勉强停下脚步,太阳穴突突地疼,他知道里头的人不可能是谭江月,只是方才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会觉得心慌。

    幸而被江年一拦,这才反应过来。

    若他方才莽莽撞撞进去,看见了里头姑娘不雅的模样,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抱歉。”他又转身往回走,合上门前,忍不住对江年说了句,“你姐姐若是知道你这样不会高兴的。”

    江年倚着门,笑得懒洋洋,“她高不高兴,你自己进去问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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