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2
夏识意没有太怀疑方识这话的真实性。
因为方识可以说出他对什么过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端到他面前的,也没有一样是他不喜欢的食物。
他甚至知道他的左手还有旧伤,到阴雨天会不舒服。这几天下雨,方识都给他随时替换热水袋缓解。
细心到让人想不出如果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爱人还能是什么关系。
甚至有一天晚上夏识意被伤口疼醒,皱着眉偏头,就见方识躺在旁边小小的陪护床上。
那么大只,侧躺着都只能蜷缩起来。他借着月光还能够看见他穿着西裤与衬衫,只卸了皮带与领带还有手表,就连鞋子都是好好穿着的。
夏识意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痛吟出了声,方识就立马睁开了眼睛,仿佛本能一般起身朝他靠近,握着病床的护栏,用低哑还带着惺忪的嗓音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说疼,可那会儿他已经不能上任何镇痛的手段了,方识也没有办法。
于是夏识意就看着面容冷峻的男人抿住锋利的薄唇,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那时夏识意就知道,他好像不太会安慰人。
所以夏识意又轻轻跟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忍一忍。”
他想跟他说睡吧,毕竟男人眼下的青黑很是显眼,但没想到方识动动唇,嗓子里滚出了句极其自责的话“对不起。”
夏识意微怔,有点好笑地弯弯眼“又不是你撞的我,你跟我道歉干嘛”
方识单膝跪在他床边,微仰着头看他,那双眼睛在月光底下显得深邃又深情,还流淌着许多夏识意分辨不出的神色“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是真心为这事自责,夏识意可以感觉到。
因此他没忍住,微微抬手,将自己被暖水袋贴得滚烫的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不算轻地压着。
方识就很明显地顿住,全身的肌肉也跟着绷了起来。
夏识意恍若未觉,只说“也不是你开车让我受伤了,所以不用道歉。”
夏识意的声音很好听,清冽的,像初秋的风,也像是山间一捧清澈的泉水,沁人心脾。
他躺着说话,又因为精气神还没恢复,语气就显得轻轻柔柔,叫人不自觉就沉溺在其中,溺毙了都还在回味那一刻的甘美。
“而且我伤成这样,你没有不要我,该是我高兴。”
夏识意好像有些困了,他合上眼,说“我听见医生说了,我跟腱断裂得严重,以后走路都得慢慢走,要是恢复不好,还有可能成瘸子。”
“我还听别人议论过,说你很有钱,家世非凡所以你没有舍弃我,我就很知足了。”
方识无声地深呼吸了口气,他闭了闭眼,看着这么柔顺的夏识意,感觉自己心脏上缠绕的荆棘收得越发紧了,勒得他窒息又鲜血淋漓,嗓子里都冒着铁锈味。
可偏偏他骨子里最恶心丑陋的天性又让他不住有些隐秘的愉悦和窃喜在慢慢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十一。”
他嗓音冷涩“我永远爱你。”
方识望着夏识意,其实比夏识意还要惊艳的长相他不是没有见过,青年虽然长得确实过于出挑、绝色,但这世上并不是真的就完全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了。可对于他来说,夏识意无论有没有这张脸,都能牵动起他的灵魂。
就好像他身上有许多看不见的线,缠绕在了他的心脏上。
在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成了他的牵线木偶。
方识低声,像是魇住般呢喃“就算你不要我,我也爱你。”
这份爱他早就向夏识意证明过。
扭曲的、病态的,堪称疯魔。
也许是睡着了,那天晚上,夏识意并没有回答。
可以活动了的那天,也是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
一切都有方识身边的人跑,夏识意不用去关注。
不过前一天方识临时出去了会儿,在夏识意睡着后。
夏识意知道。
因为他其实没睡着,只是闭上了眼睛。
但他不知道方识去做了什么。
方识离开了病房后,还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在幽静的走廊里和助理讲话。
“家里都安排好了。”
助理说的“家里”,是指旧江那边。
方识嗯了声“我离开一趟,你们轮流盯着。”
助理壮着胆子问了句“老大您要去穗城吗”
方识颔首“明天回来。”
助理在心里轻嘶了声。
穗城离谭市有些距离的,一来一回都要大半天,方识这完全就是要赶时间的意思了。
但没人敢劝。
那个地方,方识不可能允许外人踏足。
想当年小夏先生只是招待了个客人,他们老大就险些发疯。
所以夏识意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因为伤口疼醒时,睁开眼并没有看到方识。
方识与他说过他今天要去做一些安排,他知道,但望见空荡荡的病房时,他仍旧还是会有些恍惚。
好似那双深邃柔情,带着无尽无法述之于口的复杂感情的眸子,都是他的幻觉。
夏识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论是名字还是身份又或者来历,他能依靠的只有方识。
所以他会不自觉地因为看不见他而有些淡淡的焦虑。
但夏识意没有跟他的助理表现出来。
他总觉得方识的助理对他的态度有些古怪,他和他们接触不多,暂时拿不准这些是什么,不多说多做就是最好的。
好在方识在下午他出院前就赶了回来。
打了绅士钉的皮鞋每次走起路时的声音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夏识意一听,视线就从窗外偏到了门口,然后就见方识好像有些风尘仆仆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一如那天他刚醒来时,看见他匆匆进来时的模样。
夏识意很轻地眨了下眼,方识就走到了他面前。
他背后的助理跟上来,要跟方识讲出院的事。
但夏识意先开口。
他望着方识,抬了抬自己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贴着输液创可贴,冷白皮都因此显得格外透明而又孱弱。
方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尤其夏识意轻轻地说了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其实只是一句问话,但这句话听着确实有点像是撒娇抱怨,尤其这话是夏识意说出来的。
方识的助理猛地在心里深吸了口气,反应迅速地装作手机响了要接电话立马转身,将见了鬼的惊悚表情快速挪开夏识意的目光,不让他看见。
方识则是停了下,随后试探着慢慢抬起手,将那只好像要掉落的蝴蝶的手小心翼翼地收入自己的掌心中。
夏识意的手有些温凉,但方识的掌心干燥而滚烫。
惹得夏识意忍不住动动手指,反握住了方识的手。
方识的肌肉都因此绷起,呼吸也发紧,就连嗓子都变得格外干哑“抱歉。”
他遏制住自己想要用力攥紧这只手被他盯过不知多少次的手的念头,滞涩得像是不会说话的机器人“有点事。”
夏识意好似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偏偏头“很重要吗”
方识嗯了声“很重要。”
事关夏识意,就是最重要的。
“好吧。”
夏识意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方识就抿着唇,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动作,僵硬又贪恋这一刻,无数的话想要说,偏偏又找不到一点口子。
直到夏识意又用那种语气说话,好似亲昵的抱怨。
对于方识来说,就像是蜜糖,危险的蜜糖。黏黏稠稠的,直接糊住了他的气管,让他窒息。
晕乎乎的,就算夏识意说的是“你怎么还不去死”,他都会现在就直接从窗口跳下去,更遑论夏识意只是问他“你为什么都不问一下我怎么了”
他仰着头,那双其实天性清冷带着锋芒的眼眸不知道是因为这场祸事还是什么,又或许只是被病房内过于晃眼的白炽灯模糊了色彩,所以才显得有些软糯濡湿“大半天没见你都不关心我一下”
“对不起。”
方识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歉。
他收紧了手,终于如梦初醒,却又半蹲下来,心甘情愿地跳进另一个泥沼,毫不挣扎地沉溺。
他靠在病床边,将俯视转为仰视,嗓音还是那么嘶哑,不过总归是没有那么僵硬了“只是你很久没有这么与我说过话了。”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肯定很糟糕,哪怕夏识意没有点出来,他也明白。
所以他需要挽救。
夏识意稍怔“很久没有了”
方识嗯了声,慢慢说“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很多其实我们最近在闹别扭,所以你才会出车祸,对不起。”
他低声“都是我的错。”
这是他写的剧本。
一个在他确认了夏识意是真的失忆了后,连夜赶出来、发给了身边所有人的剧本。
都是他的错,是忽视了夏识意,是他得到了没有好好珍惜,所以导致夏识意心情不佳,意外车祸。
还有戒指
“因为这个,你还把戒指也还给了我。”
方识用双手捂住夏识意的手,低垂着眉眼,将这只好像内里怎么都捂不热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却又用不容置疑的力度小心地按着。
他说“我知道错了,我想挽回这一切”
方识抬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夏识意,声音也显得紧张而带着微颤“你愿意给我这次机会吗”
夏识意细长浓密到似鸦羽的眼睫抖动了下。
两秒的安静后,他缓缓开口“都说患难见真情。”
夏识意勾起唇,眼中的神色却被弯起的眼和浓密的眼睫模糊了真实“你看,我们不就是吗”
方识嗯了声,微微松开了夏识意的手,又垂首,极轻且克制地在他的无名指指尖落了个很浅的吻,惹得夏识意的手指不由颤了颤。
方识再握紧了他的手,低声说“我这些天安排好了公司的事,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夏识意眨了下眼“你没有必要因为我做到这一步。”
但方识却说“我已经因为这个差点失去你了,我不想再有一次。”
夏识意望着他,最终只能说“好吧。”
他抿了下唇“但是我没有记忆,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开睡。”
方识颔首“我知道,我睡卧室的沙发,你睡床。”
夏识意顿了顿,他望着方识,没有说不,只柔柔地说了句“那就要委屈你了。”
“不会。”
方识的喉结微微滑动,像是要发誓一样,他又清晰肯定地重复了句“不会。”
他做梦都想守在夏识意旁侧入眠。
永远看着他,真真正正地将他纳入自己的地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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