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中, 两匹神骏相当醒目,更何况, 容奚与秦恪俱相貌不俗, 颇引人注目。
金吉利稍一抬首,便见到两人。
顿时碧眸惊喜,金毛璀璨。
“郎君”他急忙起身, 差点踢翻木桶。
桶中之鱼飞溅水花,落在他脸上,他亦毫不在乎,只咧嘴笑得开怀。
“今日卖出多少”容奚笑问。
金吉利伸出双手,比划一下,“六条”
鱼个头不小, 依市价来算,金吉利今日所赚, 不低于二百文,相当不错。
容奚向他竖拇指,问“何时归家”
金吉利笑嘻嘻回道“等子实一起。”
他如今大魏官话说得流畅,日常交流已不成问题。
“这位是”容奚看向他身旁女子,淡笑问道。
那女子立刻低首,稍退两步, 躲至金吉利身后, 却又偷摸着好奇打量容奚。
秦恪目光一厉, 女子瞬间受惊缩首。
金吉利挠挠头, 傻笑不语, 似极为腼腆。
容奚见状,不再多问,与秦恪一同离去。
二人身影消失坊市之后,金吉利重新蹲下。阳光过于,他额上、背上俱被汗水浸湿。
即便如此,依旧俊美不凡。
女子羞涩一笑,问“吉利,方才二位郎君,是你主人”
金吉利憨憨笑道“容郎君才是我主人。”
“谁是容郎君”女子笑问,“我见两位郎君皆品貌不俗,很是尊贵。”
金吉利长睫低垂,眸中暗芒闪过,一缕金发落至唇边,遮挡一丝冷笑,低声答道“长得好看的。”
他忽而转首,见女子眉间惊诧一闪而过,听她反问“你是说,高大一些的是容郎君”
毕竟论美貌,大魏无人可比秦恪。
金吉利笑而不语,恰巧有客问价,他灿笑回应,此话题便就此揭过。
须臾,刘子实寻至,见桶中之鱼仅剩两条,连连称赞金吉利。
金吉利抹汗龇牙。
“刘郎君要与吉利归家了”女子掩唇笑问。
刘子实诚实点头,“辛娘子,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归家罢。”
他话语关切,却叫辛娘子微红了眼。
“奴家已无家可归。”她美眸含泪,颇显楚楚动人之态。
然,一人少年心性,情窍未开,一人正躬身挑担,她这番姿态,倒无人欣赏。
“你来濛山投奔亲戚,怎会无家可归”刘子实心生恻隐,关切问道。
金吉利肩挑水桶,弯眸笑道“子实,归家。”
言罢,一耸一耸离去。
刘子实无奈,只好撇下辛娘子,奔跑追上。
留辛娘子立于原地,将绣帕扔于地上,狠狠踩踏几番,尚不解气。
有摊贩笑话于她“辛娘子,色目人有啥好咱魏国儿郎还不够你挑的就方才那两位牵马郎君,能攀上一个,就能飞上枝头了”
“你懂什么”辛娘子瞪他一眼,却又问,“方才两位郎君,是何身份”
摊贩驻扎此地已数十年,消息极灵通。
“牵白马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容郎君至于另外一位,那可说不得。”
坊市即将关闭,摊贩边说边整理摊位,罢了,语重心长道“不过你也别打容郎君主意,他可是尚书之子,眼光高着呢。”
辛娘子已无暇听他言语,只暗自疑惑。
金吉利方才为何骗她抑或是,他当真觉得容郎君更为好看
思及此,脸色顿沉,怨不得自己一直色诱不成
归宅后,刘子实满目哀伤。
容奚见之,不禁问“子实有难事”
刘小少年摇首,诚实道“郎君,非仆有难事,而是仆觉得辛娘子身世太过悲惨。”
见容奚面露惑色,他忙回神解释道“辛娘子是吉利卖鱼所识,吉利今日告诉我,说辛娘子三岁时母亲去世,九岁时父亲去世,一直靠卖帕为生。”
忆起坊市上吉利身旁女子,容奚神色微顿,继续道“此般身世,确实凄惨。”
可他瞧那女子,身形窈窕,眉目含情,不似身世悲苦之人。
“郎君,还有更惨的,”刘子实叹声道,“她半月前来濛山投奔亲戚,亲戚却要将她卖给六旬老翁为婢。”
“此些俱为吉利所言”容奚目露沉思。
刘子实颔首,见容奚似不悦,顿觉自己多话。郎君素来仁慈,听闻这般惨事,心中定难过非常。
“郎君,您切莫多思。”
容奚倏然一笑,吩咐道“你去唤吉利,我有话问他。”
须臾,金吉利顶一头湿发行至,方才显然是在沐浴。
他行礼后,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容奚目光与之相触,见他碧眸澄澈,似尚存几分天真,不禁笑问“你为何与子实提及辛娘子”
金吉利困惑回道“他问,我答。”
“吉利,”容奚忽沉色道,“数月来,我一直未曾问及,你到底是何身份。”
金吉利神色渐肃,凝视容奚。
“我本不在意你身份如何,亦从未过问你如何行事,”容奚忽轻叹一声,“你今日借子实之口,提醒我有所提防,我不胜感激。”
金吉利连忙摇头摆手,急于张口解释,却被容奚阻拦。
“倘若辛娘子故意接近于你,被你发觉,你可自己来提醒我,不必借助子实之口。”
“郎君,我不是”
容奚温和笑道“你很聪明,我一直知晓。不论你曾经历何事,这里是大魏,非你国度,你无需隐藏自己。”
院中沉寂片刻,金吉利忽扬唇展颜。
“郎君,是我之过。”
他从异国他乡至大魏,孤身一人,途中遭受灾难不知凡几,落入商队手中,所度之日不如猪狗。
他习惯不信旁人,习惯于隐藏自己。
容奚见他诚恳,伸手拍其肩,“若你无力归家,便视容宅为家,如何”
“郎君,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愿终生为仆,侍奉您左右。”
金吉利忽躬身行礼,姿态有些奇特,应为异国之礼。
他碧眸深邃,丝毫不掩其中热烈,与此前气度迥异,说是异国王子也不为过。
“我无需你为仆,”容奚笑容温雅,“朋友即可。”
金吉利正欲回应,却见秦恪大步行来,伸臂揽容奚肩膀,似雄狮般宣告领地。
“我有事同你说。”
金吉利与他对视,若是以前,定低首避开,如今却坦然不惧,笑道“郡王不必视我如猛兽,我对大郎唯有感激之情。”
容奚暗中轻掐秦恪腰间,秦恪神色不变,却放下手臂,淡淡道“今日多谢提点,我会查明辛娘子身份。”
“不若将计就计”容奚提议。
既辛娘子意图接近金吉利,不妨遂了她意,瞧瞧她到底有何目的。
“不可,”秦恪蹙眉,“过于危险。”
容奚摇首,“若你遣人去查,许会打草惊蛇。”
他看向金吉利,“吉利,可否助我”
金吉利碧眸如海水般深邃,“荣幸之至。”
两人一拍即合,秦恪却依旧不允,他忽然单臂将容奚勾起,异常强硬,大步至书房。
“秦肆之,你为何阻拦”容奚百思不得其解。
秦恪抿唇,“你是想引狼入室,来个瓮中捉鳖不行,太危险了。”
“我已有所防范,且有你在,怎会危险”容奚反问。
秦恪心中一甜,双手捧其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眸中盈满笑意。
“我正要与你说。”
他抱着容奚坐于椅上,轻叹一声,“太后寿辰将至,我必须回京。届时我不在你身边,如何安心”
容奚微愣,自己与秦肆之真是聚时少,离时多。
他已习惯秦恪同行左右,秦恪乍然离开,当真有些不习惯。
“何时启程”
秦恪答“至多在此停留两三日。”
两三日,时间太紧,将计就计没法施展。
容奚凝思须臾,问“先让吉利与女子故作暧昧,待你回来再做定夺,如何”
濛山安宁平静不过表象,无波水面下暗潮汹涌,刺探军器监与容奚者不知凡几,秦恪一刻也不敢松懈。
若无他坐镇,濛山早就掀起风浪。
如今太后寿辰,秦恪不得不返京,此事众人皆知。若暗处之人借此机会,搅动濛山风浪,容奚也将面临危险。
他恨不得将容奚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
“我同你一起回京如何”
“不若你与我一同回京”
两人同时开口,待听清对方所言,不禁相视一笑,柔情脉脉。
秦恪似极欣悦,双臂越发收紧,下颔搭于容奚肩上,闷声问“我以为你不喜盛京,不愿回盛京。”
对容奚而言,他对盛京无感。他只是因原主之事,不喜见容府诸人而已。
他沉浸造器之中,一直不愿面对深宅之事,但有些事,终究需要处理。
原身虽是不慎落水身亡,然罪魁祸首依旧猖狂于世,先前他无力反击,即便回京也是徒然。
“非不愿,只是此前盛京无我留恋之事,”容奚甜言蜜语越发纯熟,张口就来,“如今盛京有你,我不舍与你分别。”
秦恪闻言,心口蓦然滚烫。
他伸手,轻转容奚下巴,俯首缠绵深吻。
容奚低笑一声,想要反客为主,却被某人追击得溃不成军,到最后不得不投降,给自己留一丝喘息之机。
良久,秦恪大发善心,终于放过他,见他双眸湿润,唇瓣红肿,复低首轻啄几下,道“长途奔波,会很累。”
容奚赖在他身上,小声嘀咕“累也愿意。”
两人又缠绵片刻,各自回卧房歇息。
并非不愿同房,只是秦恪担心自己会吓着容奚。
翌日午后,金吉利雷打不动去坊市卖鱼,果又见辛娘子。
辛娘子手捏新绣帕,挥舞间,脂粉味极浓,与鱼腥味混合一起,金吉利只觉难闻至极。
他强忍不耐,只傻乎乎笑。
辛娘子面色似憔悴几分,哀怨叹气道“吉利,你家郎君待你好不好”
“好”
提及容奚,金吉利素来只会赞叹。
辛娘子闻言,神色愈发悲伤,“血缘尚不及主仆情深吉利,你比我有福气。”
金吉利挠头,碧色眼眸中溢满同情,“你当真要被卖为婢女”
“奴家怎会骗你”辛娘子以帕掩面,似轻泣道,“我若能遇上容郎君那般善人,该有多好。”
金吉利狠狠点头,“郎君的确是善人”
辛娘子“”怎么一点不上道
邻近摊贩朗笑调侃,“辛娘子若嫁与金小子,就能得容郎君善心照拂,哈哈哈。”
其余众人纷纷起哄,辛娘子面红耳赤,娇羞嗔道“莫要乱讲莫要乱讲”
金吉利傻笑完,忽道“郎君惜才,你若有巧技,我可替你引荐。”
他话音刚落,辛娘子顿惊喜道“我不敢自夸,然绣技尚能拿得出手。”
金吉利摇首,真诚道“宅中擅绣工者,已有两位。”
辛娘子连忙改口,“我也会几分烹调之术。”
金吉利忽然龇牙,笑而不语。
邻近摊贩早已笑得仰倒,“辛娘子初至濛山,不知容郎君才华情有可原。锦食轩姜娘子,庖厨之术乃容郎君亲手所教,尚不及容郎君五成技艺,辛娘子不妨先与姜娘子比比。”
绣工不行,庖厨亦不行,辛娘子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众人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问金吉利“识字算不”
“识得几个字”金吉利反问。
辛娘子挑拣着说出几本启蒙书籍,金吉利蹙眉思索良久,方颔首道“我回去问郎君。”
辛娘子顿喜不自胜。
摊贩不禁嘀咕“小娘子识字算什么本事”
“你还别说,容郎君收留难民孩子,其中有俩女娃娃,与儿郎一同上学哩”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让男娃娃读书他等尚能理解,可让小娘子读书,又是何必
与此同时,容奚正与秦恪在地下密室挑选火铳。
两人即将去往盛京,自然要携礼呈献皇帝,火铳为首选。
“肆之,我应以何借口回京”容奚忽问。
他昨夜决定与秦恪返京,尚未告知容连等人,不知以何种借口会不显突兀。
秦恪凝眉思忖,须臾回道“当真需要借口”
在他看来,回京便回京,无需多言。
容奚一愣,复摇首失笑。没错,回京何需理由
挑选完毕,两人离开密室,入监所公衙。
程皓见二人至,忙道“郡王,此乃圣上手谕,请过目。”
手谕传至军器监,应是圣上有所吩咐。
秦恪展开一观,忽扬唇轻笑,将手谕递给容奚,“你瞧。”
容奚定睛一看,顿时乐不可支,圣上及时送了个大枕头过来
手谕有言,太后甚喜玻璃,如今生辰将至,想诏容奚入宫见上一面。
太后心愿,皇帝自然要助她实现,遂手书谕旨,特诏容奚进京。
二人携谕旨归宅后,正逢金吉利与刘子实回来。
金吉利告知容奚辛娘子之事,容奚笑答“你可回复她,我喜擅棋之人,她若自认棋艺不俗,尽可来容宅寻我。”
金吉利似懂非懂,却未多问。
晚膳毕,容奚向容宅主仆宣布回京一事,众人皆惊诧不已。
待说明圣上手谕,容连关切道“路途遥远,阿兄一切小心。”
容奚颔首,“郡王与我同行,二弟不必忧心。”
刘子实可怜兮兮道“郎君,您不若带仆一同回京罢,仆还能侍奉您。”
容奚温和抚其发髻,“你需替我守宅,任务艰巨。”
言罢,他环视众人,“我归京之事,暂时切莫外传。”
众人均听从吩咐。
回书房后,秦恪握其手,笑道“喜擅棋之人”
容奚暗笑,面上故作无辜,“不错,尤其喜爱让棋之人。”
思及两人初次对弈,自己巧言耍赖,秦恪最终心软放他一马,容奚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容大郎能说会道,迫我让你一回,我感佩至今。”秦恪出言调侃,眸光柔软。
容奚故作羞恼,“你忒记仇”
秦恪迅速揽他入怀,开怀笑道“非是记仇,而是”
“而是什么”
“欢喜之至,记忆犹新。”
容大郎对待外人素来温和有礼,秦恪却喜他狡黠耍赖一面,这表明,在容奚心中,秦肆之独一无二。
“叩、叩、叩。”
敲门声颇具奇特韵律,打破室内暧昧。这般叩门者,在容宅唯有一人。
容奚开门,见容墨立于檐下,微笑道“三弟,书已读完”
他侧身让容墨入内。
容墨轻步入书房,无视秦恪存在,兀自翻开书页,其内夹一张白纸,上有铅笔字迹。
容奚接过,细细读完,眸中满是震惊。
激动之际,他猛然拍案,直赞道“三弟,你真乃天才”
容墨轻轻摇首,幅度几欲不可见。
在他心中,阿兄才华之绝世,令他仰望拜服。
秦恪极少见到容奚这般神情,他心生好奇,拾纸细览,越读越感同身受。
“确为妙思,然极难实现。”
容奚却摇首笑道“其实不算太难。”
“你竟已有办法”秦恪眉梢微动。
容大郎赞他人天才,殊不知自己天赋异禀。
“尚处模糊阶段,”容奚笑回,继而问容墨,“三弟,你且仔细探寻原理,待我从盛京回来,你我一同研制如何”
容墨未应声,双眸却极为炽热明亮。
容奚将纸递还他,郑重道“此些书稿定要妥善保管。”
他目光热切,似灼伤容墨,小少年接过纸稿便奔出书房,似身后有豺狼虎豹。
“我很可怕”
容奚诧异问秦恪。
秦恪笑道“不可怕,许是他过于腼腆。你方才所言,当真可以实现”
此前容奚曾问,为何纸鸢能够借风飞上天,而铅笔却不行。
容墨回去深入探寻,并于纸上写下猜想。
纸鸢上天,或因提举之力高于落地之力。纸鸢形如鸟雀,鸟雀可借翅膀之力,翱翔碧空。若纸鸢提举之力愈大,是否可携笔飞天
此般猜想,在时人看来,定为无稽之谈,可在容奚看来,这就是天才之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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