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容维敬救子无门, 不得不来寻容奚。

    如今盛京百姓,多暗中窥测容府之事,得知父子相见,便来探听消息, 却被秦恪护卫严密阻拦。

    “大郎, 晗儿乃你亲弟, 他年纪小, 定是受人蛊惑, 才会做出糊涂事。”

    此时此刻, 容维敬同寻常父亲一般,忧心亲子。

    容奚淡笑问道“弟弑兄, 于您而言是否微不足道”

    “他”容维敬欲反驳, 见容奚眸光冷厉,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

    “容尚书, 子不教父之过, 您教养容晗当街杀人, 是您之过,您为何从不曾自省”

    他语调虽温和, 话语却刺耳至极。

    容维敬顿时面红耳赤,“我是你父亲你竟这般忤逆不孝”

    见他气急便以孝道压人, 容奚倏然浅笑出声,颇觉索然无味。

    “十数年, 同一屋檐下, 你假装不知嫡子遭受不公, 从不曾维护嫡子,如今却要我谅解行凶歹人,公理何存你我不必浪费口舌,请回罢。”

    嫡长子非可造之材,便纵容他人肆意伤害,容维敬当真令人恶心。

    容奚心疼原身,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容奚你当真不念手足之情”容维敬怒问。

    若容奚能松口示以原谅,容晗便无需遭受刑罚之苦。

    容奚漠然看他一眼,“你不妨先教会容晗何为手足之情。”

    言罢,径直甩袖离去。

    留容维敬在原地,气得就要升天,口中直呼“逆子”。

    因与容维敬一番交谈,容奚心中堵闷,回郡王府后,趴于秦恪腿上闭目养神。

    “过几日回临溪,如何”秦恪轻缓抚摸其墨发。

    容奚闷闷回应一声,翻身抱住男人劲腰,几息过后,抬首问“顺王身边那位门客,你是否查清”

    回京途中路遇顺王,容奚便直觉那位年轻门客神情诡异幽冷。

    因印象深刻,又发生容晗砍杀之事,容奚心中起疑,遂让秦恪遣人去查探。

    “尚未。”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难以查清,更说明存在问题。

    翌日,盛京再次轰动哗然。

    容周氏竟供出容尚书以权谋私之事

    容维敬身为吏部尚书,竟参与易官之事

    大魏选官严格,不允许私下买卖官职,若容维敬当真犯下此等大错,丢乌纱帽都是小事。

    此事干系甚大,皇帝听闻后,盛怒之下,令人彻查此事。

    以为容周氏报复攀咬者众,然经彻查后,发现竟真存在易官一事

    容维敬接受讯问时,极为茫然。

    他兢兢业业多年,从未收受贿赂,如何卖官

    正当他抵死不认之际,数份证词连番将他砸晕。

    买官者入牢狱受讯后,皆供认容维敬收取贿赂,将官职卖于自己。

    容维敬晕倒前,头脑忽然清醒,不禁大骂一声“恶妇误我”

    与此同时,容奚正在返回临溪途中。

    陈川谷此次与二人同行。

    “卖官之事当真是容尚书所为”他好奇问。

    容奚摇首笑道“他为人谨慎,不会予人把柄。官职本就是几位买官者囊中之物,只是他等不知。容周氏得闻后,依此向几人收取贿赂。她乃尚书夫人,所行之事若说无尚书教授,谁人能信”

    且不论容维敬是否当真参与此事,此事一出,他必须承担失职之罪。

    他对外人虽小心,可对容周氏却无甚秘密,此乃其败笔之处。

    若非他宠溺容周氏,容周氏也不敢虐待嫡长子。

    凡事皆有因果,种何因,得何果。

    陈川谷懂得其中道理,然他依旧困惑,“缘何容周氏要诬陷容尚书如此行事,不怕容晗出狱后无家可归”

    秦恪淡淡回道“她此举正是为容晗着想。”

    “为何”陈川谷相当不解。

    容奚微笑释惑“若容尚书依旧高官厚禄,他休妻之后必会再娶。彼时,容晗与我又有何区别”

    以己度人,容周氏不善待容大郎,自然忧心容晗受后母欺辱。

    如此,倒不如令容维敬跌入尘埃,念及容晗出狱后可为其养老送终,容维敬应不会恨屋及乌。

    陈川谷张大嘴巴“真是好一出大戏”

    他见两人神色自若,感佩之余,不由心生敬意。

    秦某人与容大郎,当真惹不得。未费一兵一卒,便使容府覆灭,且无人知其为背后推手。

    三人至濛山时,容维敬结局已定。

    圣上罢其官职,且令其终生不得再为官。

    能逃刑罚,已是万幸。可于容维敬而言,苟活于世倒不如一死了之。

    此前容氏大房、二房皆依附容维敬,如今容维敬却落得这般境地。

    他无官职,自然无权居于容府宅院。

    大房冷漠,搬离宅院后不管容维敬死活。二房憨实,容维恒念及亲子容墨尚在祖宅,遂变卖铺面,欲携容维敬一同去往祖宅过活。

    容维敬起初不愿,经妾室何氏劝慰后,只得颔首同意。

    何氏为容连生母,素来平静度日,不争不抢。

    容府败落后,唯她一人待容维敬始终如昔。容维敬对她渐生依赖,听信于她。

    此事传至祖宅,容连大惊失色。不过月余,容府竟发生这般巨变

    他一夜未眠,翌日至容奚书房。

    “二弟,有话要说”

    容奚正翻阅上月学堂考试成绩,随意问道。

    “阿兄,我见你近日大兴土木,是欲建造房屋”容连斟酌询问。

    容奚翻阅毕,置名册于案,淡笑道“二伯已来信,言他与父亲不日将归祖宅,然祖宅卧房紧缺,我便与郡王商议,另造屋宇居住。”

    “你与郡王要搬出宅子”容连大吃一惊。

    容奚颔首坦白道“父亲怨恨于我,定不愿与我同住。”

    容连正欲再劝,容墨忽叩门而入,竟无视容连,径直将一模具放置容奚面前案上。

    模具形似鸟雀,双翼由轻质木材所造,翼面极薄,上层略带弧度。

    容奚目露赞叹,由衷笑问“三弟,是否尝试过”

    容墨摇首。

    他近日似开朗些许,点头摇头越发频繁。

    容奚遂起身问容连,“二弟可愿一同前往”

    他摆明不愿再提及容维敬之事,容连心中暗叹,无奈之下,只好坠于两人身后,至院墙边。

    容奚吩咐刘子实搭梯靠墙,并执模具踏上墙顶,扬臂力抛模具。

    然,模具被掷于院墙内,毫无随风起飞之势。

    容墨失望低首,默默捡起模具。

    “三弟,”容奚不忍见他难过,遂提醒一句,“即便木质再轻,其重亦高于风力。鸟雀翅膀尚且骨肉俱备,更何况模具”

    此飞翔模具皆由木材所制,自然难以借风力上天。

    容墨手捧模具,怔怔立于原地,似陷入沉思。

    容奚遂不再打扰,领容连与刘子实离开。

    “二弟,你且安心准备乡试,宅中之事,日后可交由何姨。”

    原身记忆中,何氏暗中助他数次,品性尚佳。

    容连腹中之语被他堵住,竟一句未能说出,只好作罢,兀自回屋读书。

    容奚吩咐刘子实“请崔峰来书房见我。”

    刘子实领命而去。

    须臾,崔峰恭敬入书房,见案上成绩名册,笑问“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容奚面色温和,“诸学子学业皆有进步,然成日于屋中闷头读书并无益处。我欲领诸子前往工坊参观一日,你且告知他等,备足干粮水袋,届时不可随意乱窜,以免落伍。”

    崔峰听闻,亦高兴非常,忙领命下去传达。

    诸子闻言,俱欢欣鼓舞。

    翌日寅时三刻,众人用完早膳,一同前往胡氏工坊窑炉。

    军器监工坊,外人不可随意进入,容奚便同胡玉林商议,令胡氏工坊开放一日,供儿郎、娘子等参观。

    容奚请求,胡玉林自然不会拒绝。

    容宅除刘和、容墨外,皆步行前往工坊。

    容奚与秦恪并肩而行,刘子实、梁司文、容连、崔峰四人看顾孩子。

    不多时,金吉利灿笑凑近,问“大郎,辛娘子这段时日苦练棋艺,欲来宅中寻你,你当如何”

    容奚一愣,若非金吉利提醒,他早已忘记辛娘子此人。

    他一旦得闲,便与秦恪学习棋术,如今与秦恪对弈,常胜负对半,应算拿得出手。

    “让她明日来。”

    金吉利颔首应声,又问“这几日我去坊市卖鱼,听行商提及烟花一物,是否为大郎所制”

    容奚沉默几息,忽问“吉利,你远渡重洋至大魏,可曾想过回归家乡”

    “确实想过,”金吉利闻言坦然道,“可我本为丧家之犬,回去无益。”

    他碧眸清澈,无丝毫虚伪之意。

    “你方才提及烟花,其实是想问火弹罢”容奚一语道破金吉利心中所想。

    武器,代表力量。不论金吉利身份为何,他欲求强力,必定是因为心有不甘。

    容奚不会吝啬,但绝非拱手相送。

    “大郎,你实在过于通透。”金吉利无奈低笑。

    他嗓音低醇,如陈酒般轻易令人迷醉。

    秦恪警惕睨他一眼,以示告诫。金吉利不甘示弱,回视过去,丝毫不惧秦恪威势。

    “你气力远超常人,若非天生神力,就是后天锻炼所致,”容奚解释道,“你掌心、指腹、虎口处皆有厚茧,定经常使用刀具等武器。”

    眼见自己被剖析清楚,金吉利只好坦白“用大魏官话说,我应是太子。”

    容奚目露兴趣,秦恪亦竖起双耳。

    “叔父杀害父亲夺取王位,还欲暗杀于我,我在亲信帮助下逃脱,无奈之下只好乘船出海,不慎流落此地。”

    他概述简短,语调淡然,容奚却品出几分仇恨。

    “你欲复仇”容奚问。

    金吉利摇首叹息笑道“先前并无此念,在大魏平静度日倒也不错,可那夜难民侵袭,你抛掷火弹,我方知世上竟有这般骇人武器。”

    “火弹乃大魏机密,我不能将制作之法透露于你。”容奚立场坚定。

    金吉利等他下文。

    “但我愿与你交易,”容奚眉眼弯弯,“不知贵国有无珍稀之物,能与大魏互易”

    金吉利无奈笑道“大魏物产丰饶,大郎又具造器之才,我实在不知,何物能得大郎青睐。”

    “你在大魏未见之物,皆可说来听听。”容奚并不奢求。

    金吉利摇首轻叹,“一时之间难以想到,大郎不妨宽限几日。”

    容奚颔首,不再多问。

    行路约莫一个多时辰,众人终于抵达胡氏工坊。

    胡玉林立于工坊前,笑意盈盈,亲自迎接。

    “大郎,郡王。”

    容奚感激道“今日借你工坊一观,多谢了。”

    “你我不必见外,”胡玉林笑道,“若非大郎,我又何来此些工坊”

    言罢,他召来管事,领诸学子入工坊参观。

    诸学童俱好奇观望,认真听管事介绍讲述,毕竟容奚布置了任务,参观工坊后,每人需交上一份观后感。

    容奚此举,是为避免学童只知书本知识,脱离实践。

    今日只是参观,他日还需亲自动手操作。

    除学童惊奇之外,容连亦面露异色。

    他从来只在学堂听夫子讲学,从未见过工坊匠人劳作,如今亲眼得见,只觉极为新奇,且心中竟生出几分豪情壮志来。

    若大魏处处皆为工坊,玻璃等物尽入寻常百姓家中,该是何等富足

    一日参观毕,众人同归容宅。

    回宅时,容墨依旧在院中勤劳削木,见众人归,理也不理,只顾埋头苦干。

    容奚不禁驻足,观察半晌后,方道“世人常用竹篾藤条等编织器物,你可知为何”

    容墨陡然停歇,抬首与容奚对视。

    不过几息,他眸中光芒大亮,径直抛下手中活计,奔向自己屋子。

    容宅众人早已习惯,不再惊奇询问。

    翌日午后,辛娘子果然来访容宅。

    “奴家见过容郎君。”

    容奚于院中设棋具,笑问“听闻吉利提及,你身世悲苦,投靠亲戚却被亲戚卖与六旬老翁,故欲投靠我,是否”

    “若能得郎君怜惜,奴家定忠心侍奉郎君。”辛娘子眼眸如水。

    容奚伸手示意她坐下。

    辛娘子听从,与他相对而坐。

    “然自我离开临溪,已有月余,你亲戚尚算仁慈,并未将你许配六旬老翁。”

    辛娘子心中一惊,正欲措辞解释,却听容奚道“三局两胜,你若赢棋,可留在容宅,你若输棋,必须回答我三个问题。”

    辛娘子颔首,“皆听郎君吩咐。”

    二人开始对弈。

    容奚本就聪颖,经秦恪这位良师点拨后,境界已然不俗。相比之下,辛娘子颇显力不从心。

    她紧蹙眉头,世人皆言容大郎不擅六艺,唯具匠人之才,如今看来,倒是世人愚钝了。

    二人厮杀片刻,辛娘子狼狈败北。

    她额上已生细汗,故作镇定问道“是奴家棋艺不精,不知郎君欲问何事”

    容奚慢吞吞收拾完棋具,忽取出一张图纸,突兀放于辛娘子面前。

    “此人你可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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