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齐子元一直都明白,努力不一定有用,却没想过这么没用。
他熬了半个晚上才完成的誊抄,落到郑太傅眼里只换来一句“陛下还当更用心才是。”
因为睡得太晚以至于在早朝上差点睡着的齐子元十分想替自己辩驳几句,还没开口,余光瞥见了桌案角落上的摹本。
算了,有这么个对照在前,人家的要求也不是没道理的。
齐子元素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哪怕每日不眠不休地练字,都很难超过齐让的水平,哪怕是十四岁的齐让。
况且自己也并没有这种目标。
但多年的学生生涯,让他面对老师的鞭策时,自有一套应对之法先答应,能不能做到再说。
所以他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地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
语气温和,态度认真,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至极。
郑煜“”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面前的书册。
第二天的课依然是枯燥乏味的,还没完全消化前一天的大学,就又被迫学起了中庸,进度快到齐子元忍不住怀疑,郑太傅是不是打算让自己参加转过年的春闱。
虽然本专业是汉语言文学,但是十天学完四书五经这种节奏也实在是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快乐的男大学生的承受范围。
更别提是前夜只睡了两个时辰的男大学生。
因此尽管齐子元不想,还是在中途睡过去几次,然后无一例外地,都被镇纸拍案声吵醒。
“陛下,”郑煜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对上那双困意还未完全消散,写满了懵懂和茫然的眼睛,最终只是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齐子元长舒了一口气。
郑太傅离开前留下了新的作业将前日的大学和今日的中庸各抄一遍。
齐子元隐隐产生一种预感,用不了几天,自己的课后作业就会变成一晚抄完二十四史,并且要求字迹工整,一笔千金。
别人穿到古代,弥补遗憾,改变历史,或者历经磨难,或者大开金手指,反正最后会成为人生赢家,走上人生巅峰。到了自己直接穿越,看似直接成为人生赢家,结果山珍海味、纸醉金迷的生活没享受到,每天体会的只有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仿佛重读一次高三。
不然还是去跳荷花池吧
“陛下。”
陈敬推开暖阁的门,却没见人影,只听到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这儿。”
陈敬向前走了两步,才看见仰面躺在书案边的齐子元,脸上还盖着一本页数不少的中庸的摹本。
陈敬“”
他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微躬身道“礼部已将各地进献的贺礼整理成册,请您查验。”
“贺礼”齐子元将遮在脸上的摹本拿了下来,人却还躺在地上没有起来,他抬眼看了看陈敬手里的簿册,思绪转了转“母后看过了吗”
“太后说,给陛下的贺礼,自然是要陛下做主的。”陈敬回道。
“那朕看看。”
齐子元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接过陈敬手里的簿册,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进献给一国之君的贺礼自然都是花了心思的,漆器、织绣、字画还有茶叶等土贡,或者贵重,或者珍稀,或者精细,总而言之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却是齐子元难以消受的。
他看着簿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猛虎两只”,沉默良久之后,抬头看向陈敬“过往皇兄,还有父皇在位的时候,都怎么安置这些贺礼,是都要收到仁明殿来吗”
“陛下可以只勾选自己喜欢的,”陈敬道,“余下的礼部会按惯例登记之后入库封存。”
“那就”齐子元低头在簿册上扫了一遍,“这个北苑茶吧,其余的按例入库就行。”
说完,他把簿册递给陈敬,目光扫到他肩头“下雪了”
陈敬应了声“可不是,下了有小半日了。”
巍峨的皇城被漫天飞雪染成一片萧索静寂的白。
齐让站在窗口看了一会,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喷嚏声惊动,才回转视线看向刚被推开的殿门。
江维桢站在殿门口,看着敞开的窗子有一瞬沉默,还未及开口,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得又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寂,齐让关了窗,视线从江维桢身上扫过“怎么穿这么少”
江维桢挑眉,目光从面前那张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决定不理会这莫名其妙的倒打一耙。他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雪“小不点呢”
虽然已经接受了许戎的存在,但很明显江维桢对他名字里的“许”字还是很排斥,一整天下来换了好几种称呼,就是不肯叫大名。
也幸好齐让和许戎本人也都不是很在意。
“在练字,”齐让打开食盒,扑面而来的草药味让他皱了皱眉,“我的风寒已经好了,怎么还有药”
“这是那几个老太医凑在一起研究了好几天出的方子,我看过了,主要是调养身子的,解不了你体内的残毒,也没什么坏处。”
江维桢说着话探头朝暖阁里看了一眼,许戎果真正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练字。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江维桢在齐让对面坐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在哪疯玩呢。”
齐让皱着眉头喝光了碗里的药“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蒙,他现在字还不认识几个。”
“他怎么比的了你”江维桢拿了蜜饯递到齐让手边,“你当年是”
当年元兴帝还未沉迷修仙,与江皇后感情甚笃,齐让作为他们的独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寄予厚望。
他也确实担得起那些希望,自四岁开蒙起,多年勤勉刻苦,精史诗赋、文治武功、甚至骑射武备无一不精通。
也因此,在元兴帝驾崩之后,才十三岁的齐让能用两年的时间收拾了朝中宫中横行的道士宦官,稳定了朝局,坐稳了江山。
在江维桢关于幼时的记忆里,有很多画面都是自己趴在永安殿的软椅上昏昏欲睡,而比自己大两岁在旁边读书写字,不曾有一日懈怠。
他记得自己问过齐让,“都已经是太子了,这天下将来总归是你的,何必过得这么辛苦”
齐让怎么回答来着
江维桢晃了晃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书案前那个半大的孩子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记忆里半大的孩子和面前苍白憔悴的年轻人慢慢重合。
“我当年怎么了”齐让吃了颗蜜饯,冲散了口中的酸苦,心情也好了不少,抬眸看向话只说了一半的江维桢。
四目相对,某个念头突然涌上脑海,江维桢看了看齐让,又扭头往暖阁方向看了一眼“你该不会是打算让他”
“没那么多打算,养在这儿了,就按我的方式养了,”齐让垂下眼眸,“总不能让他和我那个弟弟一样,糊里糊涂地长大吧”
“在你眼里是糊里糊涂,我倒觉得他命好,”江维桢感慨道,“以后怎么样不知道,但过往这十多年,人家过得可比你自在的多了。”
齐让沉默了一瞬,轻轻笑了一声“也是。”
“所以嘛,”江维桢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暖阁方向招呼了一声,“小不点,外面下雪了,要出去玩会吗”
回应他的是一瞬的沉默,下一刻,许戎扔下手里的笔,从暖阁里跑了出来“我可以去看鱼吗”
江维桢愣了愣“这时候哪来的鱼”
“就是那边的池子里,”许戎解释道,“我昨天看到了好多红色的鱼”
他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江维桢,眼底的期待让他忍不住点了点头“好,那今天就带你去御花园转转。”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还坐在桌边的齐让“你在这永安殿里也关了好几天了,一起”
齐让微抬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点了点头“好啊,我也好久没在皇城里转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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