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卉写信来, 对小婉描述了京城的人文风貌,又寄了许多京城本地的玩意儿来。小婉一遍遍地读着信,吃着小卉寄来的吃食, 把玩着小卉寄来的小玩意儿, 一个人关在屋里。
她写了很厚的一封信, 又买了些延州的特产,给小卉寄过去。
信送出去后, 她眉眼间的阴郁淡了几分, 也肯跟罗衣说话了,跟珍珍也柔软起来,还肯耐下性子跟小侄子玩闹一会儿。
珍珍觉得稀奇, 私下里问罗衣“娘, 妹妹这是怎么了?忽然转性儿了?”
当然不是忽然转性儿,必定是栽跟头多了,吃亏吃多了, 慢慢明白过来。
小卉在的时候, 经常给她出主意,她自己不必动脑子, 才能日复一日的张扬。现在小卉离开了,她一个人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再不改变几分, 就是蠢了。
小婉一转性儿,家里就对她友好起来。珍珍从前说过几句伤人的话,一直有些愧疚, 此番见小婉变得好相处了,立刻就跟她要好起来。有才也有些愧疚,从前对她太苛刻了,再教导她时便不那么严厉了。
小婉当面总是笑着,转脸就是一副冷傲的表情。
有一回被罗衣看到了,她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扭曲得不像话,像要变回去,又像是不想变回去。
罗衣对她笑笑“跟我进屋。”
进了屋,小婉有些局促,不敢看罗衣,但脸上又有些倔强的神色。
罗衣自己喜欢吃零食,屋里总备着瓜子花生之类的,抓了一把在手里,又问小婉“吃么?”
小婉扭了两下,一伸手“吃!”
反正是自己娘,羞什么?逮都被逮到了,她也不遮遮掩掩了,又是一副恣意张扬的表情。
罗衣看着她直笑“嗯,这下聪明了。”
小婉脸上一红,眼神躲躲闪闪的,含混道“什么呀?”
居然还装傻。
罗衣笑起来,也不惹她,只道“过几日我要跟朋友去郊外骑马,你去不去?”
“去!”小婉眼睛一亮,“娘,你从前不肯带我去的,如今怎么肯带我了?”
罗衣道“你从前年纪小,我怕照看不到你,出了事就不好了,还使得主人家没面子。如今你长大了,我就放心了,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玩。”
小婉飞快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好!”
还是笨嘴拙舌的,罗衣直笑。
两人说了一会儿骑马的注意事项,又说给小婉做一身骑射服。
“又给我做衣服?嫂子要不高兴的。”小婉挑着眉头说道。
罗衣笑道“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小婉撇嘴,用力嗑着瓜子,像要解气似的,“娘一给我添什么,嫂子就不高兴,她就觉得我以后要嫁出去的,不值得在我身上花这么些,娘最好把钱都花在哥哥身上,花在她儿子身上。”
罗衣没想到她还察觉到这个,笑着问道“那你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小婉干脆地道,“她不高兴她的,关我何事?我娘疼我,我就受着!”
罗衣便笑道“我见你最近行事有所不同,以为你改性儿了,原来只是面上改了。”
小婉这会儿不如刚进屋时扭捏了,她本身也不是个扭捏的人,抿了抿唇,就说道“都说我不会做人,我总要叫他们瞧瞧,我会的!”
哥哥不喜她,总想叫她安静乖巧一些。她会。
嫂子不喜她张扬霸道,想叫她柔软和顺一些。她会。
同学们总嫌弃她张扬,抢风头。她也不是不会低调。
装模作样,她全都会!
“嗯,你高兴就好。”罗衣笑着说道。
小婉看着她温和平静,充满宠溺的眼神,顿时眼圈一红。
她以为娘要教训她,做人要表里如一,不能当面笑着,扭头就一副冷脸。没想到,娘根本不训斥她,还跟从前一样包容她。
想起前阵子她看谁都如临大敌,觉得连娘也不懂她,不肯跟娘好好说话,就觉得愧疚又后悔。心里难过,又不知道说什么,便低下头去,不停地嗑瓜子。
罗衣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又委屈上了。
想了想,她站起身,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有所得,就要有所失。你想要恣意快活,就失去了周围人的欢心。你想要活得顺遂,不那么磕磕绊绊,就要失去部分自由,不那么随心所欲。”
小婉点点头,闷声道“嗯。”
“但你心里要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面具就是面具,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小婉点点头“嗯。”
“也要记得,既然做样子,就做得彻底一点。别当面笑,背后就冷脸。还好这回被我抓住了,下回如果被你哥哥看到,不知道多伤心。”
小婉听着,就有些不服气“难道哥哥没有做表面功夫吗?嫂子没有做表面功夫吗?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做表面功夫吗?为什么我被拆穿,他们就要伤心?”
罗衣见她撅着个嘴,就知道她因为有才娶妻生子,生活重心转移的事,对有才很不满。
她不想两个孩子为此生出间隙。想了想,说道“你小的时候,跟他最亲,吃口烤饼,都要给他留一半,塞在衣服里,裹上一路,回到家给他吃。”
小婉已经记不得了,她很惊讶“是吗?”
“是。”罗衣点点头,“你又不傻,平白无故为什么对他好?那是因为他对你好。你们兄妹从小就感情不错,只是性格有些不合,会经常闹气。但是从小他就很照顾你,你也很维护他,小时候还为他跟人打架,被人抓掉许多头发,秃了好久,你都不记得了?”
小婉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她怀里,不说话。
“你哥哥是疼你的。若是你有了事,他一定不会不理睬。”罗衣抚着她的头发,缓声说道“他现在这样,并不是不疼你,只是有了妻儿,你要往后放一放了。人这一生中会有很多重要的人,小时候是父母,长大一点是兄弟姐妹,再大了就是夫妻子女。你要体谅你哥哥。”
小婉有些羞愧“我知道了,我不该那样对他们,我以后不那样了。”
她扭头就冷脸,心里隐隐有些故意的成分,想要叫他们发现。叫他们知道,她只是面上改了,心里并没有,她才不会屈服。
但罗衣说得也有道理,她这样未免幼稚了,如果小卉还在延州,一定会嘲笑她的。
她抬起头,看着罗衣认真地道“娘,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没有人比你重要。”顿了顿,“即便我以后成了亲,你也是最重要的。”
罗衣笑笑“如果真的是那样,你放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说。”
小婉撅了撅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长大好烦。”
小时候多好,没有人要求她,就算要求她,她也可以不理会。
“娘,我想开个铺子。”小婉忽然说道,“小卉说,京城有许多玩意儿,延州根本没有,她可以给我寄来,让我在延州卖。”
罗衣有点惊讶“你想赚钱?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小卉说,我这样的脾气,如果手里没点硬本事,只会被人奚落到底。反倒是如果我有点本事的话,即便我脾气臭一点,人家也只会捧着我,臭的都说成香的。”小婉老老实实地道,眼里有傲气,也有丧气。
“那就试试。”罗衣摸着她的头发,“小卉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可不要忘了她,即便离得远,也要保持联络才是。”
小婉撇撇嘴“用你说?”
“还顶嘴了。”罗衣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母女两个谈了谈心,小婉身上的棱角就又软了几分。
因着她柔软下来,不再锋芒毕露,人变得和和气气的,珍珍和有才也更容让了,一家人前所未有的安乐。
当然,她只是面上好相处了,私下里总找罗衣吐槽,吐槽有才,吐槽珍珍,吐槽同学,有时候连小侄子也吐槽,还拼命翻白眼。
但她很快发现了适当妥协和退让的好处,渐渐乐在其中,也不觉得委屈了“大家都一样嘛!又不单单是我自己要这样!就连小卉那么聪明,那么好的人都受委屈,我凭什么不受?”
“再说了,我也不委屈啊,我有娘疼我!”她嘻嘻笑着,赖皮地抱着罗衣的手臂,低头把脑袋搁在她肩窝里。
她长高了,比罗衣还高。
腰细腿长,别提多好看了。
罗衣天天听她吐槽,见她妥协的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小事,也就不担心了。
小婉自从摸索出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世方法,日子一下子好过起来。
落在别人眼里,都觉得她长大了,稳重了。周氏也察觉到了,本来压下去的心思又浮了上来,想给她侄子说亲。
罗衣不等她开口就把话题岔开了,一直到她走,也没叫她说出口。
小婉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她也不会叫她随便凑合了。
一转眼,又过了一年。
小婉十四岁了。
她有了一间小铺子,卖着小卉从京城寄来的玩意儿。她自己要读书,就请了个伙计在店里。她的同学们都知道了,常来捧场,生意做得还凑合,至少不亏钱。
有人学着她的样子,也开店,从京城里运了小玩意儿来延州卖。偏偏不怎么卖的动,都觉得小婉店里的好。
那人不甘心,便跟小婉卖一样的。但因为学小婉,总要看到她卖什么才去进货,自然就晚一些,况且价格也不见得便宜,人们也不买账。
由此,还是小婉的店里生意好。
久而久之,那人的店就关门了。当天,小婉兴冲冲地给小卉写信,汇报店里的事情,又把当月的账本和一半的进项附上,一起给她寄过去。
这个店算她们二人同开的。
她渐渐恢复了曾经的明媚活力,却又少了几分张扬,为人大方又爽快,名声一下子好了起来,登门提亲的也很多。
什么样的都有,也有罗衣记在小本本上的。她只推脱说孩子还小,又娇气,想再留两年。
如果是真心求娶,会多等两年的。如果等不及,便不是良缘。
罗衣一句也没跟小婉提。家里来来往往这些人,她不会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她既然没主动问,就说明不想提。
再过两年,等她不那么抵触了再说。
然而就在当年,发生了一件事。
并不是一件好事。
小婉和一个少年有了点不好说的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小婉和朋友们约好去游玩,玩到一半,忽然有人惊呼“有人落水了!”
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姑娘在水里沉沉浮浮,两手在水面上乱挥,眼看着脑袋往下沉,就要淹死在水里了。
周围没有会水性的,或者说没信心把人捞上来,毕竟离得有些远,女孩子们体力不够。
也不知道落水的那女孩是怎么掉进去的。
小婉见人命关天,就没有多想,当即跳下去,朝那人游去。
没想到,那竟不是个姑娘,而是个男子!只是穿得太艳了,又离得远,叫人以为是个姑娘。
小婉当时犹豫了下,她又不傻,知道把人捞上去会面临什么。但是叫她视人命为无物,她又做不到。咬了咬牙,把人救了起来。
带上岸后,大家都发觉这是一名少年。再看浑身的小婉,以及同样的少年,神情各异。
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惋惜的,有担忧的,还有假装关切的。
小婉有些害怕,有些慌乱,不知道怎么好,便急匆匆回了家。
一进家门,她就把事情跟罗衣说了。
“娘,我惹事了。”她脸色苍白地道。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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