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
万米深海眨眼燃烧殆尽,怒极的咆哮随之而来。
沈泽西望向上空，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十足的惊愕。
他总算知道了封七七曾经说过的，她父亲的,遮天蔽日般无限庞大的原形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八尾猫仅仅是出现在那里，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灭顶压迫感,
他庞大的身躯将周遭的一切都挤压开去，像横亘在天地间的一座庞大山脉,
父亲大人此刻爆裂的怒意,仿佛核弹坠海般,无限肆虐。
五彩的世界忽然成了灰白，
猝不及防,世界末日便如此荒诞地到来。
沈泽西怔怔看了几秒,像是想到什么,转而将视线转到大祭司身上。
天地间狂风平地而起，肆意吹动他的衣角，长发和蒙眼的雪带纠结交织,在末日中下凌然翻飞。
那张美丽的脸上,表情凝重却不慌乱，仿佛这一切早已料到。
“烛阴，拦住他。”
大祭司淡淡开口,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足以让海妖一族湮灭于世的灾厄。
“沈梵音”
大祭司转头看向他,
“拿到八尾猫的血,一切就还有转机。”
烛阴又惊又怒，然而这时候无论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除了信任沈梵音之外，他无处可逃。
“你最好立刻将这该死的守护咒打开”
撂下这么一句，烛阴只得硬着头皮化作原形,
介于龙与蛇之间的一声长啸之后，黑蛟直冲云霄。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或者说，在八尾猫出现在这里的瞬间，
所有人都知道，烛阴必死无疑。
大妖对幼崽的珍视，不亚于生命。
更别提，这是八尾猫唯一的崽崽。
“我不懂”
少年站在结界之外，双眼发红地注视着他，
“大祭司，你不是为了烛阴，或者说他是否化龙，你根本半点都不在意。”
“烛阴对你而言，只算是一把临时工具。”
“而你所谓的规矩，血脉的纯净，也都是骗我的。否则在今天下午，你就可以杀了她。”
“所以”
二殿下猛地按住结界，语气冰冷而复杂
“你到底想要什么”
“”
此刻，上方八尾猫的怒火达到了极点。仅仅一个照面，封九就直接撕碎了他的长尾。
在烛阴尖锐痛苦的惨叫声中，大祭司看着他，轻轻地微笑，
“真是聪明的孩子。”
他抚摸着祭台上流光溢彩的水晶，毫无征兆地转换了话题。
“你刚才听见海洋的脉搏了吧。”
“什么”
沈泽西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将话题扯到这里。
“再过不久泽西，你就要超越我了。”
梵音的声音带着欣慰的笑意，淡淡的，却藏着掩不住的悲伤。
“你知道，人类在情绪极限的时候，会爆发出比妖怪更可怕的力量，海妖也是如此，极端痛苦的时候，我们会听见大海的脉搏。”
那是神明的回应。
“我们一族将大海奉为神明，但是万千海妖中，只会有王能够得到神的认同。”
梵音看向他，俊美无暇的面容是完全不属于人世的风姿。
大祭司像是在讲一个无能为力的悲剧故事。
“所以，为了能够让每一代的王拥有最纯净的血脉，最强大的实力，并得到大海的力量”
他的手缓缓划过冰晶，裂缝宛如密密的树根，随之蔓生。
“泽西殿下，”
“这是王的必经之途。”
咔
方才烛阴用尽全力也分毫无损的守护咒，此刻在大祭司的手下，轻而易举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
少年冰蓝色的眼瞳骤然张大，
这一刻，二殿下很清晰地意识到，对方没有说谎。
他是认真的。
沈泽西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不”
少年重重地撞在了结界上，双眼发红，他痛苦的哭腔撕心裂肺
“我不想做王，我也不要什么力量”
他眼睁睁看着梵音将冰晶中的封七七抱出，指腹抵上她柔软的咽喉。
噗通
这一刻，沈泽西再次听见了大海的脉搏，比刚才更加沉重激越，仿佛一击又一击的重锤落在心脏。
这就是所谓的神明的回应。
陌生的力量如洪水开闸，源源不断地涌来。
可沈泽西不稀罕，他甚至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和恶心。
海妖悲哀的呼号越发尖锐，嘶哑的腔调混着咽喉涌上的血水，如同狂风的呜咽。
“沈梵音，我不信了”
“什么海妖的信仰，我不信了”
轰
支离破碎的结界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可怕的力量，只听见一声宛如玻璃骤然粉碎的惊烈之声，四周的一切变瞬间变为齑粉。
悉数破碎成无数辉耀的碎光，洋洋洒洒，星星屑屑，宛如一场盛大而华美的光雨。
根本不曾看清少年的动作，下一秒梵音便被一剑穿胸，他后撤几步，素来纤尘不染的长袍被鲜血浸透。
二殿下紧紧抱住了破碎冰晶中的女人，指尖颤抖。
湿透的碎发在风中颤抖，遮掩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远远看去，就像是末日来临时，那绝望而美丽的神灵。
下一秒，
黑蛟残破的躯体重重砸在下来，飞溅的血肉混合着肆虐的妖力，掀起一浪浪喧嚣浩荡的狂潮。
海面瞬息塌陷，余下一片漆黑的空洞，整个空间也变得苍白。
八尾猫化作人形，漆黑的发丝宛如幽夜，墨绿的竖瞳燃烧着冰冷至极的怒火，
一股浩瀚无垠的威势如泰山压下，几欲窒息。
此刻只剩下一口气的烛阴，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容，他宛如一句尸体般陷入泥泞，
不过下一秒，骤然聚集的水流，便卷着烛阴直接拉上祭台。
封九瞥了一眼站在祭台上的沈泽西，眼底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过去。
黄金台，锁妖印
他动了动唇，头一次没有上前阻止。
转而，八尾猫看向远处的梵音，他的脚边是濒死的烛阴，
大祭司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不过偏偏避开了心脏，虽然伤势极重，却不致死。
果然最后，少年还是留手了。
封九面色冰冷地盯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竖瞳中，仿佛正酝酿着可怕的宇宙风暴，在濒临爆发的极限摇摇欲坠。
“我警告过你，海妖。”
“如果我的女儿，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深渊凶兽散发出可怕的杀气，倏然张开了血淋淋的獠牙，
“我会让你背后的族群，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八尾猫的报复基本等于灭世级别的灾厄，绝对会让海妖文明毁于一旦。
这一点梵音再清楚不过，
“这样也好。”
他抬起头，浑然没有即将灭族的惊惧惶恐，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与解脱。
“我听说过您的故事，封九大人。”
即便如此狼狈的绝境，大祭司依旧矜持地向他行了个礼。
虽然说是听说，实际上，梵音在二十年前得知世间真的存在八尾猫之后，他就仔细地调查了封九的过往。
大祭司伸出手，掌心中飘荡着一滴鲜红的血液。
这是方才烛阴拼死从封九身上得到的。
妖蛟气息微弱，只能颤抖着指尖抓住大祭司的袍角。
大抵是想要传达我将他的血带来了，现在立刻救我这之类的意思。
然而梵音只是垂眸看着掌心幽幽浮动的血液，分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顿了顿，他看向封九
“我发自心底地尊崇您，为了深爱的伴侣，做出放弃神格这样的事情。”
八尾猫眯起眼，他看不透这只海妖。
以前的人类或仇敌盯上他，无非为了欲望和神格，那些人很好看透，因为他们的眼底都是贪婪。
可眼前的梵音，他的口吻中，唯有一种悲伤的羡慕。
若是以往，封九定然会立刻将所有对女儿的威胁挫骨扬灰，但是现在，他看不透眼前这只海妖。
二十年前，对方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救走烛阴，说明必然有着什么隐秘的秘术。
封九想要搞清楚对方背后的目的，一举铲除掉所有危险的隐患。所以方才，他才留了那条蛟最后一口气。
同样的错误，封九不会再犯第二次。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大祭司许久之前便算到了眼前这一幕，所以他一直以来才笃定了封九不会立刻动手。
他低低地咳了两下，用掌心抹去鲜红的血迹。
“抱歉，我无意伤害您的女儿，而这座祭台和烛阴，便是我为她献上的赔礼。”
封九皱起眉，就连沈泽西听到这句话也惊愕地看了过来。
然而他还未说什么，地上的烛阴便猛地挣扎了起来。
“沈沈梵音”
虚弱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惊怒和恐惧，他一把攥住大祭司的脚踝，指甲刺入肉中，
“江昭如果我死了那个叫江昭的女人会给我陪葬”
江昭
沈泽西皱起眉，他记得大祭司的伴侣不是死了么
然而梵音仅仅只是垂下眸子看他，语气不悲不喜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被一个替代品威胁”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手刺入了烛阴的心脏，轻而易举地取出了对方用以维系生命的蛟珠。
水流在大祭司的指尖穿梭，很快便将鲜血淋漓的蛟珠洗净，散发出粼粼光辉。
烛阴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封九大人，您不是一直想问我要什么么”
梵音安静地对他笑着，雪带飘过他的侧脸，悲凉又温柔
“我只是欠了某位故人一个承诺。”
沈梵音
我等你回来娶我啊
只是这样一个承诺。
下一秒，大祭司将蛟珠和八尾猫的血液一起，抛入祭台。
然后，他自己也走了进去。
毫无征兆地，二殿下被怀中突如其来的力量击飞。
他在地上匆匆稳住身体，下一秒面色惊惶着就要再次冲上去。
然而下一秒，他被封九按住了肩膀。
沈泽西愣了愣，忽然安静下来。
此刻的祭台上就宛如忽然进入浩瀚的宇宙一般，整个世界亮起了万千细碎的星光。
那上面镌刻着无数数不清的繁复符文令咒，有什么力量开始流转。
在陡然盛放的、几乎要撕裂开整个世界的光芒里，
封九看见了曾经最熟悉的东西。
黑色的，红色的，无数交织缠绕在一起的细线，它们无处不在，仿佛将整个世界切割成了无数快细小的碎片。
那是因果线。
也是他早已放弃的神格，以及挣脱的宿命。
而他的女儿，此刻吸取了烛阴近万年的修炼成果，还有他的血，以及
海妖一族有史以来最强的王。
她开始长尾巴了。
封九眼神复杂，他大概知道那只海妖想要做什么了。
“他把自己作为了小七的祭品。”
沈泽西听见对方说出了这样的话。
“什”
八尾猫的天赋，是世间的因果线。
无解的强大，才会有几近无解的束缚。
大祭司查阅了古往今来所有关于八尾猫资料，他算好了一切。
作为八尾猫的后代，封七七比不上她的父亲，未来强大之后她也可以触碰因果线，但是却不能如同封九那般操纵它。
因此，她永远不会如自己的父亲那般强大，自然也永远不会被所谓的宿命所束缚。
所以梵音这样的做法，某种意义上算是揠苗助长，但是最终，他不会惹怒封九。
因为，他将曾经伤害过她的烛阴亲手奉上，
最后，自己也作为了封七七成长的养分。
如果大祭司一开始告知封九，后者绝不会同意，但是如果他先斩后奏，后者也绝不会阻止。
而作为交换，大祭司要借助她的眼睛，去看见世间万绪的因果线。
然后
去奔赴一场不可能的约定。
从始至终，大祭司都无意伤害八尾猫最心爱的幼崽，
他也不会允许，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最珍视的孩子身上，
方才之所以那般刺激沈泽西，只是想让他在极端的境况下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罢了。
而大祭司做出的这一切，他筹划了二十年的一切，都只是
只是想履行一个对故人的承诺。
他们分离的时候，梵音向他的昭昭承诺过，会回去娶她的。
生与死，过去与未来，
因果轮回。
自古以来，他们便是世界上最无解的命题。
而此刻，当封七七睁开眼，这些所有的因素便出现在了那双墨绿的猫瞳之中。
那是一种难以言语的震撼。
此刻，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封七七发现自己正站在海面上。
正如同，那天早上她预见的梦境。
天空变作一片深紫色的无边星海，边缘晕染着红霞，偶尔掠过几只星点般的飞鸟。
远处，温柔的风送来了海妖的低柔的吟唱。
她微微怔忪片刻，目光忽然瞥见了一抹漂亮的银蓝。
浅蓝的长发仿佛染了落雪，在海水中轻轻飘荡，湛蓝的眼瞳映着漫天美丽的云霞，绮丽至极。
海妖静静地吟唱，静美如同这世间最绝艳的画卷。
“沈泽”
封七七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另一道女声盖过，
“沈梵音”
她一怔，细看之下才发现对方不是沈泽西，可那样的轮廓
封七七定定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大祭司。
只是他没有再蒙眼，连轮廓也要年轻稚嫩许多。
几乎和沈泽西达到了七八分相似，也不怪封七七第一眼认错。
在她怔然的时候，身后的女声再次传来，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不舍和期待。
“沈梵音，我等你回来娶我啊”
封七七蓦然回首，眼睛被少女那一袭艳丽红裙烫得刺目。
美丽的海妖走上岸，温柔地抱住她，
“昭昭，我不走了。”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藏着说不尽的深沉爱意
“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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