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涌动,暴风止息。
乌云拨开，红日乍现。
“大祭司”
“他死了么”
沈泽西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海面。
原本阴暗的海面突然被盛大的光辉渲染，粼粼波光宛如涌现出金色的振翅
晨雾朦胧,在金色的水波上丝丝缕缕飘舞，
辉煌灿烂,美好得不可思议。
可是大祭司死了
他自幼最为憧憬孺慕的那位长者，
他无数次小声唤着叔父的存在,
死了。
二殿下怔怔地跪在冰冷的礁石上,手里捏着一截断掉的雪色纱带。
那上面还染着梵音的气息。
清冽,温柔，像是初晨的海风,轻轻拂过。
比起悲痛崩溃这些正常的表现,少年此刻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是想要确认，又彷徨不定的
不真实。
封九抱着沉睡的女儿,沉默不语。
他此刻终于理解了沈梵音看向他时,为何会用那般悲哀而羡慕的口吻。
某种意义上，他们很像，只是结局不同。
为了心中深爱,曾经的封九放弃了神格，而如今的沈梵音放弃了生命。
“我还是不明白”
二殿下紧紧攥着手中断掉的雪纱,
“这样做,他能得到什么呢”
少年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大祭司心底藏着一个永生不可能结痂的伤口。
他深爱的伴侣死了，而那天大祭司哭瞎了双眼，也没能把她救回来。
可,这和献祭自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泽西轻轻地喘息着，内心的酸涩和痛楚几乎让他感到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即便，他通过七七的眼睛，看见了过去的因果线，又能改变什么呢”
封九垂眸看向面色苍白的少年，难得语气柔和了些。
“什么都不会改变。”
八尾猫抬起头，望向远处冉冉升起的曜日，
“过去依旧是过去，他爱的那个女人依旧会死。”
因为因果线是不可逆的。
已经发生的过去，不可更改。
身为大祭司，梵音自然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听到这个答案，沈泽西猛地一怔。
他原以为，这算是某种违背时间和因果的秘术，至少，大祭司的死，能够救下他深爱的少女。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泽西至少还能感到一点点的安慰
然而
然而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这般冷酷。
什么都不能改变。
大祭司死了，
然而他的死，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什么都
“有什么意义”
他眼神空洞，昳丽而苍白的面容上爬满了痛苦。
“叔父”
突然，沈泽西一把抓住封九的手臂，他双目发红，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
“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少年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像是心脏里爆发了一座名为痛楚的火山。
面对这样几乎冒犯的举动，封九只是平静地看向那双写满了悲哀的眼睛。
有什么意义
意义
这让封九想到了遥远的曾经，那天他失去神格之际，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
他想要再见他的小公主一次。
而这一刻，沈梵音的愿望和他重叠了。
沉默片刻后，八尾猫回答了这个问题。
“沈梵音可以再见那个女人一次。”
“”
沈泽西怔怔地望着他，失去血色的唇瓣颤抖着，
一时竟是哑然失声。
漂亮的蓝眸泛着红，刹那间浸满了泪水。
少年颤抖着，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就只是这样”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
“二十年”
“他筹划了整整二十年，甚至最后，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就仅仅只是为了”
说到这里，沈泽西有一瞬间的失音，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是为了想要再见她一面”
封九看着痛苦万分的少年，给予了最冷酷的答案。
“对，就只是这样。”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二殿下说不清楚他的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只是有一种极端的痛苦和悲伤，在空气中肆意撕扯着。
让他喘不过气来。
二殿下呆呆地看着他，想要找到一点被愚弄的线索，
可八尾猫怎屑于骗他呢
是真的。
大祭司活了千年，而他遇见那个名叫昭昭的是少女时，也不过百岁。
沈泽西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即便大祭司心中那道伤疤不能愈合，他也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走出来。
毕竟曾经，大祭司向他讲述过往的时候，都是以一种怀念和温柔的语调。
然而
然而在那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大祭司发现了八尾猫的存在，
没有任何犹豫，他第一时间就救下了本该死去的烛阴。
然后策划了这个献祭生命的计划。
二十年。
他策划了整整二十年。
却什么也没改变。
仅仅只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换见她一面。
正如大祭司所说，他要去赴一场不可能的约。
沈泽西完全不敢想象，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刻骨的爱意。
他捂住双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然后呢”
沙哑的嗓音揉进海风
“他见到她了，然后呢”
这个问题让八尾猫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原本，如果沈泽西不问的话，封九是不打算告诉他的。
然而少年还是问了。
“因果线是不可改变的，擅自触碰因果线的人会受到诅咒。”
刚一开口，封九便有意识移开了目光。
他不想去看对方的脸上即将出现的表情。
“沈梵音的神魂进入了那条因果线的节点，就像进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密室，然后”
“不能生，不能死，陷入永恒的轮回。”
这是比八尾猫的宿命，更加可怕的诅咒。
与此同时，封七七见证了这个无限轮回的诅咒。
沈昭昭站在礁石上，红裙翻飞，浅笑倩兮，
“沈梵音，我等你回来娶我啊”
大祭司走上岸，张开双臂去拥抱她，
他对她说，
“昭昭，我不走了。”
美丽的海妖红着眼对她笑，
“我娶你。”
然而，梵音的手还未触碰到他心爱的少女，这一幕被骤然倒带。
大祭司被因果线强行带回到最初的节点。
这一刻，红裙的沈昭昭依旧站在礁石上，她毫无所知地笑着，
“沈梵音，我等你回来娶我啊”
大祭司仍坚定地朝她走去。
他对少女说，
“昭昭，我不走了。”
一遍又一遍地，大祭司温柔地告诉她，
“昭昭，我不走了。”
“我娶你。”
“昭昭，我不走了。”
“我娶你”
可真正的沈昭昭早已死去，而大祭司却会被诅咒一次又一次带回到他选定的节点。
如此这般，无限轮回。
他将会永远奔赴在这一场不可能的约定的路上。
“”
听完，少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他抱着手里那截断掉的雪纱，整个身子甚至忍不住开始发抖。
这是何等何等可怕的诅咒。
甚至比死亡可怕千万倍。
这一刻，沈泽西竟是情愿大祭司已经真的死去。
到底
到底是怎样刻骨的爱意
才值得您这样做呢，叔父
二殿下捂住了双眼。
封九垂眸看着沉睡的女儿，有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
“”
比起沈泽西间接从他口中得知，封七七则是亲眼所见这份爱意的深沉和这份诅咒的可怕。
父亲大人无声地叹息着，然后抱着女儿转身。
离开前，他突然道，
“小子，别回来晚了。”
少年身体一僵，随即，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随着海风传来
“小七醒了之后可能，我是说可能，当然也有几率不会发生”
顿了顿，封九还是僵硬着继续道，
“她会找你。”
父亲大人能说出这种话，真的太为难他了。
语气简直别扭到了极点。
“”
二殿下的唇瓣颤抖着。
他知道封七七的父亲对他说出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
他得到了八尾猫的认同。
好半天，少年才开口应下一个“好”字。
后来，沈泽西在冰冷的礁石上跪了很久，很久
从日出到日落。
当海岸线最终吞没最后一抹阳光的时候，少年终于想通了所有细节。
从头到尾，除了因为没能保护好伴侣而失去王位这句话以外，大祭司都没有骗他。
曾经即将继任王位的梵音，因为为了保证王族血脉，以及让王获得大海的力量这样可笑的理由。
上一代的大祭司杀死了那个叫昭昭的少女。
于是梵音崩溃，他哭瞎了双眼，放弃了王位，杀死了前代大祭司。
而后来得知八尾猫的存在，梵音开始筹备。
因为封九太强大，于是大祭司把目标放在了他的女儿身上。
然而这个计划的进行过程中，如果梵音把沈泽西引开，那么他可以省去更多的时间和力气。
但是大祭司没有，他甚至故意选了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且在后续的过程中一直刺激沈泽西。
这便是为了让他在即将失去伴侣的极端情绪下，获得更大海的力量。
就像当初，失去沈昭昭的梵音一样。
离开前，大祭司教会了少年如何听见大海的脉搏。
同时沈泽西如此表现，也会让他获得八尾猫父亲的认同。
所以，大祭司从一开始，就少年计划好了一切。
他无意伤害八尾猫心爱的女儿，也绝不会让同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最珍视的孩子身上。
于是在大祭司的计划成功之后。
他除去了封九最仇恨的烛阴，将自己献祭给了封七七，
也让沈泽西通过了王的必经之途，得到了大海的力量，并且获得了八尾猫的认同。
所有人最后都拥有了最好的结局。
除了他自己。
“”
沈泽西怔怔的看着手里断掉的雪纱，指尖颤抖，眼眶发热。
“叔父”
他颤抖着捂住双眼，失声痛哭。
直至现在，滚烫的泪水才从指缝中争先恐后地溢出。
黑夜降临，月光如水，
遥远的海域上传来了海妖的祭歌，
悲凄苍凉，湮于长风。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上一章该结束的，不过感觉有些地方没讲明白，于是补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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