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眼前人

    后宫人只道殷衢接连两天宿在永和宫, 都以为容更衣荣宠至极。嫉妒和艳羡的目光都投向了永和宫。

    许芸娘在坤宁宫中发脾气,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口中叫骂着“狐狸精。”

    宫女连忙跪了下来, 劝道“娘娘别生气, 切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许芸娘咬牙切齿“陛下怎么会认识那种女人, 那种女人”

    许芸娘出身显赫的许家,对丽娘这样出身的女子自然是十分鄙夷。当年殷衢刚即位的时候, 她对殷衢这个从荒凉的平凉府来到上京的新皇帝都有些瞧不上眼。

    这是许家女儿的骄傲。

    那时,她趾高气昂地疏远着殷衢, 可是渐渐地, 她丢失了她的心。

    殷衢很少来后宫,更别提连续两晚宿在同一个人的宫中。许芸娘想不通,悄悄问过自己浪荡的弟弟许绍良。

    许绍良放荡不羁地说“这有什么好问的,陛下就喜欢这种小门小户呗。”

    许芸娘看着满地的细瓷, 眼睛有些发红。

    难道,她这种天之骄女,竟然还比不得容更衣那个贱人

    殷明鸾照常上课,回来的时候又依旧遇上了许绍良。她心里哀叹,同时觉得许绍良是一个有十足耐心的狗皮膏药。

    许绍良看见了殷明鸾, 眼睛一亮,上前浮夸地用一种翩翩公子的姿态, 作了个作揖。

    殷明鸾皱了眉头,正要呵斥许绍良。

    许绍良却开口说“过两日府里舍妹要开一场螃蟹宴, 公主能否赏脸光临”

    殷明鸾简单道“没空。”

    许绍良被这样直白地一顶, 一时间顿了一下, 然后想到殷明鸾一贯得宠的名气, 又不在意地笑了笑。

    然后, 他从怀中拉出一只白玉佩。

    殷明鸾见了便熟悉,再一想,这不就是她从前赏赐给锦楼的那块玉佩吗

    回想起那日锦楼的笑似乎不自然,原来是因为弄丢了这块玉佩,还落到了许绍良手中

    殷明鸾想要伸手去拿,可许绍良却收回了。

    殷明鸾冷笑说“许绍良,你以为这块玉佩能要挟本宫就算是本宫差人推你入水,你这幅浪荡样子若是经了太后的耳,你自己知道下场。”

    许绍良脸沉了下来,竟然伸手过来,像是要拉殷明鸾。

    殷明鸾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连往后退。

    许绍良就要跟过来,却从斜里插过来一个人,妖妖娆娆的身段,柔柔的声音,不像宫中其他女子一般端庄,应对对这样的局面十分坦然,一点都不害臊。

    她笑道“这是哪一出戏许公子,这样毛毛糙糙”

    那女子用团扇遮着嘴巴笑得娇媚,没有避嫌,柔弱无骨地向许绍良靠过去。

    许绍良被她唬了一跳,忙往后退。

    他看着这女子的目光不似善类,还是个很玩得起,什么都不怕的人。

    这种人,许绍良混在外头的时候见过,他不太敢惹。

    许绍良挥了挥袖子,离远了殷明鸾她们,一人走了。

    那女子这时候转过身来,对殷明鸾说“公主万安。”

    殷明鸾觉得这女子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还是这女子主动说道“公主,妾是容更衣,那日在画舫中见过的。”

    殷明鸾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容更衣就是那日画舫中的女子。

    见殷明鸾似乎若有所思,容更衣道“我自见公主,便觉得公主很是亲切,若是公主不嫌弃妾,可否到妾宫中坐坐”

    殷明鸾自然说不出嫌弃,她对着容更衣还有一点心虚,连续两天,容更衣都背了殷衢专宠的虚名,虽然这完全是殷衢的错,但是殷明鸾知情,这就有些尴尬。

    于是殷明鸾说道“更衣客气了,我自然想要和更衣亲近的。”

    殷明鸾和容更衣一起到了永和宫,容更衣亲自为殷明鸾煮茶,容更衣煮完茶,看着殷明鸾品茶,眼神有些直勾勾地,看得殷明鸾有些不自在,于是问道“更衣,你在看什么”

    容更衣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说公主亲切,不是虚言,公主的样貌,总让我想起来小时候一个玩伴,她比公主大概要年长几岁”容更衣像是想起什么,忙道,“妾说糊涂话了,妾认识的人怎么能拿来跟公主相提并论。”

    殷明鸾不在意地笑笑“若是真的相像,那是我与那位姑娘的缘分。”

    两人对这个话题都没有当真,随意说了说,然后容更衣说起了自己“受宠”这回事,却没有什么避讳。

    容更衣道“公主算不上是后宫的人,妾的委屈只好向公主诉,外人瞧着圣上来永和宫,可是只有妾知道,独守空房是什么滋味。”

    这话题太直白,让殷明鸾有些红了脸。

    殷明鸾不晓得容更衣是否知道殷衢真正的行踪,简单安慰道“皇兄许是另有深意。”

    殷明鸾猜测,容更衣这个女子身份不简单,殷衢把她弄进宫来,肯定不是因为喜爱她。容更衣身上藏着的秘密不能让许太后等人知晓,殷衢只好装作宠着她,打消许太后等的疑心。

    容更衣道“妾来宫里日浅,不知道陛下是否心中藏着人,明里把妾推了出去,暗中好护着那佳人。”

    殷明鸾一怔。

    虽然明白殷衢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殷衢在那两晚上的行踪,但是殷明鸾的心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殷明鸾说“若说皇兄从前宠着谁,那就只有郑贵妃了。”

    容更衣转了转眼睛“郑贵妃”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妾听闻公主和陛下情谊深厚,公主能否为妾问陛下一言,陛下心中的人,是否是郑贵妃”

    殷明鸾站了起来,忙扶起容更衣,但是容更衣就是不起来。

    殷明鸾仓促之下,不知道怎么就说了一个“好”字。

    容更衣眼泪立刻收住了,拿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多谢公主。”

    殷明鸾骑马难下,只能应了。

    谈过殷衢这件事,容更衣又问起许绍良来。殷明鸾略微说了说,讲到许绍良手中拿着她的玉佩,感到很是烦恼。

    容更衣不在意地说“这有何难,公主只管和陛下说,陛下自然会管。”

    殷明鸾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倒是个好办法。”

    容更衣说道“那就不留公主了,公主早些去乾清宫吧。”

    殷明鸾站起来,走出永和宫,她停下脚步,恍然觉得自己被容更衣给安排了。

    玉秋问道“公主,去哪儿啊”

    殷明鸾道“那就去乾清宫吧。”

    殷明鸾来到乾清宫,这次没有人拦她,张福山知道了特意迎了出来,说道“公主稍等片刻,陛下在和裴大人议事。”

    殷明鸾颔首,跟张福山在过道处说了几句话,模模糊糊的,她听见内间里有些金属碰撞声响,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殷衢手中拿着箭矢,说话间将羽简投掷到铜质投壶中,箭头和壶底碰撞,发出些微轰鸣。

    裴昭站在一边上,弯着腰侍立一旁,将手中抱着的羽箭递给殷衢,闲聊一般说起了前些日子的事。

    殷衢在那日张嫔事发之后,决心探究当年李贵太妃生女之事,锦衣卫通过一只珠花,找到了流落画舫的丽娘。

    那珠花本是宫中之物,是当年的时新样式,丽娘从母亲那里得来,后来因为生活艰难,将这珠花当了。

    于是锦衣卫顺藤摸瓜,找到了丽娘。

    据丽娘说,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后来她和父亲四处流浪,在父亲死后,流落烟花地。

    问起她母亲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

    只模糊记得当年她住的城郊东街,具体位置却记不清楚。

    殷衢于是在那天夜里,故意去了东街。那东街已经很是破败,没有多少人居住,他随意走进一个无人住的屋子,进了地窖,引出了许太后的人。

    宋吉审问了那些人,可是并没有得到线索。

    但是峰回路转的是,不久之后,东街尽头的一处瓦房被人放火烧了。

    裴昭小声说道“那瓦房几经易手,查探之下,发现许多年前,有一个孙氏的妇人精通接生,曾被衙门选中待诏。”

    殷衢沉吟“那孙氏现在何处”

    裴昭说道“已经在余杭找到了线索。”

    说完了容更衣和孙氏的事,裴昭开始转起了小心思,他提到了近来的一件大案,左都督魏丛“谋逆”。

    魏丛自以为天子没有把他和许家的交情放在眼里,但那日跑马回来后,魏丛思索了殷衢的神态,和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感到了一点后怕。

    魏丛不是白活几十年,虽然比不得京里的人精,但是知道自己遭了皇帝的猜疑。

    他当即悄悄在深夜找上了一个大学士,一个太保来商议。这二人一个位列三公,一个名望出众,都是许晖的人。

    这就是一个昏招,说不清是不是殷衢的故意引导。

    事情走漏风声,魏丛一边担忧,一边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他们三人都算得上是朝中重臣,皇帝就算是忌惮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魏丛回府睡了一个大觉,他人生中的最后一觉。

    第二天,锦衣卫宋吉推开了他家的门,说要请魏丛赴宴,还准备好了车马。

    大门一开,一辆囚车,还有涌来的锦衣卫团团围住了魏府。

    就连囚车魏丛也没有机会坐上去。

    宋吉宣旨,魏丛被定为谋逆。

    魏丛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他傲然看着宋吉说“本都督要面见圣上求情。”

    他想,殷衢捉拿他,一定是绕过了许晖,等他见到了殷衢,许晖也赶过来,此事定有转机。

    他就算入了狱,许晖定会救他。

    满朝文武不会惯着皇帝任意妄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吉似乎早就料到了魏丛的态度,抽出长剑。

    女眷发出一声尖叫,睁眼时,魏丛已经血溅当场。

    事发前的深夜里,殷衢封了城,让锦衣卫严阵以待,他在深夜召见宋吉,亲手递给他一柄宝剑。

    宋吉在魏府搜到了各种文书往来,他没有翻阅,依照殷衢先前的交代,在众目睽睽之下烧了。

    于是京中狗急跳墙的人,煽风点火的人,浑水摸鱼的人,都安静下来。

    裴昭想起了前头的穆宗。

    他即位以来,感到朝中许氏势大,贪墨横行,地方豪强蛮横,百姓土地尽失,食不果腹,于是开始决心整顿。

    他大大咧咧地将矛头对准了许晖,结果引来百官罢朝。

    裴昭听说,性情柔顺的天子在深宫中对着妃子垂泪不已,不久,就一蹶不起。

    再然后,就是一病不起了。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许太后的手段。

    这不过是文官和后宫的手段,便将穆宗吓得不轻,要是真的动了兵乱,怕是殷氏江山不保。

    当年对付穆宗如此顺利,让许晖膨胀起来,似乎以为用他熟悉的朝堂伎俩,就能控制一个帝王。

    这次魏丛事发,许晖都没有反应过来。

    百官见识了雷霆手段,不敢像对付穆宗一样指着鼻子骂殷衢。

    这是谋逆,谁敢跟魏丛扯上关系,大家都避之不及。

    左都督魏丛犯事,裴昭心道这是个机会,他说道“陛下,左都督的人选,微臣倒有一个推荐。”

    裴昭知道,殷衢在朝中根基不稳,没有适合的人选能够补上这个差事,这正是他裴昭的机会。

    裴昭准备安插一个自己的亲信。

    他说道“这人乃是”

    他话没有说完,殷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仿若洞悉一切,裴昭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他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他这是在殷衢面前弄权

    裴昭跪了下来“微臣僭越。”

    殷衢只是抬了抬手让他站起来,连话也没有说。

    裴昭站起来时,听见铜壶被砸出叮当一声脆响,这声响中仿若带着杀机。

    裴昭乱糟糟想了一通,突然碰到了殷衢审视的目光,一个激灵低下了头。

    殷衢坐了下来,将手指轻轻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孙将军是世宗一朝的老将,一个彻彻底底的纯臣,但是早就解甲归田,不闻政事了,裴昭一时间有些惊奇,不知道殷衢是如何说动孙将军重新出山的。

    在许晖的眼皮子底下,殷衢从未召见过孙将军啊。

    殷衢淡淡问“裴卿以为如何”

    裴昭神色一肃,察言观色,说“孙将军不减当年之勇,可堪重任。”

    殷衢不做声,似乎在出神,但是裴昭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他不知殷衢是在算计,还是在试探。

    裴昭不敢再起小心思,忙道“微臣这就去办。”

    殷衢终于露出笑意“裴卿辛苦了,朕记得裴卿的次子已经成年,朕有意让他当个员外郎,裴卿意下如何”

    裴昭喜出望外“多谢陛下。”

    裴昭出门后,发觉后背粘腻,竟然是汗湿了一片,走到过道时候,他看见了殷明鸾。

    先前因为裴元白的婚事,裴家和殷明鸾之间总归是闹得不愉快,裴昭有些头痛地和殷明鸾见了礼,心中盘算着怎么应对殷明鸾的刁难。

    可是艳若桃李的长乐公主只是对着他福了身子,脸上甚至挂着笑“裴大人辛苦。”

    裴昭口中说着“不辛苦。”

    他们两人一个交错,就走远了。

    裴昭心里直犯嘀咕,皇室的人,什么时候都渐渐变了

    殷明鸾走了进去,看见地上摆着一只刻着祥云仙鹤的铜壶,殷明鸾说道“皇兄好兴致。”

    殷衢转身坐在铺设着黄缎金龙座褥的榻上,当中摆着海棠雕花漆几,他扬了扬手,示意殷明鸾也坐下。

    殷明鸾稍微辞了辞,半坐在榻上,殷衢手中端着一盏茶,却不饮用,只是用茶盏推了推茶水,并不看手中的茶,而是看着殷明鸾款款坐下。

    今日殷明鸾穿着新制的白纱挑线绉裙,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用系带将腰肢紧紧地掐了,她脸上只是淡淡扫了蛾眉,头上简单带着一只珠翠钗子。

    殷衢莫名想起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

    殷衢的目光在殷明鸾不堪一握的腰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垂眼,看着手中茶叶浮浮沉沉。

    殷明鸾坐下后,开始说起了许绍良那回事。

    “皇兄,夜里我不好细讲,但是那许绍良对我纠缠不休,我很是烦恼。”

    殷衢手一顿,茶盏磕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殷衢声音冷冷“纠缠你”

    殷明鸾没有听出殷衢言语中的冷意,她接着说道“我已经教训了他,只是,在他手中落下了一个把柄。”

    殷衢的语气中似乎带着赞赏,问道“你是如何教训他”

    殷明鸾扯着衣服带子,有些心虚地坦诚“就是派人将他推进了水中。”

    殷明鸾说完,本以为会听到殷衢的训斥,没有想到,殷衢反应平平,似乎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

    殷明鸾一鼓作气,接着说道“但是,我的一块白玉佩就这样落在了他手中。”

    殷衢听了,淡淡道“下次手脚利落些。”

    殷明鸾“下下下、下次”

    殷衢说道“这事交给朕,你无须多操心。”

    殷明鸾知道殷衢做事妥当,有这样一个人为她兜底,她没有不放心的。

    只是殷衢除了天下大事,还要抽出空来管她的小麻烦,让她有些不安。

    殷衢似乎看出了她内心所想,说道“以后遇见麻烦,早告诉朕。”

    殷明鸾点头“好好的,谢皇兄。”

    讲完许绍良这档子事,殷衢意有所指地问“从哪边过来的”

    殷明鸾想说学堂,想说醴泉宫,最终还是怂怂地说了实话“永和宫。”

    殷衢眉尾挑了一下,说道“你何时和容更衣有了交情”

    殷明鸾说“就是今天,躲许绍良的时候遇上了,容更衣帮了我一把。”

    殷衢想到些什么,说道“容更衣这女子,心机颇深,说话百无禁忌,胡言乱语,你与她交往,要留心着。”

    殷明鸾点头。

    殷衢看了她一眼,说道“朕和她,不是宫中传言的那般关系,那两夜留宿也是假的,你当然知道。”

    殷明鸾瞬间脸变得飞红。

    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事。

    殷明鸾想,皇兄是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亲妹妹的,可是她终究不是,还生出了这样许多的奇怪想法。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殷明鸾心中也很想知道,她想,最重要的是容更衣已经拜托了她,而她已经答应了下来。

    殷明鸾问道“正是因为这样,容更衣很惊慌,她托我问皇兄一句,皇兄心中可否有人”

    殷衢搁在漆几上的胳膊一动,带动茶盏一翻,茶水沾湿了他的袖子。

    殷明鸾在茶盏翻倒前问道“是郑贵妃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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