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估摸着午饭时间快到了, 李曼青扶着腰进厨房,别的弯不下腰做不了,淘米煮饭还可以。

    她刚把米放盆里,准备加水, 唐丰年一把接过瓢去“放着我来。”

    他手指修长, 手掌宽厚, 洗米“稀里哗啦”几下就搞定了, 只是他上头有姐姐, 下头有妹妹,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 也没煮过饭,不知道要加多少水。曼青站灶旁,指着教他,一瓢一瓢的加水, 加完水又蹲灶门前生火加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在那边吃的习惯吗”

    “还好, 我只吃面,汤好喝。”

    曼青一顿“光吃面怎么吃得饱还是要吃米饭才扛饿。”干体力活呢。又想到他那五百块钱不知道是怎么省下来的唉, 她脑海里总会冒出来那本日记和三十多块钱。

    他上辈子就是为了才没了的。

    他越是这样对她好, 她越是愧不敢当,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他还会这样对他好吗

    不会, 他也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

    曼青不敢看他的眼, 只下定决心待会儿塞两百块钱给他, 让他别这么省了。她能做的只有赎罪,让所有人的命运回归到正轨上来。

    火烧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跑出去扛了那红蓝格子编织袋进来“喏,这是给你们仨买的。”

    曼青只当是他给孩子买的,也饶有兴致的一样样拿出来看。

    “呀咋还买了这种小车车,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到时候骑不了多浪费。”眼睛却觑着他,想要观察他对“生男生女”的看法。

    然而唐丰年却面不改色“闺女不也照样能骑她们要不喜欢再另买就是了。”

    “这个是什么口琴这个买给小姑娘倒是合适,只是万一又是两个小子怎么办”

    唐丰年继续面不改色“随他们,喜欢就玩,不喜欢就不要呗。”

    李曼青捂着嘴笑起来,即将当爸爸的唐丰年,原来是这样一个唐丰年温暖,宠溺。

    “呀怎么还有孕妇装”她上辈子憧憬了二十年却怎么也没机会穿上身的衣服,她兴奋得提着在身前比划,除了动作笨拙,还真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

    唐丰年见她喜欢,也松了口气,他终于买对东西了

    看完东西,曼青又去屋后摘了两条大丝瓜回来,慢慢坐着用小刀刮皮。还没刮完呢,婆婆领着丰梅她们回来了,手里提了些吃的,抢过她手上的活,没一会儿饭菜就上桌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过饭,李曼青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感觉肚子消化得差不多了,这才回房睡午觉。唐丰年日夜兼程赶回来,也是困得不行,丰梅和芳菲已经自觉的搬走了她们的被子和衣服,老太太又换了新床单。

    那间屋就成了他们两口子的私人领地了。

    李曼青见她们收拾得麻利,知道婆婆的意思,莫名的红了脸。

    唐丰年却自然得很,她媳妇的房本来就只能他进,这不是天经地义的麽

    她先在屋里换好睡衣,才开门放他进去。

    虽然是夫妻,但却没有寻常夫妻的亲密。对李曼青来说,唐丰年只是她二十年没见的“前夫”,一个几乎接近于陌生的男人,突然躺一起肯定不自在。

    不过,她的不自在没持续多久,身旁的男人就“呼呼”起来。他实在是累极了。

    这所房子在县城至太平乡的主干道旁,门口就是大马路,中午正是车多的时候,运煤的大车呼啸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唐丰年在火车上熬了一夜,昨晚到家也基本没睡,现在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呼噜声会吵人。

    李曼青先是听着外面车子过路的声音,后来没车过了,又听见后院鸟雀欢腾声,夏日的午后格外寂静,甚至隔了两间屋婆婆三人说话也隐约入耳。

    这所房子真的挺好,位置绝佳,交通便利,屋子也够大,住着舒服,以后还能给孩子留个保证她很想要。

    但这是季老板的。

    对,想到季老板,她突然冷静下来,他的矿一天没开工,损失就一天比一天大

    听丰年的意思是还要下深市。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着季云喜人不坏,院墙头上五颜六色的玻璃茬子正闪着奇异的光心里过意不去,拖得越久,对他损失越大。

    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不如就跟他商量一下,趁他还没去深市,先上门“负荆请罪”把钱退了,季老板人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一会儿又觉着做生意的没一个是真正省油的灯,人家不发威并不代表是好欺负的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

    她这一觉睡得不稳换了谁,被人饿狼似的盯着,都不会睡得好。

    眼见她翻了个身,像小婴儿样微微努嘴马上就要醒来了。唐丰年赶紧躺平装睡,要是发现自己偷看她,少不了又要生气。

    以前他乐此不疲的“灯下看老婆”之所以中断,就是有一回被她发现了,也不敢正面骂他,只带着哭音嘟囔了句“变态”就背过身去那种委屈巴巴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得。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从此,她又不跟他盖一个被窝了,自己用被窝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缩里面去。

    他问过她,不热吗,她又嘟囔了个什么,将自己裹得更紧仿佛他就是洪水猛兽,耍流氓的变态。

    不过现在倒好,他嫌热不盖被子,她也只简单的在肚子上搭了条薄被就是想裹也裹不严了。

    李曼青一睁眼见他睡得好好的,面容平静,双手搭在胸前,长腿伸直,胸口是节律均匀的起伏还暗自纳闷,难道刚才感觉错了

    他的眉毛生得极好,形状长而弯,却又不是那种女子画出来的圆润的弯,而是棱角分明的弯眉头圆钝,眉峰高扬,眉尾下挫且宽厚。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好看。

    这样的眉毛配上高大挺直的鼻子,生在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平添一股正气这样的正气,真让人好奇他睁开眼来会是什么样,是年画上张飞关羽那样豹头环眼吗

    肯定不是。

    她记得中午吃饭时他坐自己对面,时不时看她都带着点笑意,不是少年人那种灿烂的,显而易见的笑,而是不注意都看不出来的微微上挑的情绪。

    这样的笑把他琥珀色的眸子衬托得温润了两分,反正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遗传他这点她一直对自己不够高挺的鼻子不满意,尤其是那疏疏淡淡的眉毛,男孩子生成她这样可不够阳刚,女孩子的话可别遗传她的鼻子

    正想着,身旁的人就睁开眼。

    四目相对。

    曼青受不住他眼里的灼热,不自在的转开头“你醒啦”

    “嗯。”

    其实早醒啦,看她都看四五分钟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见她穿着自己的衬衣,就禁不住咽了口口水,故意无话找话“他们乖不乖”

    曼青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下来,轻轻抚了抚肚子,笑道“只要我情绪没啥大的波动,他们都很乖,好久才会动一下。”

    “咦现在又动啦你要不要也摸摸”

    摸当然想摸最想摸的还不是肚子

    但是“好啊,我手心有汗”话未说完,李曼青已经把他大手放肚皮上了。

    然而,两人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里头都安静得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唐丰年渐渐尴尬起来。

    曼青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好孩子,够给你们妈妈面子的啊

    唐丰年被她笑得不自在,看她一口洁白的牙齿都露出来,有点牙痒痒像是想要拿什么磨磨牙,最好是唉,算了,指不定她又要骂他“变态”“耍流氓”了。

    曼青见她不自在,心头却分外柔软,摸着肚子小声道“宝宝乖,给爸爸摸摸,动一动”他大老远跑回来呢。

    神奇的,肚子里果然就动了两下。

    难怪上辈子有什么“胎教”呢,大人以为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啥都不懂,其实五个月时胎儿的内耳发育已经完成了,对声音刺激都会有反应,只是有的宝宝“配合”一点,有的不是那么配合而已。

    他们的孩子奇怪,只配合妈妈,不配合爸爸。

    曼青开解道“你才回来,他们对你的声音不熟悉呢,我天天对着他俩自言自语,所以更习惯听我的”其实你是个好爸爸。

    果然,唐丰年这才好受些“那以后我都在外面,怎么办”他们是不是都不认我了如果万一,他真坐牢的话不不不,他不敢多想,他不允许自己孩子有一个坐牢的爸爸。

    为了转移心头的焦躁,他问“怎么你经常跟他们说话吗”她为什么会对着肚子自言自语,是因为现实生活里没人跟她说话吗

    他妈和丰梅都不陪她说话吗

    这可真“冤枉”她们了,曼青不许老太太出去干体力活,在家又闲不住,最常做的事就是捡豆子。

    唐家包谷地里会种些黄豆和红豆,黄豆熟得早,已经收回来了。得拿簸箕和筛子,把大小参差不齐的豆子捡匀净了才卖得上好价钱。包谷才三毛一斤的年代,黄豆却可以卖到八毛呢就是红豆便宜些,也能卖四毛,这可是老唐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了。

    她们一面捡,一面引着她说话,说以前学校里的事,娘家连安的事,更多时候则是憧憬两个小家伙的未来。

    曼青听他问“常年不在家怎么办”,也叹息一声为了生活,这都是无奈之举。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一样,都希望陪着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

    可是老唐家这么多张嘴都等着靠他吃饭呢,五个月后她生产要住院,万一双胞胎早产了有很大概率住保温箱可就花钱如流水了,老人身体不好要花钱,丰梅上大学要花钱没有一样是能躲开“钱”字的。

    况且,还有赔偿金那把大刀悬在头顶。

    “跟你商量个事儿。”曼青神色严肃。

    “嗯。”

    “就是煤矿上赔偿金咱们抽个时间去退了吧也去派出所把你户口的事情解决了。”不然就成黑户了,还好二十年前买车票不用身份证,不然他可就寸步难行了。

    唐丰年一愣,他的小妻子果然不一样了,开始想他所想,虑他所虑了。

    曼青却会错意,以为他不愿退钱,急了“诶我说,你别别想岔了啊,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咱们不兴贪那便宜。”搞不好就成诈骗罪了。

    见他点头,貌似“听进去”的样子,她又继续道“况且,季老板人挺好的,你以前不是老说人家是厚道人嘛,咱们不能坑他听说云喜煤矿现在已经快倒闭了,人家那么大的投资,可千万别”

    “我也有这打算,要去跟季老板说明,再去县里给他作证,洗清污名只是,友贵和宝柱哥,却怕不会再回来了。”本来以他一贯的脾气,这事不会犹豫这么久。

    他的顾虑主要还是来源于林友贵和杨宝柱,朝夕相处五年,他第一次下井就是他们带的。

    可以算他师傅了。虽然他们金蝉脱壳骗赔偿金确实不地道,但他们终究带过他几年。

    煤矿上的工人,尤其是挖煤工,从来没有超过十年工龄的,不,应该说七八年的都很少见,他们俩都干七年多了,即使他们自己不走,季老板也会让他们走人。

    因为他们的肺基本已经废了。

    先是咳嗽咯痰,满口满口的痰,不出两年就开始胸痛咯血慢慢的,没几年就要死在家里,静悄悄的死。村里人都还不知道这是职业病,在二十年后叫“尘肺”。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明白,是煤灰吸太多了。

    一开始也有人回矿上闹过,但煤老板钱多势重,想要赔偿出了我的门就不可能了。去乡里县上也闹过,人家要医学诊断,病理检验,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个什么来,讨说法的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慢慢的,闹了没用,大家也就不闹了,就是病了,地里活计还得做啊,耗不起

    就是在二十年后,职业病得到重视的年代,这种病也不是随便一家医院都能诊断的不管什么时候,弱势群体的维权之路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他们的肺废了,家里没有经济收入,他们的儿子还得重复上矿养家,到年限了被撵走,回家咳嗽胸痛,维权遥遥无期,最后悄悄死亡这样的命运,简直是魔咒。然后,又是十多年,儿子的肺废了,孙子顶上矿工虽比种地挣得多,但都是用生命换回来的。

    所以当时被杨宝柱一说给儿子留一笔,不用再下矿了,他虽然还没当父亲,却也同情他们,能理解他们。

    但,同情终究是同情,季老板也没错。跟其他煤老板比起来,他从未拖欠过他们一天工资,逢年过节还能多得几块加班费这不是谁弱谁有理的事。

    这社会就是这样,每个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只能在什么样的位置,他们要想不让子子孙孙重复吸煤灰至死的命运,就得让他们走出大山去“知识改变命运”这话放任何年代都没错。

    “咱们就当给孩子积德了,给他们做榜样,好不好”她眼巴巴望着唐丰年,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千万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孩子是啊,他有孩子了,以后他的孩子要好好读书,要走出大山“好。”

    李曼青大喜,头上那把刀突然就不见了。

    “好,我有季老板电话,咱们待会儿就去给他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去。”想到这所房子,又道“房子咱们跟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先租给我们住,当时也才买作八千块,不出三年,我们肯定能买过来的。”

    唐丰年挑挑眉,她怎么有老板电话

    李曼青仿佛是知道他心思,笑道“那天我回乡里接电话,还是他送我们回来的,说是要在连安开个糖厂,我可以去里头上班当时就问他留了电话。”

    对呀,如果孩子小不舍得分开的话,她可以先去糖厂上班,等到他们能上幼儿园了再出去。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当农村留守妇女了。

    商量好这事,二人都松了口气,唐丰年先去屋后,见靠院墙处堆了些柴火,怕夏季雨水多淋湿了,就忙把柴抱进厨房去。

    厨房里支了两口石头打的水缸,上次大姐夫挑的水快用完了,唐丰年问过哪里有水井,就挑着扁担出门了。

    李曼青在屋内听着铁桶“啪啦”声,说不出的心安。家里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样,她们再不用担心吃水问题了。其实大姐夫挑的早用完了,缸里剩下的是丰梅和芳菲提回来的。

    她们也没做过多少农活,挑不动扁担,就用桶提,每次提半桶多点儿,从几百米外的另一户人家提来,要是路上不巧遇见大货车扬起的灰尘,回到家就喝不成了,只能拿来洗脚。

    因为水来之不易,所以她们仨都格外珍惜,澡也不怎么敢洗,都只能将就着用毛巾擦两遍现在有了水,她今天一定要好好的,痛痛快快洗个澡

    想着,李曼青就甜甜的睡去,等醒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看一眼手表,才三点过几分,自己慢悠悠起了身,洗了把冷水脸,见丰梅和芳菲正在葡萄架下看书,问“妈呢”

    “卖菜去了,说是屋后菜苗长大了嫂子也吃不完,她就摘两筐上县里卖卖看。”吃不完开花结种就浪费了,拿去卖还能得几块零花钱。

    “这么大太阳,要卖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啊,知道在哪条街上吗要不咱们给妈送壶水去。”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丰梅赶紧开心的收起书本,去厨房里灌了满满一壶温开水“上午妈看见菜摊子上两毛钱一斤的菜还没咱们家的好呢,就说要去试试,我知道在哪儿,我去就成了,嫂子你好好在家歇着。”

    李曼青这几天已经歇够了,早就想出门走动走动了,又问芳菲要不要去,三个人跟屋后忙活的唐丰年说一声就出门。

    此时的宣城县还只有老县城,后世所谓的“新城区”其实就是她们现在的莲花村往南一大片区域。虽说是村子,却在公路边,出门顺着公路走三四分钟就到路口,路口往西是去大渔乡的方向,往南则是太平乡。

    过了人字形的路口就进入县城了。

    一路上,丰梅和芳菲都在说唐丰年的事儿“我哥还好好的,太好啦”

    “我就说舅舅不可能出事的,现在好好回来真好等过几天我妈来了,也让她亲眼看看,省得她老骂我说胡话。”

    曼青想起来,问“诶,芳菲你爸妈这久在家里忙啥呢”她没记错的话刘家好像已经不种田了。

    他们家有两亩大田挨着河边,大姑姐有生意头脑,和周围附近的几户人家商量过,花了钱租过他们的田来,并在一处,得有七八亩大一片,都用来种菜了。

    春天种韭菜、扁豆,夏天种黄瓜、辣椒、茄子,秋天大蒜和芹菜,冬天萝卜大葱一年四季不会断出息。

    所以大姑姐在唐家几姊妹里是最好过的。

    “这几天忙着摘黄瓜呢,说是养老了就不值钱了,我爷奶都下菜园子了。”看来是很忙。

    丰梅说“那我去你们家帮两天忙吧,反正我哥也回来了。”不用她再陪着嫂子。

    曼青也乐见,就笑着应下,说好明天就让婆婆送她们去刘家村。

    只是,很多时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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