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字的作文, 叙事铿锵有力。将他这近两年的下乡插队感受描写的深入人心。支书拿着报纸进来,激动的让他看这到底是不是他写的,还是说同名同姓。
陈明宇拿着报纸瞅瞅, 抬头不好意思的开口“是我写的。”
“哎呀, 小伙子厉害了啊, 居然上报纸了。作文都上报纸了, 你这回肯定考个好大学。哎, 听说大学得填报志愿的,你填的哪儿啊”
“京大、或者理工大学。”
支书对此其实也不懂,不过听名字应该是好大学。“好啊,好,看来你一过年就要离开了。”
“没领到通知书,这都不一定呢。”
陈明宇腼腆的谦虚着。其实在走出考场时就已经预估自己的成绩应该不错,数学他肯定在九十分以上, 如今语文作文上了报纸,那分数也不会低。因为这一届语文,作文占了百分之七十的总分。
“叔,把这报纸给我留下行不”
孟蕊看支书要走赶快开口提要求,男人拿手指指指她,将卷起来的报纸塞她手里。
“给你了, 留着以后当传家宝。”
“哎, 谢谢叔。”
孟蕊无视支书的调侃,郑重的将这份儿报纸收了起来。男人的文章上报纸了, 她晚上拿着看了好几遍。直到陈明宇再看不过去了, 伸手夺过放进了抽屉。
“还睡不睡觉了”
“睡、马上睡。”
一篇文章的发表,孟蕊心里基本有底了。翌日大队年底结算,成人每人一丈二, 她家四口一共四丈八。除去一年口粮,发了二百零六块四毛七。看她领了钱票退出来,多少人家眼红不已。
她家没孩子,消耗少收入多。她跟男人一样一直在挣整工分,她爹又经常帮大队做木工活儿,这些加一起,比许多十来口人家的大户都分的多。
“孟蕊、结算了你哪天去公社扯布做衣裳”
樊爱芳拍她一下开口问,孟蕊有话直说“今儿下午,扯了布得抓紧时间做。不然赶不及了。”
“那明儿把自行车借我用用行不,我让孟山骑车带我去公社。”
“行倒是行,可你家孟山会骑吗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带着你万一摔了不是好玩的。”
孟蕊没见孟山骑过,是以对此挺担心。樊爱芳笑笑“没事,他会骑的。之前骑过他堂姐夫的车子,不过好长时间不摸车子了,估计得熟悉一下。”
“那没事,这玩意只要学会了不会忘的。明儿你用过来骑就行,我不等你了我先走了啊。”
“去吧,去吧,去的早挑块儿好看的布。”
男人做衣裳能有什么好看的布。孟蕊跟陈明宇骑车去了公社供销社,一下子扯了一丈八的深蓝棉布。看她还要扯土黄布,陈明宇一把拉住。
“给你和娘扯花布做衣裳,你都扯了蓝的土黄的,你俩拿什么做”
“我去年新做的棉衣,今年还没舍得穿呢,所以不用做。娘的罩衣也有两件儿没补丁的不上工换着穿,也不用做。”
“那给你做。我看这个紫色印花的好漂亮,给你做罩衣肯定好看。”
男人一番心意,孟蕊不忍拂了。给自己扯了花布后,坚持给他定了一件儿混纺的中山装。这衣裳供销社临时调人给做,缝纫机专业裁缝量身定制,一般人可不舍得花这个钱。
量了尺寸,付了钱,拿上开的票十天后来取。
他们前脚走,孟香和吴强后脚也在这儿做了一件中山装。过年了,她跟孟蕊是堂姐妹,今年又一起结婚,免不了被人比较,她可不愿在孟蕊面前丢份儿。陈明宇有的她男人也得有。
年前赶着做衣裳,打扫卫生、忙忙碌碌的一天天过的挺快。知青点许多人都回了城里过年,孟蕊问陈明宇他的打算,男人摇摇头说等高考消息再说。
“那是不是给你父母寄点儿东西,不论多少是我们一点儿心意。”
“不用了,他们什么都不缺,大老远的没必要费那个钱。”
再次被拒绝了,孟蕊对公公婆婆充满了好奇。还有陈明宇,他对自己父母提起来就是一句话带过,总说他们离得远,没必要在乎。
既然婆家不用管,过了腊月二十后孟蕊就只准备自家亲戚过年走亲戚所需。这时代也没啥好的,一家十八个黄馍馍就是顶好的礼物。
干燥的糜子上锅炒熟,然后拿到碾盘上碾成粉。热水和面放在大瓮里捂上被子将它放到炕上自然发酵。
这样过去两天糜子面就发好了。红豆上锅煮熟加红枣捣碎,然后团成一个个圆球。用发好的糜子面包裹红豆馅儿,做好后上锅蒸十五分钟。香喷喷的黄馍馍就做好了。
黄馍馍晾凉,一个个放进没火的南房大瓮里。正月初二得先去几个舅舅家,今年他们结婚后第一年上门,她娘特意吩咐把馍馍做大点儿,别小了看着小气吧啦。
大年初一,家家团圆。初二开始一家家走亲戚拜年。初六的时候去孟蕊小姑姑家,小姑姑跟他们一个大队不用出村,上午快十一点俩人才提着篮子过去。
拐进小巷迎面遇上孟香两口子,一碰面孟蕊就皱眉头,望着孟香身上那和她一模一样的罩衣恨的咬牙。
死丫头故意的,吴强身上的衣服和陈明宇一样,她的也和自己的分毫不差,连领口扣子都一模一样。
孟香望着她扬起脑袋,一副你有啥我有啥的骄傲表情。孟蕊对她忽然的攀比奇怪至极,不明白她好好的发什么疯。
先是放着城里工人的对象不要,偏撬她墙角嫁给了吴强。后来更是处处都想压她一头。高考牟足了劲儿让吴强复习,如今过个年做新衣也做的跟她俩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姐、你也喜欢这雪青色的布料啊”女人说着话,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姐你个子太高了皮肤也不白,其实穿灰色更好。灰色不挑人,不会映衬的人气色不好。”
死丫头说话依旧软绵绵的,可那话语好似带着尖刺,一下下直戳人心。孟蕊被她气的咬牙,好想上去给她一脚。可她知道不能。小时候这么做换来的是爷奶的一顿揍,父母赔礼又赔东西。如今这么做,她得被人把脊梁骨戳断。
“姐你别生气啊,我是真心为你好。想帮你挑合适你的衣裳。”
“我觉得这紫色就最适合我媳妇。”
陈明宇对着外人不爱说话,这几天跟着拜年都是跟在媳妇身后只管拱手拜年。这会儿看他媳妇被这娇滴滴的堂妹挤兑的想打人,终于开口了。
“紫色是最高贵大方的颜色,蕊蕊个子高利落大方,穿了最是合适。反倒是堂妹你,若是换了粉色的话更合适。你个子娇小,衬不起紫色这种大气的颜色。”
陈明宇多年书画熏陶,浑身浓重的书卷气。一开口那话语就好似带着某种力量,让人想不信服都难。本来孟香长相精致,穿紫色也挺好看。可她非要贬低人家媳妇,那别怪人家出口贬低她。
吴强闻言在俩女人身上打转,居然跟着点点头,附和了他的话。
“香、你的确更适合粉色。”
“吴强、”
孟香气急败坏,真想给这猪队友一巴掌。前世她在改革开放后穷困潦倒,堂姐却是首富夫人。
今生她占了先机想要超越她,吴强这笨蛋居然附和陈明宇说她撑不起紫色。笨蛋,老娘帮你破坏孟蕊的人品,为今年争取加工厂做准备,你居然给老娘拉后腿。
“情人眼里出西施,堂姐咋样在姐夫眼里都是好看的。姐夫你对我姐可真好,不枉我姐每天上工让你在家休息。”
变着法的说陈明宇吃软饭,所以才说好话巴结媳妇,孟香你这话术实在是高。孟蕊被她堵的拳头好硬,眼看要动手了。直来直往的孟蕊会回怼,这种拐弯抹角的就只想上手。
“比不得堂妹你。保胎保了一秋天,农忙时节正好过去。”
他这话一出口,孟香脸色煞白。不知道他是随口说的,还是知道什么。贼人胆虚,她生怕再扯出啥来,适时住口不敢再趁口舌之快。
“来了咋不进屋,一个个在外头说啥呢”
小姑从屋里迎了出来,掀开门帘让他们进屋。四人在炕上坐下,小姑用白瓷碗给他们倒了水过来。
孟香偷偷打量陈明宇,将他和前世那个儒雅的大学教授往一起拼。这人长相清隽,城府比孟蕊可深多了。简简单单两句话,就打破了她激怒孟蕊的心思。
“这是一起做的衣裳吗,一模一样的。”
撞衫了谁丑谁尴尬。孟香仗着自己漂亮要压堂姐一头,她也的确漂亮,什么颜色穿身上都有不一样的风情。紫色的衣裳跟孟蕊不分伯仲。
“香香穿啥都好看。前年我在公社供销社看见一块儿粉底蝴蝶的花布,你穿那个会更漂亮。粉色娇嫩更适合你。”
小姑姑也知道她漂亮,可转头看吴强的眼神那么耐人寻味。孟香不吭声脸色变的不太好看。转头默默打量吴强和陈明宇,这回不用任何人说她自己也明白、她男人如今比不过堂姐的男人。
陈明宇个子比吴强高,且他五官清隽气质出尘。中山装上面的口袋里别一支英雄钢笔,那股文雅高贵的劲儿是吴强装不出来的。
可那又如何,吴强才是未来首富。实实在在住别墅开豪车的。记忆里吴强威风八面的模样出现,女人顿时喜笑颜开。
“你说的那粉色的布我也买了,准备开春暖和了穿。百花盛开,到时候穿了更好看。”
“吆,你公婆对你不赖啊。过年给扯两块儿布呢。”
小姑姑很上道嘛,一听就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孟香这回更高兴了,开心又羞涩的冲吴强笑。吴强根本不知道他媳妇这些话都有啥弯弯绕,看美人展颜他也咧嘴乐。
“我娘可喜欢香香了。说她长的好,穿好看些也是我们家的门面。”
“那是。我们香香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漂亮姑娘,你吴强能娶到手那是天大的福气。”
孟蕊两口子坐着默默喝水嗑瓜子,只要不波及到我身上,你自己想咋夸就咋夸。把自己夸的天上少有地上缺都没关系。
“明宇喝水啊,我给加了糖的。”小姑姑夸孟香也不冷落二哥家闺女女婿。“你这考试成绩啥时候能出来听说你写的文章都上报纸了,考大学肯定没问题吧”
陈明宇礼貌的冲小姑姑笑“不知道呢,具体消息没出来这个谁也不敢保证。”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知青点那些人都说你学问好,考大学肯定没问题。”
小姑姑夸了陈明宇,转头问另一个侄女女婿“吴强,你呢感觉咋样,能考上吗”
“应该能吧,吴强可也用功呢。”
说着话院里几个邻居进来,一开口就说行。吴强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干笑着不知还能说啥。陈明宇说不知道是谦虚,他说不行那还不被笑话啊。他一秋天没上工在家复习,要是考不上那大家肯定说他脑子不好使。
“说不准呢,得等录取通知下来才能确定。”
哼唧半天出来这么一句,他身旁的孟香嘴角微微抽一下,心里酸酸的不服气。她本不在乎男人考不考大学,可如今大家都在议论这个。陈明宇前世考上了京城的大学,吴强连个大专都没考上。
别急,别急,她按下心思安慰自己。村里八一年底土地下户,离吴强搞养殖场还有四年。今年大队要开加工厂,她给吴强争取过来,赚了钱就能反超孟蕊一回。
两口子各有心思,坐在炕上都不再说话。进来的邻居在外听说了城里人的生活,此时好奇的问陈明宇城里到底啥样。听说城里楼房的厕所真的在屋里,一个个惊讶的不敢相信。
“城里人那么干净讲究卫生,咋能把厕所弄到屋里呢那、那臭的可咋住人”
“是抽水马桶,用过后马上就用水冲干净的。屋里不会有味儿,更不可能有那啥。”
“哦,这样啊。”他这么一解释,俩邻居顿时明白了。“我就说城里人那么干净,咋可能把厕所弄屋里嘛。原来人家是这样弄的,那敢情好。冬天不用挨冻,夏天不用挨蚊子咬。果然城里人生活条件就是好,天天刷牙经常洗澡,屋里还这么方便。”
“也不都是这样的。新盖的楼房这样,但以前的大杂院也跟农村的一样。不过城市都有澡堂,工人每月有澡票洗澡方便。”
“嗯,还是城里好。人家那澡堂里暖暖和和的,冬天也好洗。咱这家里冬天生了火不算冷,可洗澡是不行的,得冻死。”
男人们天生对于外面的世界有着好奇,逮住陈明宇问东问西。正闲聊间,屋外孟蕊她爹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考上了,考上了。录取通知送到咱家了,你们快看看这是啥大学”
孟蕊接过她爹手上的录取通知递给陈明宇,男人打开仔细的看看,然后抬头冲这些着急的面孔开口道“京大,政治与经济。正月十八报到。”
“哎呀,这可是好大学。”大家没上过大学,但还是听说过的。“明宇你好厉害,考上这么好的大学。”
屋里闹哄哄的在恭喜陈明宇考上大学,屋外听闻消息又进来许多人。一时间陈明宇如众星捧月,被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话道喜。
孟香两口子早被挤的离开了炕沿,女人低头瞅瞅自己身上和孟蕊一样的衣裳,拉上吴强默默出了小姑姑家门。
“我就说我不做跟陈明宇一样的衣裳,你非拉着我做不可。这回好,丢脸丢到小姑姑家了吧。”
出了小姑姑家院子,孟香被吴强甩开了手。她回头瞅瞅这个男人,努力的将他和记忆里那个西装革履的首富联系到一起。
“一时输赢而已,不用太计较。不就是个大学嘛,毕业了领死工资罢了,一个月赚的不如摆地摊一天的多。”
“啥香,你这话我咋听不懂。上大学铁饭碗,在你眼里那么不值一文摆地摊是啥,比铁饭碗还赚的多我咋没听说过”
“是哎呀强哥你别问那么多,你就听我的就是了。考大学没啥了不起的,别再瞎浪费时间。”
“胡说八道。”吴强这回不认同她的了,开口训斥她“考大学,最基本也分配当技术员,耍笔杆子的不用劳动,体面又轻松。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啥也不懂。我这回没考上,那就复习夏季再考。我就不信了,我能不如陈明宇。”
男人打定了主意要考大学,孟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急的跺脚。这死男人要复习考大学,那上工干重活儿的就轮到她了。她婆婆已经开始让她挑水,他要复习的话她不知还得被逼干啥活儿呢。
“强哥,你等等我。”
女人急匆匆的追去,绞尽脑汁想办法劝他。前世孟蕊嫁给吴强,他连考三次没考上,家里都是孟蕊在支撑。难道今生他还要连考三次,那她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当首富的时候啊。
“强哥、你别钻牛角尖啊。考大学得靠运气,要是运气不好考不上,那时间可都浪费了。”
“孟香、”大街上走亲戚的人来人往,吴强被媳妇这么说气急败坏的回头。结婚以来第一次望着她那张柔美的脸蛋怒火冲天“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要考大学,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你”
知道结果的孟香这一刻眼泪都下来了。想说什么他早已走远,她又气又急的在地上跺脚,想想前世土地下户之前他考大学不上工,她就急的恨不能敲开他脑袋,让他接受自己根本考不上大学的事实。
眼看陈明宇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吴强羞愤离开回家后十分不甘心。他是家里几代单传的男丁,他爹娘赶快跑来安慰儿子,让他不要灰心今年奋战夏季再考。
“会不会是落了你的了”宝贝儿子在自己眼里永远自带滤镜,吴妈妈一句话提醒了吴强。他蹭一下站起来,一扫之前的颓废,兴奋的双目圆睁。拉着母亲的手在地上跳了好几下。
“对啊,也许是他们把我的录取通知落下了。我去趟知青点,打听下什么情况。”
吴强兴奋的跑了,孟香站在原地满是无奈。落下了,也就你们母子能想出来。刚才她打听过了,他们大队一共被录取了仨,除了陈明宇,还有另外俩大专。
冷眼瞧瞧公婆和男人那不甘心存侥幸的模样,孟香重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望着他们心中暗道别急,别急,等几年后土地下户,你们儿子会眼光独到创业成功,不消十年就会变成大企业家,上电视的那种。
她笃定与丈夫将来的成就,对眼前的一点儿小挫折并不太介意。同时间的孟蕊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去上学的行李。
“天气越来越暖了,棉鞋就脚上穿一双就行。我给你带两双单鞋,过些日子再给你做两双寄去让你换着穿。”
陈明宇伸手拉过他媳妇搂进怀里“这些不急,我还有好几天才走呢。”
感受到了他依依不舍的情绪,孟蕊伸手回搂住他腰身。“暑假就回来了不是嘛,很快的。”
陈明宇搂着她不说话,其实他很想带她一起上学去,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城里没有工作,没有落脚处,没有粮食关系,这一项项的制约让外来人口根本无法生存。
“四年,我可怎么过啊”
男人撒娇,孟蕊乐的在他怀里呵呵直笑。舍不得分开,她其实也一样。不过读书是大事,是他的追求,她肯定不能拖后腿。
“你哪天走得先回家一趟吧,回去看看你爸妈。”
“嗯,得去看看我爸,他写信好几次念叨我了。”
男人松开孟蕊,这回终于开口解释“我妈、对我们的婚事态度不好,所以你先暂时别去见她。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她态度也松了,我再带你回我家好不好”
“怎么个态度不好,非常坚决的反对吗那你爸呢,他是什么态度”
“我爸是同意的,他说我喜欢就好。他们离婚的那几年,我是跟着我爸的,所以跟我爸感情更好。不过现在他们复婚了,家里我妈当家,所以我不想你回去看她脸色。”
他的亲生父母,那就是她的公婆家,去是肯定得去的。他之前说过他爸恢复工作了,如今任什么区长。听着就挺大的干部。说实在的她一农村姑娘的确是高攀了,他妈不愿意很正常。
“我有自知之明,你妈说什么我不吭声就是了,肯定不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凭什么啊,我媳妇干嘛要让她数落。我小时候在奶奶家她没管过,如今我也不需要她的认同。”
看来他跟母亲之间有心结,孟蕊话至此处也不好再多说。他们已经结婚了,其实她是想去见见公婆的。传统思想,觉得见了双方老人,那才是得到两个家庭的认可。不过听他这意思,这回是不打算带她一起的。
“别太跟父母计较了,毕竟是生你养你的亲妈。之前那些年乱的很,很多事也许她也是没办法。你上头有哥哥姐姐,下头还有弟弟妹妹,她也许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
“之前的事儿我没生气,跟着我爸其实也挺好的。我只是”
从写信说自己要结婚,他妈就接连几封信激烈反对。她根本不问原因,什么都不了解就说他自甘堕落娶个农村姑娘。
他妈性子他了解,跟他都说的这么直,话里话外贬低孟蕊。如果现在带媳妇回家,那他妈还不知要说蕊蕊什么难听的话。他想想就无法接受。他深爱的女子,干嘛要受她的委屈。
“没关系的,你说现在不去那就不去。”孟蕊看不得他难受,赶快出言安慰。“结婚的是我们,黑发到白头的也是我们,旁人的意见不重要。”
“你说的对,旁人的意见不重要。”
两口子对于上京达成一致,接下来孟蕊又给他做了新的衬衫。灰色的耐脏,顾不上洗的时候能多对付几天。
马上要分别,家里人心各异。孟妈妈在外听说之前离开的女知青跟丈夫离婚了,心里不由更加担忧自己闺女。可看人家小两口那么好难分难舍的,到底啥话都没说。
正月十二,一大早孟蕊起来做饭。之前起早都会先去挑水,自从结婚后这活儿陈明宇就接手了。
今儿他要到市里坐火车,孟蕊本来不让他去挑水,奈何男人坚持。
“站好最后一班岗,等我回来这活儿还是要接手的。”
男人如是说道,孟蕊笑笑放他去挑水。早饭给做油泼面,等他两担水将水缸倒满,她的面条也擀好了。将面条切成宽宽的条,一根根下锅。翻滚两下即可捞出。
纯白面面条,放上少许咸盐、花椒粉、葱花、辣椒面,然后用热油一呛,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就可以吃了。
“一起吃。”
“都有。今儿奢侈一回每人一碗油泼面。你放心吃你的,我把剩下的面擀了。”
一看的确大家都有,陈明宇安心的拿筷子吃面。市里发往京城的火车是上午十点的,如今这交通不方便的年代,他得早些走。
等孟爹孟妈妈起来,他们自己煮面,孟蕊去给他收拾行李。其实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不放心的又挨着检查了一遍。
“炒面放在中间,你小心些别被浸了水。晚上学习晚了用开水一冲就好,吃起来方便。内衣裤在上头”
话说半截,她忽然被男人搂进怀里。所有的唠叨都只因舍不得,所有的情绪对方都明白。
“十天一封信,一定给我回信。”
“你想把生活费都用来寄信啊”孟蕊笑笑故作轻松。“一个月一封就行了,有什么事儿的话加一封。”
“半个月。”男人说完看她不说话,想了想妥协一步。“二十天一个月真的太长了。”
“好。”
跟岳父母告别,孟蕊送他到公社坐车。俩人站在路边等车,没多久车子过来陈明宇挤上车。俩人隔着车窗挥手告别,他贴着窗玻璃用口型说我很快回来。
车里车外,咫尺天涯。随着车子启动,他的面容逐渐消失。怕他担心她没敢做出追车的举动,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离开。
车子消失在公路尽头,她眼中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低着脑袋站在路边,心里空空的好像缺失了一大块儿。缓慢的一次次深呼吸,让自己绞痛的心平复下来。
“就说小知青靠不住你非不听,这回人家抛下你走了吧。”
孟蕊抬头,说话的居然是跟她相过亲的张先军。男人望着她一脸得意,幸灾乐祸的表情让她伤心变怒火。也不跟他废话,抬脚就踹。
男人没想到她这么虎,二话不说居然动手。躲的晚了被扫了一下屁股,眼见她的腿再次袭来,男人拔腿就跑。
“孟蕊,你就是个假小子。就你这么虎,活该被抛弃。”
孟蕊追了几步看他跑远了,她回身骑上自行车双腿使力继续追。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图个嘴痛快,一回头发现女人骑着车子追了上来。那速度,看来是要用轱辘怼他啊。
男人吓坏了,两腿不停继续跑,脑袋不住气的回头观察身后。就这么慌不择路的夺命狂奔,一脚踩空掉进路边的水渠里。
“啊娘呀”
水渠不到一人深,他及时的跳了一下摔在了里头,爬起来觉得膝盖和手掌全疼的钻心,看来是磕破了皮。
“啊”男人刚想爬出来,冷不防被上头的孟蕊又给踹了一脚。“孟蕊,你她娘的想害死老子是不是”
孟蕊不吭声,一脚将他踹回沟里,紧接着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小石子就朝他扔。满腔的难过化为怒火全朝他发泄了出来。
“啊啊”男人被打的在沟里到处乱窜,风箱里的耗子一样两头都挨揍。“别打了,姑奶奶别打了。我嘴贱,都是我不好行了吧。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打了。”
孟蕊居高临下,扔完手里的土坷垃拍拍手起身就走,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搭理他。
瞧着她蹬上自行车走了,这嘴贱的男人才从沟里爬出来。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望着远去的身影龇牙咧嘴。
孟蕊骑着车子飞快的回村儿,如此发泄了一通她心情好不少。正月里土地刚开始开冻,大队也没上工大家都闲在家里。大门口刚要进,迎面碰到了吴强。
男人看到她有些讪讪的,踌躇一下开口说“把陈明宇的复习资料借我用用行吗”
复习资料陈明宇都是做过的,上头有他的批注。谁拿了相当于给自己找个沉默的老师,比去书店买更划算。
“已经借别人了。”
“借谁了”
孟蕊讨厌他那副质问的语气,沉着脸没好气的回“我的东西我想借谁借谁,用得着跟你汇报吗”
“孟蕊、你别那么小家子气。我们咋说也是一家子,你不帮自家人却帮外人借谁了你去要回来,要不你告诉我,我自己去要。”
孟蕊望着他好无语,这家伙说话咋这么理所当然的她当初眼有多瞎才会跟他订婚。
“不借。”
简单俩字,气的吴强在院子里干瞪眼。之前他就想找陈明宇借资料,前两次陈明宇去办事没碰到,后来遇到了他说借别人了。他不信想让孟香来找她堂姐,结果他那媳妇说白张口,孟蕊不会借的。
真让她说中了,吴强站在孟家街门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怏怏的回了家,幸好他媳妇啥都没说,不然他更难堪。
“还是我媳妇善解人意。孟蕊就是个假小子,一点儿都不会体贴人。”
男人偷摸咕哝一句,刚坐下喝口水,东屋邻居叫三缺一,他放下水杯去了邻居家打麻将。
农闲,日子过的飞快。孟蕊在十多天后接到了男人的来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二斤大白兔。信里说一切都很顺利,学校已经报了名,过几天就正式上课了。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人,胸腔一点红心,上头写着一点点的小字想你。
孟蕊凑近了才看清那上头的小字,一瞬间那小字化为丘比特的箭,将她和那颗小小的红心穿在了一起。
将信搂在胸口,抬头感觉今天的阳光特别灿烂。春暖艳阳天,墙角的迎春花展露着俏丽的身姿摇曳在阳光下,孟妈妈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就是人面鲜花两相应美好画面。
“明宇来信了,说啥了”
孟蕊回头,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说他报名了,很快要开学上课。”
“没说他爹妈”
“没。”
提起这个,孟蕊也有些担心。不过他们已经结婚了,她也不跟公婆一起住,担心也有限。
“娘,午饭吃红薯饼好不好”
“咋又吃那个红薯加杂粮面有啥好吃的,你接连吃好几天了。”
“又香又甜咋不好吃了那要不你说,你要吃啥”
“臊子面,就用高粱面、淀粉、豆面掺一起擀。”
“行,听你的吃杂粮面条。”
收到老公信的孟蕊心情十分好,也不跟她娘斗嘴、开心的听话去做杂粮面。那张信纸被她随身揣在怀里,晚上看一遍放到枕头底下压着。
昏黄的台灯下写回信,拿着笔半天不知道该写什么。多少年没用过这种交流方式,猛不丁的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写起。
“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念。学校里的补助够用吗自己留着花别惦记我,我现在不咋爱吃糖了”
字里行间生怕他委屈自己,翌日去寄信的时候又给他汇去二十块钱。城里啥都好,可啥都要钱。身上宽裕他就不会省着。
等待通信的时间,心里有了期盼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傍晚她忽然想晚上洗澡,看水缸里水不多了于是拿起扁担挑水去。
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她师哥,这回她没让男人帮忙,自己挑着水进了厨房,将水倒进水缸才开口问他咋这个点儿来了。
“我咋听说你跟陈明宇离婚了”
“这谁说的简直胡说八道。”
“是谣言对吧。”男人扯扯嘴角,不知道是安心了还是失望了。“我就说不可能,初七我来给师傅拜年时你俩还好好的,咋会忽然离婚”
“你到底干嘛来了”
孟蕊说话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男人挠挠头笑笑“南沟大队要盖房,我把这事儿揽下来了。需要仨大工,大概得一个月左右。我这不是踅摸着让你和师傅去挣几个嘛。”
“给多少”
“一天八斤麦子,干完了再给每个大工一丈布票。”
“干了。”
孟爹一进门就听到徒弟如是说,开口答应了下来。离地里上工还有些日子,正好去抓挠几个。
师哥将目光转向孟蕊,女孩也跟着点头。反正闲着没事,有活儿当然去挣。至于纳鞋底,交给她娘干就是。
事情说定,男人在师傅家喝了碗稀粥才离开。翌日孟家父女提上瓦刀等工具,孟蕊骑车带上父亲去了十多里外的南沟大队。
村里盖房,地基已经安好,材料也已备齐。大工小工到位,鞭炮一放正式开工。
爷俩出来干活,家里省下俩人口粮。再加上这回赚的粮食和布票,里外里收入不小。孟蕊合计着这回结算了给老公买俩篮球背心,夏天了穿那个好看。
一周后她估摸着男人的信该到了,晚上干完活骑车回了趟家。她娘告诉她之前寄的钱原路返回来了,而且还加了二百。信封一拆开里头掉落好几张布票。
“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惦念。布票和钱都是我爸的,指明是给儿媳妇的。你拿去买新衣,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孟蕊看完信,数了数布票整六丈。得,这回家里的布票是真宽裕,大家都可以做新衣。连冬衣都够了。
晚上写了回信,没告诉他自己在给人盖房。她干活他一直很心疼的,在家里都努力把家里的活儿承包。如今他不在家,这种事儿还是不告诉他了。免得他以为她是手里紧所以才干,那肯定要紧衣缩食贴补她。
写完信装进信封,封好贴上邮票。他们这属于外地信件,需要贴八分的邮票。陈明宇之前买了许多放在家里,够她前半年使的。
“蕊、早些睡,明天还干活呢。”母亲在外喊了一声,随即听到关街门的声音。
“知道了。”
收好东西,孟蕊洗脚上炕。今夜月色正浓,莹白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寂静的夜里,脑中的思绪很容易开始飘散。想着未来的生活,思念远方的丈夫。
迷迷糊糊后半夜才睡踏实,翌日醒来吃了个馏的热乎乎的杂粮馒头,然后背着书包骑车先去了公社。
她来的早,邮局还未开门。将信稳稳的塞进邮局信桶里,心中已经开始期盼下次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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