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蕊离开家到南沟大队给人盖房。农历二月后上头政策有变, 所有知青开始想办法返城。返城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必须是单身。一时间,到处都是闹离婚的知青。
给他们做饭的就是一个女知青, 她下乡早、已经在农村待了九年。嫁给当地人后生了俩孩子, 大的五岁小的两岁。这消息一传来, 女人激动的当着人面就蹲地上哭了起来。
“我要回城, 我要回城。”
女人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要离婚, 男人当然不干。两口子从家里打到家外,女人被拖在地上依旧双腿乱蹬,嘴里不依不饶。
“你个臭娘们,需要老子干活的时候就结婚,如今要回城了就把我们爷仨当臭狗屎一样说扔就扔你她娘的还有没有良心”
“放开,你先放开她。”
这时期家暴十分常见,可孟蕊自小被爹娘捧着长大, 对此十分看不惯。抬腿过去拉开男人,他不愿意放被她一使力甩了开来。
“大活人要走是你打一顿能留住的吗”
“那我咋办”七尺高的汉子看媳妇决心要走,颓废的蹲在了地上。“孩子她不顾念,我、她更不在乎。你说这该咋办”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咋办咋办。可你作为男人,不管咋说不该把自己媳妇打成这样。她是你儿子的妈, 冒着生命危险给你生了俩儿子, 不该得你这样的对待。”
男人颓废的捂着头,女人坐在地上也是流泪不止。制止了家暴, 旁人家家事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随着知青们想尽办法离开, 这两口子也离了婚。女人没要孩子离开了这片生活了近十年的土地,临走时几次回头看自己的骨肉。
她走那天,孟蕊他们的活儿收工结束, 她用自行车驮着一大袋麦子,路上正好看到那令人心酸的一幕。
俩孩子哭喊着叫妈妈,而他们的妈妈红肿着眼睛却坚定不移的离开了他们。
她停下车,将兜里的大白兔给了俩孩子一人一颗。看孩子哭花的小脸,她一向冷静的心抽搐了好几下。
农村和城市比真的那么差吗差到她连自己生养的骨肉都抛弃也要离开。她自小农村生长,对此没有任何概念。
路上骑着车想着陈明宇,回到家将麦子扛进屋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那女人扰乱了心神。
“他不会的,他不是那个女人。如果一心惦记回城,他就不会在明知恢复高考的情况下跟我结婚。”
自言自语完,孟蕊嘻嘻一笑。被女人扰乱的心神回归正常。又跑了一趟南沟把剩下的麦子和布票都拿回来,晚上在厨房烧了一大锅水洗澡。
大大的浴桶里氤氲雾气,干活后能痛快的洗个澡实在是最幸福的事儿。手里的毛巾挨着擦洗,到小腹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它好像鼓起来一些。
胖了抬起四肢瞅瞅,好像没胖啊。最近一直在干重活,不瘦都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胖呢。
利索的将自己洗干净,从浴桶里出来后她去找了母亲。里间关上门,她撩起衣裳给她娘看。
“娘你看我肚子是不是鼓起来了”
一说这个,孟妈妈惊了一下赶快伸手摸闺女的小腹。肚子其实并不大,不过她身材一向好,肌肉紧实无一丝赘肉。这冷不丁鼓起来,立马就能看出不同。
“你多长时间没来身子了”
“俩月。一直就是隔一个月或者隔俩月来一次的,之前去检查不是说正常嘛。”
“那、也许是走,去找你刘大娘给看看。”
因为孟蕊例假周期不固定,孟妈妈也不敢肯定这到底什么情况。不过既然发现不对了,当即赶快拉着闺女去了大队的接生婆刘大娘家里。
进了屋,仨女人关上门。刘大娘让她躺倒炕上仔细伸手摸了摸,她月经周期跟一般人不一样,所以刘大娘特别的仔细。
“怀了,咋也有仨月了,能清晰的摸到子宫的形状。”
“我的老天爷啊”孟妈妈激动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瞧着闺女欣喜又埋怨“你说你,就算月经不正常,那怀了孩子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嘛,咋就啥都不知道呢”
孟蕊也很委屈,整理好衣裳站在地上。“真的没反应啊,跟我平时一样的。要不是洗澡,我根本没发现有啥不同。”
刘大娘呵呵笑,“好福气,怀了孩子啥反应没有可是天大的福气。有的人从怀吐到生,头晕眼花没力气,一身的毛病。蕊蕊就是身体好,这孩子也孝顺,肚子里就知道心疼娘不捣乱。”
孟妈妈无奈一笑,确定闺女是怀了孩子,她当然是高兴的。生命的传承与延续,总能带给人们无限的希望与幸福。娘儿俩谢过刘大娘,回去的时候孟妈妈牵着闺女的手。
“写信告诉明宇,不定高兴成啥样呢。”
“先别告诉他了。离的这么远,干着急也看不着。等他暑假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孟妈妈对此无所谓,由着闺女做主。她伸手掰着手指头,一个月一个月的数。
“仨月的话这孩子是年前有的,大概秋天生。八月底或者九月初。哎呀,家里要有娃娃了,有了小家伙该有多热闹。”
想想闺女刚出生的时候,女人开心的咧嘴笑。到家赶快告诉男人,孟爹也是喜的不行,站起来在地上搓着手转了好几圈,然后才瞅瞅闺女问她要吃啥。
“得多吃,让我孙子长好。可不能饿着孩子。”
“爹,先有闺女才有的你孙子。”
孟爹乐呵呵的笑,系上围裙准备去厨房。“好,我闺女想吃啥,爹去给你做。”
怀了宝宝,孟蕊也不再精打细算。刚挣了那么多麦子呢,这回紧着肚子里的孩子吃。至于钱不钱的,以后有的赚。
“纯白面的油泼面。要加豆芽和菠菜。”
“好,爹去给你擀面。”老汉急匆匆的去厨房,她娘笑着往外走。“我去给你摘菠菜。前天看发出来不少,这几天长的估计能吃了。”
在自己父母跟前,孟蕊这怀孕待遇非常之高。接下来的日子啥都不干,一天三顿白面侍候。
二月中后,公社赶集。集市一共四天,完事后各大队开始上工,这流程每年如此大家非常熟悉。
之前就已经说好要去赶集,孟蕊怀孕了得买些婴儿用品,还得给她扯布做裙子,夏天天热的时候肚子大好穿。可一大早,孟蕊起床发现她娘气冲冲的从外头进来。看她出来了,赶快咽口唾沫佯装无事。
“咋了,你头发咋那么乱,抓的跟鸡窝似的。”
闺女这么一说,孟妈妈赶快伸手用五指耙扒拉自己的头发。“没啥,早起忘了梳头了。”
“娘,你脸上还有一道呢。”
既然被看穿了,孟妈妈气的大骂“一帮子长舌妇,聚在一起说咱家的坏话。我呸,我们家笑话是那么好说的,看老娘把她们全挠死。”
孟爹从屋里出来,温和的面容带上了担忧。“说咱啥了把你气成这样你说说你都多大了,当自己三十正当年呢,还跟人打架。万一扭了胳膊腿可不是好玩的。”
“你是不知道,那话谁听了谁生气。说咱蕊蕊、我”
孟妈妈瞅瞅闺女将剩下的半截话咽回了肚子,她不说孟蕊也能猜出来大致。如今知青返城,一对知青结婚的都离了婚把孩子送人,然后各回各家。她男人也是知青,且家境优越还考上了大学。外头肯定说闲话了呗。
“为这生气不值当。管他们说啥呢,你只当没听见。”
“我就是气不过。明宇这才走多久,他给你写多少信了。他们都是瞎的嘛,没看到隔几天邮递员就来送信”
孟妈妈说着话依旧气鼓鼓的,抬腿往闺女屋里走“把明宇那信拿出来,我让她们看看,我女婿多惦记我闺女。”
孟蕊伸手拦住老娘,怕她气急之下真的将陈明宇的信拿出去给人看。夫妻间的私语,可不敢公之于众。
“娘、跟那些人计较啥啊。她们就是顺嘴瞎胡说,反正说闲话不犯法。她们根本不在乎真假,你拿去信她们也能说那是假冒伪劣的,到时只会把你气个半死。”
孟妈妈气的在地上跺脚。“难道就任由他们编排咱我本来想说你怀身子了炫耀一下,结果都没敢说,生怕她们又说啥不好听的。”
“别说。悄悄交代刘婆子也别往外说。”老汉开口,一语定音。“你要说闺女怀孕,她们估摸着要说咱蕊蕊可怜,大着肚子被人踹了。”
“哎呀老天爷,这是想把我气死啊。”
“娘你别气,事实胜于雄辩,等暑假明宇回来,一切谣言不攻自破。到时候你就能扬眉吐气了,何必非争这一时之气。”
父女俩合力总算劝住了跳脚的孟妈妈,一家三口吃了饭,孟爹骑车带孟蕊先走,孟妈妈锁门慢慢走。等将孟蕊先送去后男人再回来接她。
公社里,孟蕊一到就看到了好友。她下车让爹回去接她娘,越好了在北边的八角楼碰面。
“没找着我的话你们自己逛,不用管我。”
“你自己小心些,可别大大咧咧的。”
“知道了。”
跟老爹挥手,好友樊爱芳过来挽着她胳膊。樊爱芳她男人帮人干活了,今儿跟孟蕊约好了公社碰面。
“你爹今儿咋这么关心你赶集而已,居然是他骑车带你。按照一贯的操作,不该是你骑车带他们吗”
孟蕊笑笑没回,低头瞧瞧她那肚子。“你这肚子咋这么大,比要生的人都大。”
樊爱芳笑笑抚摸自己的大肚子“双胞胎,说明显能摸到俩孩子,俩脑袋。我就说里头不安生,敢情这俩在里头玩呢。”
孟蕊也摸着她的大肚子笑“真好,这样多省事。要计划生育了,咱农村人能生俩,你这一次到位全有了。”
“嗯,希望是一男一女。”
“孩子健康就好,别想那么多。你自己也是女人,你要重男轻女,我可瞧不起你啊。”
“我的孩子,我哪儿会偏心。我是担心我婆婆,成天念叨孙子孙子的,万一生俩女孩,我闺女要受她的气。”
“大不了分家。她要男孩她自己生去。”
“哈哈蕊蕊,你也就是在家守着父母,就你这脾气嫁人,跟婆婆不少呛呛。”
“她不欺负我我也不吭声,可她要欺负我,那我还能忍住嘛。我就不是那性子。”
闺蜜俩边说边逛,前头碰到卖丸子汤的摊位,孟蕊拉着她坐下,跟老板要了两碗。
热气腾腾的丸子立马舀上来,孟蕊尝一口烫,转头说“好香。”
樊爱芳点头“芫荽用热汤一冲,味道真好。”
一碗丸子五十个,热乎乎的吃完身上又饱又暖。孟蕊将樊爱芳掏钱的手重新塞回她兜里,然后自己付了钱。樊爱芳无奈的笑笑,望着她十分不好意思。
“连着三次了都是你付钱。我挺着大肚子更争不过你,这样多不好啊。”
孟蕊挽着她胳膊,俩人继续逛。“一碗丸子汤而已,有啥不好意思的。咱俩一起长大,跟我斤斤计较啥。”
樊爱芳笑笑“好几毛钱呢,要换我妯娌大嫂非追我们家去要不可。”
“你大嫂那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记不记得她刚嫁咱大队的时候,新娘子居然穿着打补丁衣裳。说是借旁人衣裳还的时候人家要一个馒头。实际她那么抠,人家故意耍她。”
“对啊,她居然真的就那么结婚了。提起来还挺得意呢,说自己这样才是会过日子。集上卖的吃食,她一次都没买过。”
说着大嫂抠,俩人进了一旁的供销社。一进去棉布柜台摆着一溜的花布。一个女人正在被售货员抢白,她站在那里委屈的扭头瞅身边的男人。
樊爱芳拿胳膊肘捅捅孟蕊“是孟香啊没布票别买就是了。她拉着布不放,可不被人家给白眼嘛。”
孟蕊往前走几步,听到吴强安慰媳妇“下回会有更好看的,保管比这回的漂亮。”
“这个青蓝色的做裙子好看。马上天暖了,我想做长裙,上身搭配白衬衫肯定好看。”
吴强皱着眉十分为难“娘给的八尺布票让扯黑布,给爹做条裤子,剩下的做鞋。”
“强哥、”
孟香娇滴滴的叫一声,吴强骨头都酥了半边。过年的布票他俩全用了,这回是他几个姐姐给凑的。本来坚持要买黑布的,可瞧瞧媳妇娇花般的小脸,顿时有些控制不住手。
“同志”
“给我扯八尺黑布。”
熟悉的声音让俩人回头,居然是吴强他娘。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阴云密布,望着孟香这个儿媳又气又恨。
“下地挣工分不如个孩子,花钱你倒是会败家。”
当着众人面一点儿脸都不给儿媳留,孟香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她转头望着丈夫,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副隐忍不哭的模样。可晶莹的泪珠却不受控制的滴滴滚落眼眶。
美人泣露,梨花带雨。这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让多少大男人的保护欲爆棚,吴强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转头就冲他娘发火。
“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我是你儿子,她是你儿媳,你这么给她没脸。不是当众扇我吗咋,以后不用我给你们养老送终了不用我给你们烧纸上坟是吧”
“我”
对于一个执着于生儿子传宗接代的人来说,独生子这话绝对一下掐住脖子。吴强他娘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对儿子如此维护媳妇伤心的不行。
“强哥,别这么跟娘说话。她是长辈,想咋骂我都行。”
孟香伸手拉住丈夫,这话说的又委屈又隐忍。人们的口风已经开始向着她说话。都觉得吴强他妈这个婆婆太欺负人了。根本不知道孟香把一家一年的布票全用在自己身上,好容易大姑姐弄来这几尺给老夫妻做条裤子,她居然又想霸占。
“我我哪敢骂你。你嫁了个好男人,娶了媳妇爹娘都得靠边站。你身上光鲜齐整,我们裤子补丁摞补丁。好容易弄来点儿布票买了打补丁,你居然还要买了做裙子。”
老太太也厉害,短短时间已经掌握了跟儿媳交锋的诀窍。没跟平时似的撒泼逞强。这话一语双关,既点名了吴强不孝顺父母,也点名了她不顾公婆,只顾自己享受。
周围话锋又变,看着这婆媳身上衣衫的对比,觉得他们两口子的确不孝顺。
吴强被这婆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俩说话一个比一个会绵里藏针,独留他这个直肠子急的不知道该如何。
“同志,买八尺那种厚实的黑布。”
他娘伸手拽过布票,自己到柜台交易。售货员利索的扯了布收了钱票,老太太拿着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供销社。
吴强和孟香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脸上如同火烧。俩人低着脑袋准备穿过人群离开,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让他俩忘记了难堪迅速回头。
“同志,这种青蓝色的给我来一丈。”
看到孟蕊大方的买布,手里的钱和票付了布钱还余那么多。孟香早忘了之前的尴尬,站在原地脚都不会挪窝了。
陈明宇考上大学都不要她了啊为何她还挺高兴的模样。还有那么多布票,那么漂亮的花布买的时候眼都不眨说买就买。
堂姐消费的豪气刺激的她眼睛都红了,孟蕊手里那块儿青蓝色的布让她想起小时候的海魂衫。她期盼多年而不得,孟蕊却有两件可以换着穿。后来还是她使了手段,才让爷爷奶奶发话让给她一件儿。
“香,别难过。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一大堆的漂亮花布,让你穿的漂漂亮亮。”
吴强的话将她带回现实,孟香机械的冲男人点点头,没敢对上孟蕊的眼睛,她转身跟着男人往外走。
没关系,没关系的。这些只是一时的,都是暂时的。
孟香失魂落魄的跟着男人出了供销社,返程的时候路上再次碰到孟蕊和樊爱芳。樊爱芳肚子大了走一走歇一歇,此时她俩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孟蕊身边放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没少买。
“蕊、你买那么多布干啥”
“看着好看就买了。”
“真是豪气。”樊爱芳捅咕她一下“说说,你家男人是不是没少给你寄东西这布票也是他寄回来的吧。”
看孟蕊点头,樊爱芳得意的笑笑,一副扬眉吐气的舒爽样。“我就说陈明宇没外心,人家只是去上学而已,毕业了就回来。好么,一帮人不信。一个个够眼瞎,看不到你们家隔几天就去的邮递员。”
“管别人呢,爱说啥说啥呗。”
“我就气不过她们胡说你的闲话。”隔一下她回头又说“你如今好脾气啊,这么大事儿居然纹丝不动,跟没听见一样。”
“我是没听见啊”孟蕊笑笑,端庄的五官大气又自信。“耳不听肚不恼,我最近压根没出门。”
“马上要上工了,到时候你也只当没听见,跟一帮闲着没事瞎咧咧的人生气不值当。”
俩人闲聊的话孟香没听见,她站在那里望着孟蕊的包袱心里火急火燎,好希望时间跳跃到十年后。让吴强这个首富把孟蕊秒的渣都不剩。
“姐、你还年轻呢,可千万别想不开。”
女孩走在山路上摇曳生姿,一出口的话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吴强也是糊涂的很,不明白他媳妇这又是要说啥。
“今年离婚的多了,离婚不丢人。不过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了,当了后妈要是打孩子,男人可是不让的。”
孟蕊蹭一下站起来抬手指着她“孟香你吃错药了你确定你这话是跟我说的,不是跟另外的什么姐姐说的”
孟香早料到了她的反应,看她气势汹汹的赶忙往后退了几步。“我、我说错啥了吗姐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安慰你。”孟蕊气的往前走,她只好继续往后退。“姐夫不要你了不要紧,你还有家人亲戚呢。我们都会帮你的啊”
孟香惊呼一声,坐在地上痛到五官扭曲。一屁股正好摔在石头上,膈的她好像要升天。
“好疼、我我起不来、”
她坐在地上无法移动,仰头望着丈夫可怜兮兮。吴强好似才回过神来,蹲下想扶她起来。可刚一碰她,女人就大喊一声,柔美的面孔痛苦万分。
“疼,强哥我好疼。”
“这、不会摔坏哪里了吧”
“堂姐,我都是关心你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关心我,为我好孟蕊冷笑,对她这演技摇头赞叹。这丫头天生有病吧,见不得人好的病。
从小只要她穿件儿新衣,死丫头保管能想出办法来害她挨顿骂,甚至被奶奶打。今儿路上相遇又出言挑衅,自己摔倒了还要倒打一耙。
“爱芳咱们走。”
孟蕊面对堂妹的言语陷阱一贯不太会应对,此时扶起好友转身离开。她想息事宁人,樊爱芳却不惯着孟香这臭毛病。挣脱好友的手,转身开口怼人。
“孟香,你今年二十多了吧。自己摔倒反赖给堂姐,这小孩子诬陷人的把戏耍的不嫌丢人吗你自己脸不红,我都替你臊得慌。”
“哈哈”刚过来看热闹的俩女人开口笑,其中一个指着孟香说“快起来吧,就平地上摔倒了能咋样啊,这么着跟讹人似的。”
“快起来,快起来,你俩还是亲亲的堂姐妹呢,争吵几句可不兴讹人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俩女人被樊爱芳带跑偏了,一开口一副哄孩子的口气,把个爱面子的吴强弄的脸发烫,拉着媳妇使劲儿拽了起来。
“行了,行了,都赶快走你们的吧,没啥好看的。”
樊爱芳把孟香挤兑的紧咬嘴唇眼珠乱转,她被自己丈夫拉起来站在那里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恨吴强不会给她搭戏,怕自己这时候装柔弱哭的话被人笑小孩子。一时间进退维谷,尴尬的只好先喊疼。这回七分真,屁股被石头膈的的确很疼。
孟蕊懒得看她演,挽着樊爱芳起身离开。樊爱芳走出几步回头吐口唾沫,她自小跟孟蕊一起玩,对她这个堂妹十分看不惯。
“装柔弱,扮无辜。死丫头,我真恨不得上去挠花她那张脸,看她怎么楚楚可怜的骗人。”
孟蕊苦笑“你比我强,我从小就不会跟她过招,每次一碰面,我肯定吃亏。”
“小时候动手了她告状你肯定吃亏。你如今跟她动手,我看她告谁去”
“嗯。”孟蕊点头深以为然。“下回她再敢碰上来,姑奶奶非教训她。好好教教她做人。”
“她兄弟要是替她找场子你记得找我,我们两口子都不是吃素的。”
“就她那兄弟,你放心他们才不管呢。一家子娇养她想让她嫁城里人贴补家里,她却非嫁了吴强。她那兄弟对她意见大的很。而且我动手也有分寸,不会把人打坏的。身上没伤,我看她怎么告状。”
想好了怎么暗地里对付孟香,孟蕊偷偷笑出了声。自己真是笨,孟香善于人前装,那她就人后揍她。干嘛人前跟她对上。
俩人闲聊着进了村儿,将肚子超大的樊爱芳送回家,孟蕊才提着袋子回自己家。拿钥匙打开街门,进去后洗手先做饭。
怀孕后没别的反应,这几天她觉得自己特别能吃,很容易就饿。开春没什么好菜做臊子,她就再次做油泼面。过年分的胡麻油还有二斤,够吃一段时间。
“呲、”她爹娘一进门就闻到油泼面的香气,她爹背上还背着新磨好的白面。
“爹,洗手你先吃。”
老两口齐齐摆手异口同声“我不饿,你赶紧吃。”
孟蕊笑笑接受父母的维护,自己端着碗坐凳子上吃面。她爹洗手做饭,她娘坐下说今儿在供销社没买到小孩子的秋衣秋裤。
“用棉布做的话可不如人家那个软和,我跟你爹骑车跑去县城,县百货店居然也没有小孩的。我没办法只好买了身大人的,实在不行剪了给孩子改改。”
“不急。”
“咋不急。日子过的快着呢,肚子说大就大,说生就到生的时候。这些得早些给我孙子预备。”
“等明宇夏天回来就知道了,到时让他到京城给他孩子买。”
“对啊。”女人一拍大腿,“忘了孩儿他爹了。他在首都,那儿肯定有卖的。”
生命的延续让家里仨大人都兴奋不已,孟蕊表面很平静,实际也欣喜的不行。男人离开不在身边,摸着肚子里那个跟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心里空的那一部分好似被填满了。
隔天大队开始上工,各小队集合分配任务。孟蕊被分去给麦子锄草,一起的还有樊爱芳两口子。
“你这肚子比要生的都大,你咋还来上工啊”
樊爱芳无奈摇头“有啥办法,家里女人都是干活到生才回家坐月子。我婆婆说她生孟山正赶上收秋忙,在家休息了五天就继续上工了。”
“不公平。生孩子养孩子的是女人,下地干活的也得女人。幸好如今有好办法可以带环或者绝育不生,以前那样三年两头生孩子,女人这辈子真是受罪。”
“是啊,等腾了肚子我以后也不用再受这罪了。”
“坐那儿休息会儿吧,你这肚子我看着都累。”
“一会儿小队长看活儿干的不够要扣工分的。”
“这不是有我俩嘛。”
一旁已经开始锄草的孟山抬头憨憨的笑“你休息,我尽量多干些就是。”
男人没啥大本事,家里也不做主,可他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爱护妻子,樊爱芳觉得挺知足。男人听她的,等以后家里分家了她就能当家做主了。
孟蕊和孟山俩人干活利索,俩人全力之下樊爱芳一上午不咋干,这地里的活计旁人也挑不出理来。
中午下工,小队长的骂声传来。他那话语一贯的讽刺带挖苦。“孟香啊孟香,你这二十年可都是白活了啊。就薅草捡石头而已,居然娇气的手破了皮。一上午时间你自己说,你有人老汪家十岁大的闺女干的多吗”
孟香被挖苦的低着脑袋,心里恨死了吴强和他娘。老太太留在家,吴强也说要复习考大学不上工。她好不容易靠着假怀孕躲过了去年,可一开春又来了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地。
“得了,下午你跟你堂姐去麦子地里锄草吧,让她好好带带你。你说说你爹娘是咋养的,养出个废品来啥都不会干。”
得,她自己丢脸,连累父母都被说不会养孩子。孟香抬起头来珠泪滚滚,委屈又可怜的模样对上小队长就是一副被欺压的样子。
“要骂就骂我,别连累我爹娘。我爹娘辛苦把我养大不容易,他们是最好的父母。”
几句话一出,立马营造出孝顺闺女的形象。一旁的吃瓜群众不禁开始说小队长做事说话不地道,不该牵连一大片。小队长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的不剩,摆摆手让大家赶快回。
“行了,废话不多说,你下午跟你堂姐去麦地锄草,让她教教你咋干活。”
老汉背着手走了,吃瓜群众也开始退散。孟香一抬头发现了不远处的孟蕊,一分难堪顿时变成了十分。
她转身飞快的往村子走,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手掌,本就被草划破的伤口疼的钻心,她委屈的捧着手泪流满面。
怎么这么倒霉呢,结婚好几个月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被婆婆逼着下地上工,她仔细养了一冬天的手哪儿经得住野草、石头、土坷垃的摧残。
怕再次被孟蕊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她边哭边走。例假刚走,最快的速度怀孕也得一个月后了,这一个月她咋也逃不掉地里的活计。想想这个,她就一脸生无可恋。
老天爷啊赶快让我怀孕吧,这么煎熬下去没等吴强当首富,我就得先被折磨死了。
女孩心中无声呐喊,眼泪默默在心里流成了河。拖着沉重的双腿到家,她婆婆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看到她就朝她翻白眼。
“造孽吆,旁人家娶个媳妇又能生又能干,我们老吴家娶个媳妇当奶奶供着。一天上工挣的不够自己口粮,比个孩子都不如。”
直白的讽刺挖苦,她但凡隐晦些孟香都能装不知道,可这婆婆却十分厉害,在跟儿媳短暂几个月的交锋中已经摸清该怎么对付她。当着熟悉的邻居面,她这做媳妇的没生孩子,上工不行,老太太咋骂她都得受着。
吴强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一眼对上他媳妇委屈可怜的小脸,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他转头朝厨房走几步,对他娘皱着眉头。
“娘你别这么刻薄。香香在家都从来没干过农活,在咱家开始上工挣工分已经很好了。她在地里被队长训,回家了您还这么欺负她。她都多可怜了,您看不到啊。”
“我”望着这个一心向着媳妇的儿子,吴妈妈气的瞪眼。自小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骂吧舍不得,不骂吧他护着自己媳妇能把她这当娘的气死。
“看看孟山他媳妇,那肚子都多大了照样上工呢。你媳妇嫁进门半年了没下颗蛋,一个工分不挣倒会花钱做衣裳。就这么败家的媳妇,我照样不缺吃不少喝。你满村子打听打听,有我这么好的婆婆吗”
好厉害的女人,一番话不驳儿子的面子,反而再次标榜自己数落了儿媳。孟香感觉自己真的是遇到对手了,在婆婆面前交锋越来越费力。
“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我中午不吃饭了,省下口粮给强哥当点心。他念书辛苦,得多吃点儿补补。”
瘦弱的媳妇居然被婆婆数落的连午饭都不吃了,吴强心疼的过来给媳妇递手绢安慰,院里的邻居也都出言安慰说不至于。
“不会干慢慢学就是了,你娘就是发几句牢骚。小媳妇年纪轻轻的,婆婆几句话都受不住还能行啊。”这是东屋有仨儿媳的徐婆子说的。
“香你快别哭了,没啥大不了的。实在不行下午戴个手套垫着些,锄草收拾地简单的很。为这个饭都不吃,饿坏了自己没人心疼。”南屋小媳妇孟谷穗说。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吴家婆媳借坡下驴不再多言。午饭小米粥里煮杂粮疙瘩,吴妈妈做的稀汤寡水。每人碗里就一块儿干粮。
大家都一样,孟香有苦只能自己咽。家里四口人,上工的只有她和公公。他们母子在家不费力少吃些没啥。她公公、背后吃就是了。婆婆这么做,就是单独整治她。
孟香哑巴吃黄连,在婆婆手里吃了闷亏。下午上工被分配到孟蕊那里锄草,孟蕊拿着锄头动作飞快,根本理都不理她,而一旁站着的樊爱芳却指手画脚,将她数落的啥都不是。
“我说,你这女人咋长这么大的连个锄头都挥舞不利索,你中午没吃饭是不是。
笨死,笨死。你是猪啊,一锄头下去一点儿准头都没有。麦苗根部,根部,根部的草不除掉,等它跟麦子抢营养呢”
孟香停住动作,抬起头来连一贯的装可怜都忘了,被樊爱芳怼的怒火冲天。
“是你说我伤了麦苗根我才这样的。”
“瞪啥眼,你跟谁瞪眼呢笨的跟猪一样,还好意思瞪眼。用锄头要匀力,不能重也不能轻。轻了锄不了草,重了伤根。你个笨蛋一锄头下去险些把麦苗都砍掉,我说你不对吗”
孟蕊抬头瞅一眼这俩,过去扶住好友让她坐地边的石头上。孟山手中锄头飞快,他多干些他媳妇就能偷懒了。
“媳妇你别气,小心你那肚子。”说完转头瞅瞅孟香“快干啊,发啥楞队长让我们教你用锄头,你这得好好学,动不动就怼师傅可要不得。”
男人轻飘飘几句话,把孟香差点噎死。瞅一眼她白里泛青的面容,孟蕊忍不住笑出声儿。
从小在她面前都只有吃亏,没想到她也有如此憋屈说不出话的时候。当撒娇装可怜都没法用,她看着才真有些可怜了。
樊爱芳可不是你姐,没理由非得让着你。大家都是社员在一起干活,你干的不好人家理直气壮训你,旁人不会觉得人家刻薄,反倒会觉得你没用。
“你歇歇,我们先干。”
孟蕊提上锄头继续锄草,她十一二就开始干这活儿,可说技巧和力量兼备。那么大的工具在她手里好像长着眼睛有了生命,一锄头下去杂草勾到一边,紧挨着的麦苗却丝毫不会受损。
孟香长呼一口气,拿着锄头继续干。她每次勾麦苗附近的草都会伤到苗,几次后不敢再动。这么干了半下午,等休闲的时候她那片得重新过。
“孟香你别休息了。你看看你干那活儿,等着谁给你善后呢麦苗附近的你不会用锄头,难道还不会蹲下用手拔嘛,这还要人教”
樊爱芳一句话,孟蕊以为堂妹会蹲下去拔草。因为她刚开始学着用锄头的时候也这样,不敢碰苗旁边的怕伤着苗,就只能二遍蹲下用手。
“你们欺负人。”
望着堂妹又跺脚又抹眼泪,孟蕊惊呆了。姑娘,你今年二十多了。自己的活儿干不好,居然说我们欺负人你以为这是在爷奶跟前呢,一句被欺负了就能得到老人的庇护。
“得,得,得,你别哭。等下工了你还跟队长干活去,你这姑奶奶我们不侍候了行不行”
樊爱芳一番话,孟香居然奇迹般的止了泪。她抬头望着他们仨,眼眸中情绪复杂。然后恨恨的瞪他们一眼后居然听话的蹲下去拔草了。
孟蕊给好友竖大拇指,樊爱芳得意的笑。“小样,跟我玩这套。软硬都不好使。”
孟香家里家外的被挤兑,傍晚下工时真是欲哭无泪。本来是一肚子怨气怒气,等慢悠悠一路回到家她已经换上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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