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一场, 霍珩还欲再征, 被晏蓉阻止了, 令他赶紧睡下。
其实已到了后半夜, 略咪了咪,就该起了。
他精神抖擞, 虽有不舍, 但战意昂扬。
晏蓉觉腿根酸软,只是睡意全无, 毫不犹豫一同起了, 将那日伺候他披甲的步骤再重复了一遍, 而后自己匆匆整装, 随他一起到了太守府正门。
沉沉夜色中,太守府正门外戴甲军士分列两侧, 一列冀州军,一列太原军,明火执仗,熊熊火光下膘肥体壮的战马毛色油亮,咴咴嘶鸣。
晏珣一身赤色轻甲, 儒雅俊美有余, 亦添了几分平素没有的英武, 只是在孔武有力的军士映衬下, 难免白皙单薄了些。
病中的彭夫人竟也来了, 她脸色还是苍白, 在这寒意深重的黎明前裹上厚厚的斗篷, 亲自前来为她的夫君送行。
晏蓉心中一紧,“阿爹,阿娘。”
对于要坚持上前线的父亲,晏蓉虽难免担忧牵挂,但却很理解她,到了眼下一步她不再废话,只仰面对他说“女儿必会照顾好阿娘,阿爹勿要牵挂。”
“好,好”
晏珣吐出胸口一口浊气,“有你照顾,阿爹放心得很。”
再来霍珩,该说的话,夫妻间这几日都说过来,她说了几句祝语,他俱一一应了。
军士前来乌云盖雪宝驹,霍珩借着身躯遮掩,捏了捏她的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翻身上马,道“阿蓉回去吧,莫要记挂。”
晏珣的宿卫尉高朗也牵来一匹黄骠马,请主公上马。
高朗是晏珣的亲卫首领,当年晏祖父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忠心耿耿。
彭夫人道“高校尉,郡公就托与你手了。”
她首次不顾矜持,紧紧握着夫君的手,虽勉力维持神色平静,但依旧难以掩饰心中牵挂不安。
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高朗单膝下跪,肃然道“标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然会全力护主公安稳。”
晏珣拍了拍妻子的手,松开,也翻身上了黄骠马。
晏蓉搀扶着母亲,二人并肩而立,目送霍珩晏珣领着二色将士渐行渐远,消失在太守府门前大街的尽头。
母女伫立片刻,直至一股带春寒的杨柳风袭入广亮大门的檐下,二人方惊觉回神,晏蓉急忙道“阿娘,夜寒天黑,我们回去吧。”
“是的,姑母您还是先回屋吧。”
彭澈也来送行,方才彭夫人离情难舍,他没怎么说话,如今也赶紧过来相劝。
彭夫人勉强笑笑,点点头。
彭澈也上前,和晏蓉一左一右,搀扶她回了储玉居。
到了内室前,他不便入内,就等在外间,等彭夫人安置好躺下,他隔着分隔内外室的十二扇牡丹花开大折屏,仔细询问几句,得到肯定回复,这才退了出去。
晏蓉用铜箸挑了挑手炉里的炭火,阖上,递到母亲手中。半倚在床头的围屏上的彭夫人接过,“你表兄也快婚配了,阿娘看袁主薄家小娘子很不错,也不知你表兄欢喜不欢喜。”
彭澈年龄早到了,若非家逢巨变,恐怕膝下有子也不出奇,晏蓉“唔”了一声,也没在意,只命仆妇端热汤来,好让母亲喝下暖暖身子。
彭夫人始终是惦记着夫君,心不在焉提了侄子一句,话题又回到晏珣身上,喃喃道“也不知你阿爹和女婿出了城没有,天儿寒,你阿爹冷是不冷”
“阿爹穿得厚,不怕的。”
晏蓉一直都知道父母恩爱情深的,唯恐母亲忧心太过,安慰道“每日皆有快马传递军报,战况我们可知,阿娘且放宽心。”
劝了两句,她伺候母亲喝了热汤躺下,本人却再也无心睡回笼觉,随手捏一卷书简,眼睛却隔着那糊了雪色绢纱的墙壁,虚望向南城门方向。
太原军的晋阳大营,正在设在南城门外二十里,冀州军临时驻扎地,也在隔壁。
再说霍珩与晏珣,二人出了南城门,随即领着十数万大军,奔赴两军对垒的遂城。
太原军总兵力十五万,晏珣父子留下五万分驻于上党、晋阳等必要之地,共率十万精兵出征。加上霍珩麾下二十万大军,盟军兵力三十万。
这个数目,只略少于晏庆麾下的总兵力。
冀州军骁勇,太原军也善战,晏庆丝毫不敢怠慢。
他麾下约三十五六万兵将,可并州七郡情况复杂,既临匈奴,又需提防羌氐,必要的驻防比盟军多出不少。
年后,他尽可能地调配调动兵将,陆陆续续召集了共二十八九万大军,如今尽数压往太原西境。
双方兵力大约持平。
太行山西麓,有一片得天独厚的谷地。它西接吕梁,北起石领关,汾水贯穿中部,灌溉得利,土地肥沃。
太原郡,占据了这块谷地的大半,难怪晏庆多年垂涎。
谷地三面崇山峻岭,北高西低呈簸箕形,易守难攻。幸好它的西南角尚属西河郡范围,晏庆轻易集结大军,陈兵边境,剑指太原上党。
他打算先拿下太原,然后是上党,同时击溃冀州军,若顺利,可乘胜绕过太行,直取冀州。
太原西河接壤处集结了六十万大军,北地最大最引人瞩目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双方一边完善工事,一边短暂小范围交战,彼此试探一番。半月后,春雪彻底消融,土地夯实起来,不再人马一踏尽是泥泞,开战以来第一次大规模交战终于出现。
两军正面对垒,甲胄分明,旌旗招展,数十万大军分两边铺陈开来,黑压压仿佛漫无边际。
西河阵前,晏庆冷道“晏氏祖业,今日居然落于他人之手你父子二人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不等晏辞回应,他随即手一指,恨道“霍珩小儿,汝卑鄙小人也安敢使人暗害我儿”
那文先生和舞姬依旧没能找到,他一腔怒意发酵,酝酿成冲天恨意,恨不得当场取对方性命,吃肉寝皮。
“霍珩小儿,今日便给老夫纳命来”
对面阵前最中央的正是霍珩,他左边是晏辞和太原诸将,右边是霍望等冀州诸将,听得对面兵士们大声传话,言语极尽轻蔑,他也不怒,只冷冷挑了挑唇角。
霍望打马而出,怒吼“晏庆老贼,安敢冒犯某主公汝井陉设伏汝谋害同族兄弟汝真真卑鄙小人,老匹夫也”
他声音浑厚,声若洪钟,竟不用兵士传声,怒吼声就直接传遍双方阵前。
晏庆面沉如水,他身边一大将卢吉大怒,打马而出,长柄大刀指向霍望,怒啸“小儿麾下之将,可敢一战”
霍望轻蔑一笑,直接打马而出。
他面相粗豪,话语狂妄,实际胆大心细,勇悍过人,乃霍珩麾下数一数二的强将,与卢吉战了二三十个回合,占据上风,后找到破绽,利索将其斩于马下。
卢吉也是晏庆麾下猛将,方才惊险时,西河阵中惊呼,有二将张元冯西以抢了出来,要来援救。
援救赶不上,卢吉血溅三尺,二将大怒,当即横刀杀了过来。
张元冯西也是猛将,又乘霍望斩杀卢吉时抢先进攻,占据先机,霍望一时落入下风,好在他武艺过人,堪堪抵挡住。
“好个不要脸的老匹夫,居然以二抵一”
霍珩阵前,霍洪赵武二将大怒,立即打马冲出。
可惜霍望卢吉缠斗间,已偏向了晏庆一方阵前,霍洪二人距离远,一时未能赶至。
那张元是个狡诈的,一心斩杀霍望,眼见霍洪二人越来越近,他眼珠一转,竟一边和冯西左右夹攻,借机贴近些,一边抽出怀中暗藏短剑,狠狠往霍望腋下刺去。
“小心”
以二打一,已让人不耻,谁也没想到张元怀中还暗藏了一柄剑,卑鄙偷袭,偏霍望正扬刀格挡,收势不及。霍洪等人惊呼,他知道不好,却一时无法完全避开,只能尽力往后一缩。
银色短剑映着日光,明晃晃刺着人眼,早在张元探手入怀时,霍珩已发现不对,“卑鄙小人”
他立即抄起一张大弓,搭上箭,扯满弓,手一松,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箭矢如流星疾风,瞬息直奔张元咽喉,那一小块没有甲胄保护的柔软皮肉。
张元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咽喉一凉,那箭矢射程竟超过一百五十步,直接扎入他的咽喉,尚有余力,直接洞穿,“噗”一声扎到荒草萋萋的地面上。
他圆瞪双目,不敢置信,手里的短剑“哐当”落地,捂住咽喉,身躯直直挺了半晌,轰然倒地。
霍珩臂力箭术之强,当世罕见,冯西心神大震,动作一滞,被霍望抓住机会,一刀毙命。
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两阵死寂片刻,随即,盟军一方欢呼声喝彩声骤起。
相对于盟军的士气高涨,阵前竟连续折了三员大将的西河就压抑多了,晏庆脸色黑了红,红了黑,最后抽出佩剑,怒喝“诸将听令,全力进攻”
“诛尽冀州太原二军,为我三位将军复仇”
霍珩神色一敛,同时举起佩剑,“众将士听令,全力进攻”
牛皮大鼓“咚咚咚”仿佛敲在人的心上,两军踏着鼓点,各自掩杀过去。盟军士气高涨,更加勇悍,战阵也布置得宜,一旦占据上风,乘机痛击。
阵前折将,还连续三人,对士气打击不小。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西河郡颓势渐显,军心开始浮乱。
晏庆眼见不好,立即启用第二方略,鸣金,令旗挥舞,命大军按原定计划撤退。
霍珩传令击鼓,趁机掩杀一段。
他每逢对阵,必身先士卒,此刻战甲染血,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也溅有斑斑点点的殷红,冲杀一段,他勒住战马眺望片刻,下令“鸣金收兵”
如今仍属于试探阶段,彼此都未全力以赴,西河军主力仍在,看着差不多了就行了,时机未到,他不急。
“姐夫”
晏辞打马过来,战甲长刀亦沾满大片血迹,他征战在外,早没了在父母胞姐跟前的跳脱,一张少年面孔肃然,杀气腾腾。
他十分崇拜自己的姐夫,一收兵就往这边靠拢。
霍珩仔细打量他一眼,见小舅子身上血迹虽多,但都不是本人,颔首嘉许“阿辞甚勇,有乃祖父之风。”
共事一段时间,他发现小舅子于军事上确有天赋,可堪造就。晏氏后继有人,他作为晏蓉夫君,一时欣慰感同身受,他也很乐意教导对方。
得了偶像赞同,晏辞大喜,他压了压上翘的唇角,镇定拱手“我定不负父祖和姐夫所望”
首战告捷,此一战,西河减员至少二万,锐气大挫,狼狈退回安山孝义两城。
霍珩随即折返遂城,晏珣得了战胜消息,大喜。
他身体不佳上不得战场,即是人在前线,也只留在遂城镇守后方。勉励诸将一番,他又嘱咐递往晋阳的军报尽快发出去,捋须笑着对女婿儿子道“阿辞母亲和阿姐多有牵挂,应尽快让她们安心。”
霍珩晏辞自然十分赞同的。
霍珩先和晏珣简单说了几句,详情留给晏辞细述,他则匆匆返回住处。
他这般匆忙,是为了给妻子写信的,进了门连战甲都未曾卸下,先提笔写了一封家信,命信使连同军报一起发回晋阳。
昨天刚写了一封,今天迫不及待又写。
分离半月,忙时还好,夜间独枕而眠时,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她。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年前的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
不过,好在自己也完全不排斥罢了。
想起那个灵动俏丽的女子,他薄唇微微一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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