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到时, 陆礼已等在外书房之外, 同时还有心腹高平。
信报还在高平手里, 陆礼并未过目。
霍珩大步进了外书房, 展开信报一看, 近来总是神色舒展的面庞当即沉了下来,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
“主公”
陆礼见状就知不好,刚问一句,见霍珩忽抬头,眸底有暗潮汹涌,他缓缓说出一句“葛宁传信, 邺城有细作。”
邺城有细作,那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如今世道, 哪个军阀所在的治所没各方细作的
但能让霍珩骤然色变, 并如此郑重其事的, 显然不是一般的细作。
陆礼刚要问,霍珩就将信报递给他, 他连忙接过,匆匆低头浏览。
一看清,他不禁惊呼“怎会如此”
信报确实是葛宁传回来的。
他辛辛苦苦为晏庆挡了箭,又殚精竭虑为他出谋划策, 回报终于来了。
却说晏庆, 他大败失去并州七郡, 带着千余残兵狼狈越过黄河往南逃窜, 刚踏入司州地界,没多久,就伤病交困倒下了。
好在有葛宁,他谋划攻下武关附近一处山寨,有粮有地,既能让晏庆能好好养病,也能让这千余残兵能好好休整。
晏庆这病,多为心病,失去地盘,妻妾家眷也一并陷在离石,唯一的儿子大约也是凶多吉少。
半生筹谋终成空,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打击太大了。他一度生无可恋,好在有葛宁细心开解,又领着程尉等心腹一再苦求,他终于重新振奋。
病了近一个月,晏庆终于痊愈,又养了些日子,葛宁找了个机会就问“主公,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咱们是继续守住这个山寨,慢慢招些兵马;还是”
这个问题很正常,山寨留不留守,接下来的部署可截然不同。
晏庆清瘦了许多,双颊凹陷,衣袍空空。他扫了屋里一眼,见除了葛宁以外,剩下几人都是如程尉的老心腹。
经历了近来之事,晏庆已彻底相信了葛宁,葛宁在他心中地位不亚于程尉这个亲卫首领,因此也不迟疑,直接说“山寨乃弹丸之地,虽有些许存粮,但无地无民,并非久留之地。”
好歹曾经是北地霸主之一,虽然落魄至此,但眼界还在的。晏庆并没有看上这个简陋的山寨,既无属地也无臣民,还有一群恶犬般的小军阀虎视眈眈,发展极受局限,他也不屑于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和这群人乱哄哄打成一团。
不据守山寨,那就是想投奔他人了,葛宁心头一跳,立即想起陈佩,他神色不动,问“那主公打算”
“南下投奔扬州。”
果然,果然是陈佩。
葛宁点了点头,“也好,扬州富庶,怀安侯兵强马壮,确实有与霍珩一决雄雌之力。”
霍珩吞下并州以后,已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阀,远胜其他人,和南方陈佩遥遥相峙。再看长远点,说不得这天下之主也将在这二人之间决出。
葛宁一脸赞同,随后又叹息“陈佩势大,又听闻为人甚傲,只怕主公要受些委屈了。”
主忧臣辱,他垂首,一脸黯然。
晏庆大受感动,“先生且莫要伤怀,我们还有千余兵马,此次往南,先占个县城,慢慢休养生息,也不算太过寄人篱下。”
“占个县城”如何占
葛宁一愣,投奔陈佩,如何能占个县城晏庆好歹曾是一方雄主,肯定有自己的心思的,陈佩会乐意直接拨个县城给他吗
这投奔过去的条件也未免太优渥了吧
不大可能的。
晏庆却捋须一笑,“他会拨出来的。”
因为晏庆曾与他合作过,他知道了太多秘辛,划个县城还在陈佩的底线之内,对方会识趣的。
葛宁一脸懵懂,以宾主如今的关系,晏庆没有太隐瞒他,吩咐程尉出去守住门户,便说“六年前,洛水之侧围剿蓝田军,老夫和他密谋过,知晓他许多隐私,他会愿意的。”
“洛水之侧密谋”
葛宁终于听见自己最想听的话,长久以来的猜测落实,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他脱口而出“太原晏丰,豫州邓显,冀州霍襄”
这三人战死,而那么恰巧,晏庆觊觎太原,陈佩虎视眈眈豫州,洛水大战之后,不约而同采取了行动。目前,陈佩已攻陷豫州;至于太原,如无怀帝这个意料之外的因素,晏庆大约也早挥军东进了。
他心脏砰砰狂跳,那么冀州呢谁觊觎霍氏,又是谁密谋陷霍襄于死地
葛宁距离他想要知道的真相,只隔了一张薄薄的布帛,一扯就破,他屏息以待。
晏庆缓缓点头,说“自然是有人觊觎霍氏的,没有内应,此事之大,如何能成”
而且随着霍珩的势力日益壮大,这个深藏的内应显得愈发重要,是陈佩将来图谋北方的重要一环。
一个县城,如何能与之相比
“我也知晓,那陈佩并非是个好相与之辈,他必伺机灭口。”
晏庆淡淡一笑,道“只是先生也莫要担忧,我早些日子已遣了许良王信二人,悄悄潜出山寨,隐匿与外,一旦你我有不妥,他们必会将此间之事宣扬于天下。”
许良王信,晏庆的心腹亲卫,最是忠心不二,以往于扬州的通信,都是二人传递的。
晏庆重振精神后,于病榻上就思索起以后的路。及到病愈,他暗中招来许良王信,如此这般交代番,让人二人秘密潜出,不教第四人知悉行踪,以作为后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葛宁一脸恍然,作欣喜放心状。
很明显,晏庆不会再接着说了,冀州这名要紧内应是谁,毫无头绪;还有没有其余人搅合在内,亦完全不知。
好在葛宁也没指望着能一口气将所有隐秘全部挖掘完毕,这不现实。
今天已经算是个重大的突破了。
慢慢来吧,先设法传信回去,双管齐下,说不定不待他从晏庆嘴里获悉消息,主公那边就先把人挖出来了。
葛宁不动声色和晏庆讨论着南下路线,心里却琢磨着,这许良王信的肖像也得描一份传回去。难怪最近不见了这两人,人海茫茫,错失先机,怕是很难寻。
“陈佩奸贼我必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慰我父亲叔弟以及霍家军当年阵亡的诸多好儿郎在天之灵”
霍珩恨毒了陈佩,他父亲果然是被人设计致死。
他抽出腰间佩剑,重重一剑,断了面前的厚实的黑漆楠木大书案。大案被横着劈开成两半,“哐当”一声重重落地,他恨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霍珩头也不低,“呛”一声宝剑回鞘,他攒了宝剑片刻,缓缓落座,“先生,你有何看法”
为人子,为父报仇雪恨,当仁不让,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重要性不亚于此。
就是那个内应。
此人决不位卑,否则,当年必无法配合陈佩晏庆致使霍家军大败。且最重要的是,此人现在仍隐匿于冀州,伪装得极好,不管是当年的霍襄,还是现在霍珩陆礼,都没有察觉过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藏得太深了。
有这么一个人在,霍珩多年来所做任何决策,都仿佛落入一双隐蔽的眼睛当中。
只要想想,就教人不寒而栗。
他是谁什么职位背叛霍氏究竟为了什么有什么是陈佩能给但霍珩不能的
有或者,他本来就是扬州的人,从陈佩的父辈就派遣过来,那他藏匿的时间也太久了
霍珩眉宇间一片肃穆,参与洛水一战的武将谋臣很多,就算折了不少,余下的数目也非常可观。里头甚至还有好些,在他接受家业后继续处于核心位置的。
这真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和危机。这些人,个个都是为霍氏或出谋或浴血多年的,且大部分都是世居冀州。
究竟是谁呢
霍珩蹙眉,这许多的的人慢慢在脑中过滤一遍,始终未能锁定目标。
陆礼也是,宾主二人都在苦苦思索对比,可惜没有多少收获。
不过也是,此人若非毫无破绽,怎么隐藏多年呢
“主公,你看,会不会是柴家”
柴氏,自从霍珩掌权以后,就渐渐自核心剥离了。他没有明着打压,但当年往事谁人不知,柴家人本身也没多少勇气往前凑,只尽量减少存在感。
不过柴家当年是归降的,手里好歹有亲军势力,虽只有二万,但在现今的邺城,也算号人物。
陆礼之所以提到柴家,主要是因为霍琛,霍琛就两个儿子,若是他身死后嫡长子挑不起重担,霍琛未必没有机会。
霍珩想了想,摇头“未必,柴氏若有所图谋,我父亲健在,可能性必会更大”
霍襄一死,他直接接掌家主的位置,名正言顺,想再把他推下来,挺难的,毕竟霍珩当年已经十七,他的表现,明显不是酒囊饭袋。
不过,陆礼也是因为这个,才大胆往这边推测的,“主公有勇有谋,当年年不过十七,便独掌黑甲营,假以时日,这少主位置,又如何是旁人可轻易撼动的呢”
就是霍珩太优秀了,军中官衙住将吏交口称赞,他名正言顺,霍琛一个庶子,仅凭父亲的宠爱,就像取而代之
不可能的。
况且霍襄本人,即使很疼爱小儿子,但也他从未动过让幼子取代嫡长子的念头,光看他对嫡长子的苦心栽培就能轻易下判断。况且,上头还有个荀太夫人在呢。
时间越长,霍琛越处于劣势,柴氏会不会急了,故意反其道而行,意欲争取一个机会呢
洛水混战,谁知霍珩会不会一并战死
又或者,霍珩才是当年的主要目标,霍襄是次要的
陆礼一下子联想了很多,细细分析下来,也不无道理,霍珩食指点了点身旁小几,沉思片刻,冷着脸道“那就先加派人手,暗查柴氏吧。”
柴氏,他一直放人在监视着。不过由于他大权在握,一切都在掌控内,这人也不算多。若柴氏有心隐瞒,未必不会成功。
现在是加派人手的时候了。
不但是柴氏,这邺城内外的中高层将吏,他都要逐个查探清楚。
这个内应,他誓要挖出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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