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烨的视线重新落到符虞身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他象征着纯血族的蓝色血管。他对他的畏惧，是遵从血族的等级制度而天生带来的。
但是更重要的是, 这种来自肉体本身的震颤
如果自己真的是复生血族，那么，难道给予他初拥的人，是符虞而之所以自己会从记忆里人类的样子堕落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他
他的眼神一寸寸紧缩。
符虞似乎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 带了点睡意地开口“怎么了”
闻烨猛地闭上了眼睛“没什么。”
在记忆恢复完整之前, 他是不会问出任何心里的疑问的。
也不会真的选择去毫不保留的相信，
符虞作为德古拉伯爵委任的东区负责人，实在是异常繁忙, 闻烨不忍心打扰他，一个人在城堡里面乱走。东区的城堡建在东区最中央的山上，虽然这里没有阳光照耀，却并不是纯粹的黑暗。天空是一片白夜般的色泽，而城堡高耸的尖顶仿佛要刺破云层。
闻烨就这么乱转到了塔尖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到底还是一阶一阶地向着塔顶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这里莫名熟悉, 似乎又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让他不得不去。
然而每上一层台阶, 他脑中的轰鸣就更多一些，等他走到塔顶，却发现塔顶已经被锁住了。
他踮起脚尖从门缝里看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有着黑暗逼人的阴森，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随即，他的眼神就停住了。
墙面上血红的花体字带着寒意迎面扑来。
“闻烨，我永远的爱人。”
那个字体他在偷看符虞批阅文书的时候见过。只消一眼便能记住，绝不可能认错。再说了，东区负责人的城堡里，又怎么可能任凭别人乱画。
可是为什么，这行字会出现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
他的视线略微下移，果然看到了散落在地面的铁链。
梦境里出现的场景在他面前闪过，长长的铁链，狭小黑暗的塔楼，铁链上还带了点暗红的血迹，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看到的画面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刚要继续看下去，却觉得身后有一股熟悉的气息逼来，生生地将他逼到了墙角
“符虞，你你怎么在这里”他结结巴巴问道。明明应该愤怒的是他，他的声音却带着颤抖。
“你看到了什么”符虞竟然带了一丝难得的紧张。
闻烨看在眼里，却是心酸一分。他咬住下唇，突地笑了起来“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符虞放松下来，牵起他的手，带了一分笑意“以后不要乱跑，我都快把城堡翻过来了才找到你。”
闻烨听话的点点头，两人快要走出塔楼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符虞诧异地回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闻烨的脸上全都是泪水
符虞的脸上闪过了明显的错愕，他转过身来，俯身拦过闻烨的腰，将他带向自己怀里，另一只手仔细地接住了他滴落的泪珠，然后放在唇边，伸出舌头蘸了一下。
“你不高兴。”符虞用肯定的语气说“你的眼泪又酸又涩，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他淡色的眸子里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闻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哭了，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哭呢
“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有点结巴，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结果发现竟然越擦越多，心底也有着突如其来不明缘由的巨大悲恸，如海浪一样向他席卷而来“我只是突然，好难过。”
他几乎是无法控制自己一般地带了哭腔“符虞，我什么都忘记了，我只有你了。所以你不要骗我。”
符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低下头，从他的眼眶下方落下了第一个亲吻，而亲吻逐渐从浮光掠影一般的轻抚，慢慢加重，符虞仔仔细细地将闻烨眼底的泪水卷入舌尖，最后再撬开了他的唇，带着枯萎蔷薇的气息和闻烨自己的泪水，一起长驱直入。
等到符虞抬起头的时候，闻烨的嘴角已经带了一丝红肿，脸上更是有了血族难得一见的红晕，他甚至有点站不稳脚跟的感觉，软软地趴在符虞的怀里，抬头看着符虞，眼中还带了一丝茫然。
符虞眯眼舔了舔嘴角。
闻烨看到他的舌头，忍不住跟着他舔了舔嘴角。
他的动作似乎极大地取悦了符虞，符虞干脆将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从塔尖一层一层走了下去，回到了城堡内部。长长的内廊两侧有仆人恭敬地低头站在两边，符虞就这样将闻烨抱进了一房间里，这个房间空旷至极，没有摆设任何家具，只是在墙壁面四周镶嵌了没有空隙的书柜，而书柜内全是古典书籍，有些甚至是绝迹的。而地面上，则是铺了厚厚的羊绒垫。
符虞是打横抱着闻烨的，走到这里，他单膝跪地，将闻烨放在了柔软的绒垫上，然后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乖，无聊可以在这里看会书，我先去处理德古拉伯爵委托下来的事了，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只是，不要再乱跑了。闻烨，你走丢了我可是会很烦恼的哦。”
“好。”闻烨垂着眼睛回答道。
符虞用食指抬起闻烨的下颔，淡色的眸子满满地都是怜惜和占有欲“听话，宝贝，晚饭的时候我来接你。”
他冰冷的唇落在闻烨的脸颊上，一眨眼之间他已经打开书房的门，出去的前一刻，符虞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闻烨，你要记住，我爱你。”
书房的门关上良久之后，闻烨的眼中终于直起身来，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那行字太过刺目，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能感觉到，符虞对他的情感是认真的，他眼睛里的怜惜不似作伪，但他却不明白，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才能让符虞将他锁在那个塔楼里。
然而他无论怎么去回想，记忆里依然是一片空白。闻烨自我安慰一般地笑了一笑，他站起身来，在书架面前转了一圈，随手取了一本画册下来。
画册的封面是老旧不堪的泛黄牛皮纸，然而上面的字迹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弧度。闻烨想了想，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白衣少年有着黑色的短发和黑色的双眼，他站在阳光下，笑着地向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伸出手。
闻烨愣了愣。
那个少年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
第二页是少年坐在葡萄架下，碎发飞舞在空中，闻烨甚至觉得他的笑声就在自己耳侧。
第三页，第四页全部都是这一个人的身影，画下这些画作的人显然对这位少年用情至深。
他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符虞，1871年6月，
闻烨，我永远的爱人。我将以我的一生寻找你。
闻烨的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林林种种的梦境浮现在脑海中，那些记忆究竟是谁的如果这个与自己的外貌极其相像的少年才是符虞的挚爱，那么自己呢
闻烨捂住疼痛欲裂的脑袋，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披散到脸庞前，
1861年，6月，佩加索王国东区。
符虞被古德拉伯爵从血族委派至人间，对血族的土地领域进行拓宽，身为血族贵族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在自己眼中只是“食物”的人类产生兴趣。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黑发的小男孩儿在看到骤然出现在黑夜之中的自己后，竟然没有发出尖叫，而是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哇哦你是父亲大人请来的魔术师吗”小男孩拉住他的斗篷，眼中全是崇拜的神色“刚才那一招真是太厉害了”
斗篷下长长的指甲一寸寸地缩了回去，嗜血的吸血鬼在此时竟然感到了片刻心灵的宁静。符虞愣了愣，带着几分僵硬地将手抚上了小男孩的头顶，瞬间便得知了他的身份“猜对了呢，闻烨少爷。”
小男孩的笑脸瞬间扩大“我就知道父亲大人不会忘记我的生日的”他一扫一整日的阴霾，神色刻意到几乎自欺欺人。他拉着他的袍子看来看去，似乎想要找到传说中的“魔术师道具”。
符虞愣了愣，他身为东区领主闻多拉的小儿子，不是本应受尽荣宠娇纵至极的吗他按下心底的浮起的一丝厌恶，只当他是装出来的“难道没有人庆祝你的生日”
他明明看到了今天城堡里盛大的舞会，这个小男孩定然在说谎。
“他们都不是为了我来的。其实我早就知道，父亲大人有那么多的孩子，才不会在意我。”盛装打扮的小男孩眼中却有了空洞宛若人偶一般的神色“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他仿佛感觉不到面前这个人身上的阴森，甚至没由来地感到他是一个很可信的人“甚至那个公爵想要带我回去，他有娈童之好。”
他虽然年龄小，但是自幼生长在这样一个权贵之家，却是什么都明白。
符虞在人间行走多年，自然见惯了这种交易，只冷笑一声“他同意了”
闻烨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竟然带了一丝笑容“呐，魔术师大人，如果你真的是魔术师的话，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父亲大人收回他的决定”他幼小的身躯终于带了一丝颤抖“我我不想”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有什么好处吗”符虞咧开唇角，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陪着这个小男孩说这么久的话，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应他就仿佛，他已经冥冥中答应了他的请求一样。
闻烨思考一番，突地笑了起来“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符虞嗤笑一声，一把拎起他扔到了寝宫的大床上，消失在了夜色中。
闻烨没有想到的是，之后的日子竟然分外风平浪静，仿佛那一夜父亲从未答应过那位公爵，而那位公爵也从未出现过一样。
难道他真的做到了
符虞顺手抹去了那天舞会上大家的记忆后，转身就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等到他不经意地再回到东区的城堡山的时候，已经整整三年过去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有着分外罕见的木偶一样空洞表情，双眸却意外明亮的小男孩，怀着难得一见的好奇心，他再一次在半夜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然而他刚刚现身，就对上了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
“魔术师大人”清脆的少年的声音不掩惊喜地喊了出来，此时已是深夜，不知为何，这位应当深受贵族礼仪的少年竟然还没有入睡，而且看样子似乎竟是在等待着他
三年过去，当年的小男孩已经是稚嫩却修长挺拔的小小少年了，即使是在黑夜中也遮掩不住他的光彩。而他此时毫无形象，赤足从床上一路跑来，兴奋地抱住了他的胳膊“魔术师大人，你竟然还记得”
符虞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你在等我”
“恩”闻烨开心地点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在等你那次你帮了我的忙，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他答应了他什么吗符虞苦恼地翻搅着记忆，隐约记起来，这个小男孩似乎说要跟他走
开什么玩笑
符虞眼角一抽，刚要说什么，闻烨却冷不丁地凑了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这样你就跑不掉啦”少年言笑晏晏地说道“魔术师，今晚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在一个人过生日呢。”
符虞照例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答应了少年的请求后，他在太阳露出地平线之前便离开了东区的城堡山，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那夜少年明媚的笑颜和温暖的吻。
那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温暖。
他开始感到冷，感到寂寞，感到不适应，明明只是在一起了一晚上，他却仿佛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
血族是从不会掩饰自己欲望的存在，他甚至在黑夜他熟睡的时候，想要一把掐死他，却发现那似乎比起杀死自己更难。
于是他在少年十四岁生日那天晚上，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闻烨，似乎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符虞。”他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你现在愿意履行当年的约定，跟我这个来历不明的魔术师了走了吗”
少年在黑暗中的双眼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他歪头笑了一笑“当然，符虞。我等你很久了。”
从此便是又一个三年的陪伴，符虞越是接近他，灵魂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不安。
他竟然慢慢失去了告诉他自己真实身份的勇气，他越来越害怕失去他，更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会露出让他绝望的神色。
“符虞，你有什么心事吗”闻烨的身姿已经完全长成了，他托腮静静地看向符虞“可不要瞒着我哦。”
“我我确实有话对你说。”符虞沉下心来，终于说出了口“闻烨，我隐瞒了你一件事情。我不是人类。”
闻烨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怎么意外，甚至打趣道“我早就知道了啊，你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哪里会有魔术师真的做到让所有人都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的地步呢”
“不，我不是天使。”符虞苦笑起来“正好相反，我是堕落与阴暗的源泉。”
他再抬起眼睛的时候，昔日月光石一般的颜色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整片深绯红“如你所见，我是血族。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是吸血鬼。”
闻烨愣了愣，然而却没有露出符虞想象中的画面。他依然那样托腮看着他，眼中还带了几丝梦幻的色彩“原来眼睛真的会变色诶”
“闻烨”符虞疑惑道。
“我早就发现你的不正常了。”闻烨噗嗤一笑，板起指头“总是在夜晚出现和消失，全身冷冰冰的，面无血色，过去这么多年却一点都没有变化虽然没有想到你是血族，却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最近你就是在为这件事情烦恼吗”
符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发现自己挚爱的人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接受了他的身份，心中不由得狂喜“闻烨，你真的不介意”
“符虞，你说什么傻话。”闻烨捧住他的脸“我爱你，我相信你，因为你就是你，无论你来自哪里，属于哪里在我的眼中，只有符虞。”
符虞一把将他扯入怀中，声音竟带了几丝哽咽“闻烨，你愿意跟我走吗”
“当然。无论是哪里，我都会追随你的脚步的。”闻烨低声道“我早就决定好了，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我的一切只有你。”
“那么三天后，我来接你。葡萄架下见。”符虞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闻烨只觉得自己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那些年他趴在窗台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符虞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难熬。
然而第三天的上午，他竟然被几乎一年未见的父亲召见了。有着无数子女的东区领主居然还记得他，他带着一丝冷笑，迈进了父亲富丽堂皇的房间。
“闻烨，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他的声音高傲而愤怒“你竟然真的接受了那个吸血鬼”
闻烨惊愕地盯着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吗，整个城堡里都是我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又怎么会逃过我的眼球。”男人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神阴毒刻薄“你竟然爱上了一个异族，既然你这样爱他，甚至想要背叛自己的家族，我便让你好好儿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他被丢进了尖塔的塔顶，脚上被套上了沉重的锁链，拼尽全力才能够到狭小黑暗塔楼的窗边，铁链将他的脚踝绞得血肉模糊，他却顾不上那些，惊恐地望着塔楼之下，尖声大叫“不符虞住手”
没有人听得到他无助的呼喊，绝望的少年只能颤抖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早已埋伏好的魔法师们围攻，然而身受重伤的他却依然那么骁勇，最后还是逃脱了。
闻烨送下一口气来，然而下一秒，浑身浴血的符虞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背叛了我，闻烨。”符虞的声音阴森可怖，压着深深的愤怒“我竟然相信了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类，竟然真的想要带你走。”他冷笑两声，一把拎起震惊的他“你竟敢背叛我”
“不，我”
我怎么可能背叛你
他的话语再也没有说下去，符虞扣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将头歪向了一侧，露出了大片洁白的脖颈，符虞冷笑一声，他身上的血还在滴滴答答掉落地面，但他仿若丝毫不觉，吞吐在闻烨脖颈处的呼吸还是如往日般温存甜腻，他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闻烨脖子，闻烨刚刚觉得有点痒，想要躲避一下，下一秒，仿佛撕裂一般的痛楚就贯穿了他。
痛楚一寸寸地吸收走了他的意识，符虞误会了他，以为是他出卖了他，才有了今天对于血族的这一场围剿，闻烨想要解释，眼前却一寸寸失去了颜色，他的意识越来越沉重模糊，然而他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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