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烨抵住额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站起身来, 却是一个踉跄。
涌入脑海中的回忆太过沉重，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非常勉强才从地上支起身来，重新看向了自己的血管。
他的记忆依然非常模糊，但是有一点他却很确定。
那时的符虞, 受伤是在过重, 能够支撑到他面前，恐怕是用了最后的一分清明，他本是想要来质问闻烨,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然而他却因为失血过多而过早地失去了神智。在这种情况下，来自爱人血液的刺激又太过诱人
所以，符虞当时应当没有控制好自己。
这也意味着，他八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么他现在，到底是为什么还活着而且是以复生血族的姿态
难道当时符虞没有直接吸干他的血, 而是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但是在那种法师重重埋伏围攻的情况下, 他又怎么可能带着他, 再全身而退的
他又回忆起了自己刚醒来的时候, 全身的剧痛。那样的疼痛真的是正常的吗符虞符虞他, 最后到底是怎么逃出那里的，到底知道真相了没有
他的脑中有无数的问题盘桓，他觉得自己必须现在就见到符虞, 去问个清楚。
闻烨跌跌撞撞地跑出藏书室，向着符虞的房间走去，却意外地没有找到他。他想了想，顺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路，又重新回到了通往塔楼的阶梯旁。
除了刚才的那些问题之外，他还有一点不明白，这里明明曾经是佩加索帝国的领土，为什么如今却变成了魔党在人间的领域呢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而他心里隐约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这个曾经囚禁过自己的塔楼的那间密室里面。
上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了半行字，如果他能看到后面半行字，也许谜底就在那里。
闻烨一层一层地登上台阶，旋转石阶逼仄而狭窄，潮湿的气息越来越浓，水汽中隐约还有一丝腥甜，闻烨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曾经觉得并不多远的路程似乎被无限拉长，枯萎玫瑰的香气笼罩了整片空气。
他终于停在了那间囚室的门口。
有着金红发色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囚室的那面墙里，紧锁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闻烨走了进去，站在符虞背后。
“符虞，我究竟是谁”闻烨扬手，将自己手中的画册甩了出去，随着他的动作，画册中散落的画页四分五裂在地上，与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鲜明到几乎刺眼的对比。符虞却俯下身去，用几乎虔诚地态度将那些画页重新捡了起来。
就在他俯下身的刹那，闻烨终于看清楚了那一行字的全貌。
“闻烨，我一生的爱人。我将以我的一生寻找你，直到得到你的宽恕。”
闻烨怔怔地看着这句用血写成的话，他甚至能闻到这血色的味道，正是来自符虞。
符虞将那些画纸仔细收好，重新夹回了画册里，他的神色哀伤却温柔“你就是闻烨，我的爱人。”
闻烨愣了片刻，突然走上前去，单手擦了一下那干涸血迹的边缘，然后放在舌尖一卷。
这血液的味道
闻烨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符虞“你”
“你都想起来了”符虞走到他面前，冰冷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从他的眉骨勾画着他的轮廓，最后停留在了他的下唇上，轻轻摩挲。
闻烨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的背后藏着许多他不明白的东西，但他暂时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得到自己之前疑惑的答案“为什么这个血迹，已经已经有一百年了”
符虞眼中有苦涩，但更多的则是温柔“是啊，距离我杀死你，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了。”
一百年前，他陷入失控，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而在吸食了对方的血液后，他终于恢复了清明，同时，也接收了闻烨所有的记忆。
他没有背叛他，从未。
他生命的光明磊落是他，风花雪月是他，所有的缠绵悱恻，也都给了他。
纵使是最后一刻，他一身戾气而来，问也不问便误会了他，但闻烨的心中，依然还是无尽的温柔。
恢复清明的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
这个世界从此又只剩下了他自己，爱人的身躯在自己怀中重新冰凉，他世界中唯一的光明陷入枯寂，无论白昼亦或长夜，复又重新变成了照不亮的黑。
他黎明的尽头，竟然是如此的病原长夜。
“闻烨，你愿意看我的记忆吗”符虞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些年来发生了许多事，不如由你自己来看。”
经历过那一次的误会后，符虞再也不想两个人之间因为言语亦或是其他任何原因出现隔阂。他愿意敞开自己的记忆，毫无保留地让闻烨看。
闻烨当然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血族生命漫长而孤寂，总是在目睹离去，于是逐渐变得寡情而自私，更不要说向别人敞开心扉了。
他向前一步，用额头抵上了符虞的额头。
肌肤贴合在一起的同时，有血色从两个人的额头之间蔓延开来，逐渐在半空中蔓延出了繁复的蔷薇花朵图纹，最后再散落地面，变成了一个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其中的结界。
闻烨重新回到了那一天。
1871年6月。
盛夏的夜晚，天空中有无数闪电交织，几乎要将深夜照耀成炫目的白昼。那是预先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的法师们调动的魔法元素之力。
高塔之上，浑身是上的血族男人埋在少年的脖颈中，身后是满天雷电。
逐渐有大雨瓢泼，竖着高塔的小窗户飘进来，打湿了男人的头发。
男人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绯色光芒流转，唇边更是有血迹蜿蜒而下，而他怀中抱着的少年早已没了声息。
原本浑浊暴虐的眼眸逐渐平静，血族男人跪在那里许久，才慢慢低下头来，看向自己怀中的人。
死去的少年依然美丽，他黑色的卷发凌乱地蜿蜒在额头，唇边还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男人久久注视他的面庞，身躯颤抖不停，终于俯下身去，将少年的身躯揽入怀中，仰头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啸。
刹那间，塔外的重重魔法阵尽数碎裂，埋藏在暗处的魔法师们吐血后退，再无一战之力。
闪电不再，夜色变成了更加纯粹的黑色，似有若无的枯萎蔷薇气息不知从何时起，萦绕在了城堡每个人的鼻间。
那个味道太过独特，让人沉醉，大家不由自主被迷了心智，下意识想要多闻两口。
然而下一秒，整个城堡就蔓延出了更加浓郁的血腥气息。
整座城堡都被彻底断绝了生机，就连那些飞禽走兽亦没有活着走出这个夜晚，白昼从此不会再降临，黑夜笼罩了这里，并且不会再离开。
无尽夜色中，有一袭黑裙走出，如此规模的生机断绝已经有多少年都无人用过了，破坏了血族和人族之间维持千年的平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血族对人族的宣战，终于惊动了沉睡的血族始祖莉莉丝。
美艳妖冶的血族女皇亲自出面与佩加索帝国的帝君达成了协议，与此同时，她亲自出手拿走了闻烨的灵魂，并且将这一片城堡划为了符虞的领地。
从此，符虞成为了整个东区的负责人，他享受着血族至高的荣誉与供奉，拥有着广阔的领土，但他也将永生被囚禁在这一片让他失去所爱的土地上，日日夜夜煎熬于自己的内疚与回忆中。
莉莉丝女皇答应他，只要他能在古堡里坚守百年，她就将闻烨的灵魂还给他。
于是符虞，就真的在这里，枯守了整整百年。
东区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血族与人族的关系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融洽，然而无人知道，符虞夜夜难眠，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在高塔之上对着自己当时写下的这一行字度过，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一丝当时闻烨的气息。
百年之约已到，莉莉丝女皇如约将闻烨的灵魂还给了他，顺便还为他重塑了身体。兴许是为了制约和惩罚符虞，女皇明明能够直接给予闻烨纯血族的身体，但偏偏，她只给了他复生血族的身体，甚至连烙印都是符虞的。
闻烨缓缓从符虞的记忆中退了出来。
“你都看到了，事情就是这样。”符虞的声音低低响起，他抬起闻烨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杀了你，还杀了这个城堡里曾经的所有人，我罪孽深重，罪无可赦，却因为一缕执念苟活于世，如今我的执念也已经回来，我还能见到你，此生已经无憾。我的心脏就在你的手下，是死是活，由你来定罪。”
他淡色的眼眸中有血色闪过，他盯着闻烨的眼神极其专注而深情，闻烨毫不怀疑，自己此刻无论如何对待他，他都不会有丝毫的反抗。
但他亲眼目睹了符虞百年的孤寂，感受到了他的所有情绪，又怎么真的会怪他。
百年过去了，所有过去的恩怨都不过是前尘旧事，更何况，当年的事情，说他的父亲是罪有应得也不为过。
他不恨符虞，不怪符虞，只是心疼他一个人度过了这么多年。
复生血族无法永生，想要让他活下去，符虞就得继续听从莉莉丝女皇的命令，继续守在这里，但是那又有什么可怕，从今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他在他身边。
闻烨垂了垂眼睑，掩去内心的所有情绪，再抬起眼的时候，他已经笑了出来“符虞，我判你无罪。”
符虞的瞳孔微缩。
闻烨微微上前，他一手抚在他心脏的位置，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手指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刺穿符虞的心脏，他另一只手抚上了符虞的脸，然后微微侧头，吻上了符虞的唇，再微微用力。
有血珠从唇齿间低落，枯萎玫瑰的味道充盈了整个空间。
所有的一切曾经从高塔结束，如今又从这里重新开始。
闻烨的吻逐渐从符虞的唇间，蔓延到了脖子。
然后，他轻轻舔了舔符虞的侧颈，勾起唇角，露出了自己的小尖牙“至于宽恕，符虞，你让我咬一口，我就宽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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