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极快就停在了老宅门口。
“爷爷该已经在颐年居等我们了”,谢半珩的站位会比景明稍前一些,正好可以让景明循着他的脚步走路。
“只可惜来的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些合适礼物”,景明稍微有些可惜的看了看他和谢半珩手里提着的几样人参酒、百花蜜、燕窝。
这些东西都是去商厦里买的,买的都是最贵的,却未必是最好的。
而且这些东西谢老先生恐怕见得多了。
“带什么礼物啊”
谢半珩摆摆手,笑嘻嘻,“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家就是你家。我爷爷不会怪罪你的。”
景明忍不住笑出声,“是是”。
“不过今晚如果在你家过夜的话。可否将我安排去远一些的院子”
“为什么”
谢半珩顿时不悦起来,“你跟我住同一个房间不就行了干嘛要分开住”
景明微微摇头,“没什么”。
“不要”,谢半珩阴着脸,嘟嘟囔囔,“我还想带你去看我院子呢”
景明霎时放软了声音,“谢半珩,就一天”。
谢半珩眉头紧锁,还是很不高兴,“你为什么要跟我分开住,还住得那么远”
景明沉默不语,“等我明天再告诉你”。
态度如此坚决,毫无转圜余地,谢半珩终于死心了。
“那好吧”。
两人穿过亭台水榭,沿着长廊到了颐年居。
“这是景明吧”
谢老爷子拄着铁拐杖站在庭院里,惯来冷肃的脸上释放出一点点柔和的笑意。
“谢爷爷,您好,我是景明”,景明客客气气的颔首。
谢半珩刚和景明交朋友的时候,谢老爷子已经查过景明了,对他的眼睛和口罩见怪不怪。
景明提着礼物上门,摆足了尊重的姿态。他自然也要尊重景明。
于是谢老先生淡定的忽略了景明的口罩,直接对着谢半珩说道,“臭小子,还不赶紧领着你朋友进去吃饭”
谢半珩笑嘻嘻,“爷爷,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谢老爷子一马当先,坐在了主位,“没什么,几道小菜”。
谢半珩眼尖,“爷爷,今儿有花炊鹌子啊还有金银夹花”
“难得回来一趟,我请厨师们做了些你从前爱吃的”。
这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各色菜肴加起来也有个十几道。哪里是几道小菜、随便做做
“谢谢爷爷”,谢半珩笑着地把景明带到老爷子右侧坐下,自己坐在景明对面。
他先夹了几个口感软糯、清淡的菜,放进了谢老爷子碗里。
老爷子摆摆手,“你俩也饿坏了,赶紧吃吧”
景明和谢半珩这才开始往自己碗里夹菜。
“景明你尝尝,这个金银夹花挺好吃的,放了蟹黄蟹肉”,说着,他夹了一块放进景明的碗里。
还没等景明吃下一个呢,谢半珩的筷子又到了白什盘里。
“还有这个,你尝尝,白什盘里的蹄筋和茭白特别好吃”。
“好吃吧”
“的确,茭白很鲜”。
谢半珩眉开眼笑,几乎把他觉得好吃的菜都给景明夹了一遍。
看得谢老爷子眼睛一阵抽搐。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臭小子这么善解人意
“你再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景明也笑,“鹌子好吃,你也吃”。
两人互相给对方夹菜,一顿饭吃的高高兴兴。
谢老爷子心越来越沉。他太了解谢半珩了,这小子只要没碰上他爸,基本不是懒得提不起劲儿,就是笑嘻嘻的跟你插科打诨。
你不知道他的笑到底是真是假,你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就他这副关心人的样子,基本只在老爷子自己和他外公身上出现过。
可他们是亲人,那景明呢
谢老爷子心里越沉重,脸上越发不动声色,还招呼景明多吃菜。
饭毕,谢老爷子擦擦手,“小珩啊,天色太晚了,你俩在老宅睡一宿吧”。
景明微笑,“谢谢谢爷爷”。
“不用客气”,谢老爷子脸色冷肃,但语调颇为柔和。
“小珩,你安排好景明的住宿。”
“行我带他去涵碧堂”,谢半珩应道,“那爷爷,你也早点休息”。
谢老爷子瞬间便思绪万千。
涵碧堂不是客房,它坐落于山水间,前临溪湖水,后对假山石,是一处观景的好地方。
此地距小珩住的东吟堂极远,一个在正中央,一个在西北角。
两个人关系这么好,又为何要住的这么远避嫌吗可既然要避嫌,又为什么不去住客房
谢老爷子心思复杂,目送着他俩出了颐年居的大门。
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突然出声道,“走,老沈,我们看监控去”
这么大的老宅,怎么会没监控
管家沈伯叹气,“先生,您别忧虑,小珩是懂事的”。
“再怎么懂事,也才十六岁”,谢老爷子忧心忡忡,“蔡承德是业内出了名的心理医生,他都觉得不对劲了,我还能装看不见”
“况且刚才你也看见了,两人之间又是夹菜,又是舀汤”。
沈伯一边跟着老爷子往外走,一边劝他,“先生,同学之间,夹个菜也没什么”
“哪里是夹菜呀刚才景明吃蟹生的时候,小珩说什么来着”
谢老爷子都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忧心了,他神色凝重,“小珩说,蟹生是生螃蟹拿酒、香料腌制的,怕他吃坏肚子,只准他吃半只,最多再吃一点黑蟹膏”。
“哪家的朋友之间会管到这种地步”
太亲密了,这不正常。
说着,老爷子叹了口气。
沈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然不语。
老爷子坐在安保处,看完了景明和谢半珩进门后的所有监控,只觉心脏都凉了半拉。
他从来没见过谢半珩有这么多话要说,简直就跟导游似的,恨不得把家里的一草一木都介绍给景明。
像一个展示玩具的小孩,欢呼雀跃。
如果说这还只是朋友之间的殷勤好客,那到了中间客房的那段,就更不对了。
“你看,景明想住客房,小珩不肯,非要景明住他院子”。
沈伯安慰道,“好朋友住一个院子倒也没什么”。
谢老先生更忧虑了,他亲手带大的谢半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
“小珩的领地意识很强,最厌恶别人进他地盘,怎么可能允许别人跟他睡一张床”
这都已经不是登堂入室,而是登床入帐。
太亲密了
“唉”,谢老先生叹了口气,又猛地一敲拐杖,沉声道,“老沈,你一会儿把小珩喊过来,我跟他谈谈”。
“先生”,沈伯还想再劝。
十六岁的少年,心智再成熟,也还是小孩儿。他甚至都没搞明白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爱人。
“先生,您不如再等等,等小珩高中毕业,年纪涨上去,自己也就知道了。您又何必点破呢”
谢老爷子摇摇头,“一个小孩子,前十八年,你要他当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什么都不肯教他,只肯让他心无旁骛地读书”。
“十八岁的生日一过,你又告诉他,你成年了,懂事了,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就好像在一夜之间,要他从懵懵懂懂的少年变成稳重成熟的大人,怎么可能呢”
谢老爷子的语气过于沉静,他这一生,饱经风霜。世事看多了,就知道养孩子最忌讳的就把他养成一副单纯的秉性。
运气好,周围又都是好人,他能安然度过一世。运气不好,再碰上几只中山狼,那后半辈子就会穷困潦倒甚至危及性命。
“先生,孩子得慢慢教,就算从十八岁开始您再慢慢提点小珩,也来得及啊”
沈伯也是看着谢半珩长大的,又没有孩子,最心疼的就是谢半珩。
“您现在直截了当的点破,要小珩想清楚,景明到底是他朋友还是爱人,这未免也太直接了”。
“就不能再等等吗”
谢老爷子神色自若地摇摇头,“为什么要等呢他十六了,再过两个月就十七了”。
“在法律上,十六岁的人,所有的犯罪都要负刑事责任。也就是说,十六岁早就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他应该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爱人”
“况且我们也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知道年少慕艾。发现有这个苗头,就该早早的教育他。掰开了,揉碎了,将朋友、爱人都给他讲清楚”。
谢老爷子语气很平静,“如果景明是他将来要携手一生的人,那么早早地弄明白就是一件好事,防止懵懵懂懂的错过。”
“一旦错过了,他后悔遗憾,我也要心痛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提醒他”。
千金易得,良缘难求。
沈伯沉默片刻,“那如果小珩未来的爱人不是景明、另有其人呢”
“那就更要让小珩分清楚了朋友与爱人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他和景明的界限早就超越了朋友。如果不是爱人,那么就要及时止步,以免对双方都造成伤害”。
“不止是景明,他未来遇到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想人,那就不要超过朋友的界限”。
“况且小珩早早弄明白了,将来万一碰到心爱的人,心里就有数了,知道要去努力追求对方,不要错过”。
沈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可他又格外的焦躁。
“先生,小珩的成绩现在已经进步到了全校第一第二,安安生生的把高考度过去不好吗”
“或许等上了大学,他们各奔东西,这段感情也就淡了”
到时候就不需要烦恼这个问题了。
“老沈啊”,谢老爷子叹了口气,“你不能寄希望于事情一定会变好。”
“我今年七十,人活七十古来稀,阎王不叫自己去。我们谁也不晓得两年的功夫,这世道又会怎么变万一我老年痴呆、得癌”
沈伯气急,“先生您别胡说”
谢老爷子笑着摆摆手,“我们活了这么久了,人老成精,哪里还不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
“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就不能逃避趁着我还能替小珩兜底,意识还清醒着,更要教会他这一课”。
说完,谢老爷子平静道,“走吧,老沈”。
“唉”,沈伯叹了口气。
两人慢慢的往东吟堂走去。
此刻的谢半珩正和景明在涵碧堂嘀嘀咕咕的说话,他正指着窗户外头的假山石向景明介绍这里每一块石头的来源。
“叩叩叩”。
“谁啊”
谢半珩偏头,“景明,你等等,我去开门”。
“嗯”,景明点点头。
“沈伯”
奇怪,这都晚上十点了,沈伯早就该睡了。这么晚还来找他做什么
谢半珩笑嘻嘻,“沈伯,还没睡呀”
“是”,沈伯笑呵呵,“小珩,你爷爷找你有事,让你回一趟东吟堂”。
谢半珩有点奇怪。
如果是有重要的事着急找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可如果是不重要的事,又为什么突然要他回去
“你去吧,谢半珩”,景明认真说,“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好吧”,谢半珩怏怏不乐,“那你也早点睡”。
谢半珩跟着沈伯出了涵碧堂的大门,直到进了东吟堂,回了自己房间,他都向沈伯没打听出来爷爷到底找他什么事儿。
“爷爷”,谢半珩喊了一声,顺势在椅子上坐下,“喝茶”。
“嗯”,谢老爷子接过谢半珩倒的茶水,啜饮一口,然后问道,“景明那儿怎么样”
“挺好的,我带他熟悉了一下屋子里的布局结构”。
“爷爷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老爷子性格严肃板正惯了,别看他跟沈伯说得天花乱坠、振振有词,可面对自己的孙辈,你要他讲这些情爱之事,实在难为人。
老爷子转了转茶杯,有些尴尬。
“爷爷”
“咳咳”,谢老爷子清清嗓子,“小珩,你从小心智就比同龄人成熟,甚至好多大人都比不上你”。
谢半珩更奇怪了。
这应该不是在夸他,而是想起个话头。可起这个话头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问一问,你觉得景明跟你是什么关系”
奇了怪了,最近怎么老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蔡承德要问,爷爷也要问。
“是不是蔡医生给你打电话了”
老爷子点点头,“你去他那里做了心理咨询,他觉得不太对劲,就打电话给我”。
谢半珩嗤笑,“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医生,真是白瞎了他的心理咨询师证”
“小珩”,谢老爷子加重了语气,“我不是在跟你讨论蔡承德医生的职业道德,而是想问一问你,你觉得你和景明的关系正常吗”
“挺正常的啊”,谢半珩只觉莫名其妙,“我和他是好朋友啊”
谢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在爷爷眼里,你们的朋友关系已经过界了”。
“你有没有想过,在外人眼里,你们这样不像朋友,更像恋人”。
恋人
什么玩意儿
谢半珩简直宛如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头晕目眩。
“这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是恋人呢”
这般表情,不像震惊,倒像是愤怒。
完了。
谢老爷子狠狠的闭了闭眼。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知道。
他之所以如此迫切地试图教导谢半珩朋友和爱人的区别,除了跟老沈说的那些理由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谢半珩的爱情观很可能出现了问题。
老爷子轻轻地搁下茶杯,拉了拉袖子,盖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反问他,“为什么你和景明不能是恋人”
“为什么要是恋人”
谢半珩迷惑的看向爷爷,“做朋友不好吗”
老爷子不疾不徐,“那为什么你会觉得做朋友会比人好”
这还用问做朋友肯定比做恋人好啊
谢半珩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恋人随时随地都会分手、离散,但朋友却可以当一辈子”
一瞬间,巨大的愤怒袭击了谢老爷子。
谢兴琮
你看你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啊
在一个少年慕艾的年纪,谢半珩非但没有对恋人的渴求,甚至打心眼儿里觉得谈了恋爱就一定会离散。
他不想跟景明分开,所以他们就不谈恋爱,做一辈子好朋友。
谢老爷子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造孽
真是造孽啊
“爷爷,你怎么了”
谢半珩一急,赶忙起身往外跑,“我去喊医生”
“不用”
老爷子压着火气,“你坐下”。
“爷爷,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老爷子摆摆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恋人一定会分手”
室内的空气里都泛着沉默。
谢半珩冷声道,“我妈和谢兴琮、你和我奶奶,外公和外婆不管是眷侣还是怨偶,最后都早早地天人永隔”。
“你奶奶和你外婆都是因病去世的,我和你外公都没有续娶,一心一意把孩子养大”。
谢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年少的孙子,一字一顿说道,“不管是恋人还是朋友,都有可能因病去世,然后生死永隔,你不能因为这个去否认爱人。”
“况且爱人会离散,朋友也会啊。而且爱人是一对一的,你天然的就可以要求对方只有你一个,但朋友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谢半珩反问道,“景明现在只有我一个好朋友,我也只有他一个。这就已经是独占对方了啊”
“况且好朋友可以一辈子,而一旦感情转薄,恋人离散的概率比朋友高多了”
“我有的选,为什么要跟景明做恋人,却不做朋友呢”
谢老爷子惊愕难言。
良久,他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
“爷爷”,谢半珩嗤笑,“你说爱人比朋友长久,那我妈和谢兴琮呢”
老爷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果然如此啊
童年时的阴影如此深刻,杨懿一次次发病,既要逼疯她自己,也要逼疯小时候的谢半珩。
“我妈和谢兴琮十九岁恋爱,二十五结婚,三十五岁去世”。
“他们结婚的十年里,从恩爱夫妻到怨偶,谢兴琮领进来一个一个的私生子,情妇们耀武扬威的上门要我妈腾位置”。
谢半珩的声音是冷的,“爷爷,你很小就告诉过我,人心如水,易反易复”。
“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间尚且如此,恋人之间难道就不适用吗”
谢老爷子竟被问到哑口无言。
“我妈临终前教我读山花子,爷爷,你说这首诗是怎么念来着”
情到浓时情转薄,另有浓情向娇娥山盟海誓犹在耳,君心早如月西移
谢老爷子嘴唇嗡动,他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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