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小说:天命为皇 作者:燕柯
    不得不说, 出现如此猝不及防, 让人完全没想到的一幕,唐王妃确实很惊讶, 不过,扫了眼垂头站一旁的唐唤,她没有叫喊, 甚至都没有动,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稳定下心神,“你,是谁”她看着那出声的丫鬟, 轻声开口问。

    上下打量她, 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淡青色二等丫鬟的衣裳, 模样嘛挺一般的,没什么特色,就是那种一眼扫过,瞬间就忘的长相,个头儿不高,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存在感非常薄弱。

    就是王府里最普通的二等丫鬟,平淡无奇,只要不冒头儿,不抢尖儿, 基本上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是谁呵呵,其实对您来说,这事儿重要吗”那丫鬟招娣丝毫不惧,谈笑风声,颇有一派从容态度,抬头瞧了唐王妃几眼,见她眉头紧锁,目光凝重,不由叹笑着,“我,是从那边儿来的。”她说着,伸手指了指燕京的方向。

    唐王妃瞳孔猛然一缩,几乎想拍案而起。

    启唇,她就想唤人进来,不过,招娣接口那一句,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带着你所有亲人的消息。”她如是说。

    唐王妃身体僵硬,动作瞬间顿住。

    “亲,亲人”她喃喃,神色有些怔忡,随后便是讽笑,“我丈夫没了,儿子死了,父兄皆丧水域,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我都不明白,你既是那边来的人,又怎么敢来找我”她伸手指了指窗外,满院子的萧瑟和清冷,“我会落到如此下场,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吗”她如是说着,面无表情。

    眼前这丫鬟既是燕京那边派出的,其来历,无非两处罢了不是朝廷,就是姚家军而这两地方出来的人,无论是哪个,唐王妃都没有半分好感。

    朝廷是他家王爷的一惯宿敌,姚家军就更别说了,几乎杀了她在这尘世间所有的牵挂如今,她之所以没喊人进来,把这丫鬟就地拿下,直接来个扒皮抽筋,不过是为了她口中那亲人的消息而已。

    “娘娘,看您这话说的,人活在世,哪会没有亲人呢”果不其然,招娣就笑了,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不错,您父兄确实战死沙场,归了武将的宿命,不过,您的姐妹们,叔伯们,堂兄弟们,您的侄儿侄女,甚至是侄孙儿唐家那满门近千口,不都是您的亲人吗”

    唐颂确实只有一子,但唐诸产量不低啊,膝下两子三女,都是唐王妃的亲侄儿、亲侄女,且,她还有庶兄庶弟们,和一个嫡嫡亲的妹妹呢。

    说什么亲人都没了其实换个角度想,剩下的还是比没了的多

    “您的娘家还是存在的,只要想,亲人还会有,更别说,您还有亲孙女呢。”招娣几步上前,坐到唐王妃对面儿,看着她的眼睛,“您儿子在燕京还有个孩子呢,您不会忘了吗”

    楚敏膝下那一女,已经是唐王妃这脉唯一的传承血亲了。

    “她她还活着”唐王妃一双眼死死盯着招娣,脸皮都止不住的抖动,紧紧握着拳,她问,“你们没杀了她”

    那孩子她亲孙女,虽然见都没见过,但同样是在她这世间的牵挂啊。

    “不过几岁的娃娃,还不懂事儿呢,杀她干什么”招娣失笑,认真瞧她,“我们连唐诸的子嗣都没动,更别说个小姑娘了。”

    “您且放心,勿儿如今正被我们姑娘养着,能吃能睡,还胖了不少呢。”

    楚敏的女儿,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姚家军本来是打算放到育幼院的,不过,姚千枝觉得她或许能有点用处,就琢磨放眼皮下养着,正好,姚青椒出面,说那孩子好歹喊过她挺长时间的姚姨姨,多少有两分情面,就给抱走了。

    还给起了个小名,叫勿儿。

    “啊那,那就好。”唐王妃听着,眼眶不免有些湿润,眨掉泪水,她拼命保持着镇定,不过,那急促的呼吸声和泛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她最真实的情绪。

    压制着满腔激动,她嘴唇都颤抖着,心中想法百转千回。

    唐王妃不傻,既提到了唐家,提到了她孙女,眼前这丫鬟的来历,她就明白了,肯定是姚家军的人,能冒着风险前到她跟前,说上这么一番话,其内里的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非是要用她。

    但是,她爹,她哥,她儿子,她丈夫一应全死在了姚家军手里,她真的要

    “唐家已经归降了。”坐她对面儿,招娣突然开口。

    唐王妃急促呼吸一声,身体绷紧,肌肉都快抽搐了。

    “堂姑姑,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您,还要活着呢。”一旁,唐唤突然走上前,屈膝跪在唐王妃面前,她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唐家还有好多人,您还有小郡主呢。”

    “小郡主”唐王妃垂头,眉头微蹙。

    “勿儿有个弃暗投名的外家,有大义凛然,秉公灭私的祖母,一个郡主爵位罢了,还是当的起的。”招娣就笑着说。

    “秉公灭私”唐王妃喃喃,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万般挣扎。

    凭心而论,杀了她那么多亲人,对姚家军,她是恨不得生啃骨头,口嚼肉的,然而,做为唐家嫡女,打小跟兄弟们受一样教育,她又非常什么明白叫审时度势,什么叫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唐家人归顺了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恨姚家军吗唐王妃根本不相信

    人被杀了,城被夺了,合族都被俘虏,数百年经营毁于一旦,这样的仇恨都够绵延千年了,但,他们还是降了,这其中原因,她心里很清楚。

    无它,不过单纯为了生存而已。

    纵观历史,列朝列代,每每开国时收的降臣降将,哪族哪家没有几本血泪史没死过无数亲眷他们归降新朝,高官得坐,俊马得骑,难道都是因为贪图富贵吗

    或者,有这般原因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他们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愿放下,不愿顺归的那些人,其下场,无非就是陪着亲人深埋地下罢了。

    其余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最起码,就唐王妃眼下这处境,这尴尬的地位,她确实无力做出什么反抗举动。

    事实上,哪怕她现在高喊有奸细,将面前这胆大包天,敢来劝降她的丫鬟当场拿下,送交楚敦、楚玫,但,这对她的状况,不会产生任何好处。

    或许,还会变的更糟。

    毕竟,唐家已经顺降姚家军了,那么,对豫州来说,她这个唐姓王妃,就已经不算自己人了。

    想来,这就是眼前这丫鬟敢来大摇大摆来寻她的原因。

    “你想让我做什么”唐王妃沉默好半晌,表情挣扎、扭曲、愤恨、绝望最终归结到了平静,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招娣,“秉公灭私你让我怎么个灭法”

    唐家顺降,这算是狠狠闪了她一道,让她在没有时间沉浸悲伤,她得为散落两州的唐家人,为跟随身边的柏嬷嬷和香阳,为她自己的性命做出行动了。

    否则,顺降那消息一传过来,他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呵呵,娘娘真是爽快人。”招娣和唐唤互相对望,轻笑一声,“您放心,我家主公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人,需要您做的事,不过区区两件而已,那很容易”

    “哪两件”唐王妃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反而更警惕了。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到她面前,还饶过她孙女,给了郡主爵位,说甚轻轻松松、区区两件呵呵,她是傻了才会相信。

    不要她半条老命才怪呢。

    “头一件”仿佛没看唐王妃的谨慎表情,招娣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我们想让您除了楚敦和楚玫。”

    “什么”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唐王妃都吓的脸色煞白,强撑着掐住胳膊,用疼痛来稳定情绪,她颤声问,“我没理解错的话,除是杀的意思吗”她颇有些不敢相信。

    姚家军让她杀了她亡夫剩下唯二的两个儿子

    她要真这么干了,豫亲王不得从鑫城城头跳下来,诈尸找她拼命啊

    “娘娘,您在这府里经营了三十多年,如果真的那么软弱无力,连玉石俱焚的能耐都没有,我不会来找您。”招娣就笑笑,并不觉得为难了她,甚至,还挑眉凝视,颇具诱惑性的问,“说实话,娘娘,杀楚敦、楚玫,亲眼看着孟侧妃倒霉,让豫州系彻底乱成一团,您真的不想吗”

    失了豫亲王和宛州,豫州一系对楚敦、楚玫的保护很严密,别看她这么轻松就能见着唐王妃,但她借助的是唐唤的力量。

    唐家女儿的身份,让她很容易就能面见唐王妃,可楚敦和楚玫,甚至是孟侧妃,对唐家骨肉,父亲丈夫的侍妾,是根本不会见的。

    且,唐王妃已经是个彻底的冷灶,怎么烧都烧不热了。她这正院,根本没有任何豫州军保护哪像楚敦和楚玫,那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她们试了好几回,别说刺杀了,连正脸儿都没看着。

    根本挤不进去

    但是,唐王妃就不同了,人家经营多年,要说一点势力没有,鬼都不信。且,她是个寡妇,还一惯算个慈母,又落到如今这境地,楚敦和楚玫都不大防她,若是用些小手段,除掉那两人的性命,难归难,还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娘娘,想得到就注定要付出,您看看啊,亲人、孙女、爵位、富贵什么都有了,其代价不过是杀两个人,这要求不过份吧。”招娣轻声,“您不是真的把他们当儿子,他们也从来没将您视做母亲,人家的亲娘是孟侧妃,若他们成事就如豫亲王期盼的那样,那您琢磨琢磨,到时候稳居皇太后宝座的,会是您吗”

    当然不会

    唐王妃抽了抽嘴角。

    她心知肚明,能活到现在还有口油汤凉饭,而不是安稳详和的病梦中逝去,靠着不是庶子们的孝顺,孟侧妃的恭敬,无非是时机没到,豫州到底局势不稳,那母子三人倒不出功夫收拾她罢了。

    她没有那么天真,还皇太后呵呵,真是做梦呢,但凡姚家军肯撤军前脚她们一走,后脚她就得非自愿的蹬腿。

    玉石俱焚的能耐说真的她确实有,不过,人家是玉,她是石,两相一起焚了,当然明显是玉那边吃亏,但,做为石,她其实不是很情愿被焚

    说一千道一万,能活,谁想死

    “那,第二件呢”静静沉默片刻,唐王妃妥协了。

    招娣丝毫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很是平静的道“哦,这个啊,就简单多了,只需您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带着豫州势力归顺我们,并且,出面指责孟家谋害宗室,罪不可恕就行了。”

    “谋害宗室”唐王妃一怔,“你们不会是想把楚敦和楚玫的死,推他们身上吧”

    别抱希望了,不会有人相信的她眼神里明显露出此等意味。

    “当然不是,他们俩个该什么时候死唐唤会告诉你,孟家我们会安排被他们谋害的宗室,肯定不会有出差错,你且放心。”招娣轻声安抚。

    “你们的打算三丫头”唐王妃试探着问。

    招娣瞧着她,笑而不语。

    唐王妃便叹了口气,不在追问,反而仔细跟招娣商量起了细节。

    屋内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开始和谐而自然起来

    随后,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将一切交行清楚,劝降工作完美收尾,唐唤就带着招娣离开了。

    迈出门槛那一刻,本来还一脸平静的她,瞬间眼眶泛红,抽抽哽哽的哭泣着,嘴里还一声接一声的喊,“这可怎么办她们太欺负人了,堂姑姑您得帮我,您得帮我啊”

    她身后,唐王妃一脸头疼难忍的表情,叹声安抚她,“没事没事,你且先回吧,我给你做主。”

    唐唤就哭哭啼啼的道歉,随后,被招娣搀扶着离开了。

    那背影之萧瑟,脚步之蹒跚,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怜的都不行了

    “娘娘,她求您什么了”门边儿,香阳满面焦急的问,“咱们已是这般处境,无论她说什么,您千万别答应,奴婢知道您慈悲,瞧不得她受苦,但是”泥菩萨过江,您得先自保才是啊

    最后这句话着实伤人,香阳就没说出口,但她脸上那表情,却已经明白表示出来了,唐王妃看着她,没说话,心里却越发打定了主意。

    是啊,无论如何,她得先自保。

    唐王妃那边的感慨万千,唐唤和招娣自然是不知道的,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正院,一路抹泪,步履蹒跚回到桃季居那是唐唤的住所。

    她是唐家女,是来帮唐王妃生孩子的。初进府的时候,唐家还很硬气,唐王妃高居稳坐,她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比一般侍妾好上不少,最起码,能单独分到一个院子。

    不用跟人合居。

    推门进院,入目满是荒凉毕竟,如今唐王妃都那待遇了,她一个小小的侍妾,肯定不能要求更高,丫鬟侍人都跑光了什么的,小意思啦。

    反而更方便她们。

    “没成想,到是顺利的很。”唐唤轻声说。

    招娣到颇从容,笑着回,“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有你相助,哪会这么容易”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央姑姑,她既让我相信你们,我就信了。”唐唤垂眸。

    就算被被平衡,唐、孟两家终归是豫亲王的左膀右臂,日常少不得接触,哪怕互相忌惮,那都是私下的,明面儿里,他们两家的旁枝庶脉惯常彼此联姻,算是一种保持交好的手段。

    唐唤的亲娘就是孟家女她是孟央幼时玩伴,是颇照顾过她的远方堂姐姐,不过这人命苦,嫁人没几年就死了丈夫,老老实实守寡,很是受了些苦难。知晓孟央扬名北地,还曾经辗转传过信给她,想过来投奔,不过,孟家不允许她归家,她一个孤身女子,还舍不得女儿,便只能做罢。

    后来,姚家军在要徐、豫两州安钉子,孟央就派人接触过她,两边恢复了联系,此一回,唐家选择侍妾人选,千挑万挑竟择中了唐唤,还当天就给接走了,堂姐姐无力抵抗,只能求助姚家军的人,不过,到底晚了点儿胡逆派人找过去的时候,孟唤已经被献进王府,洞房都入完了。

    木已成舟,事情都这样了,胡逆本打算把唐唤偷出来送走了事,但招娣回想起曾听孟央提过的,这母女俩的性格,便阻止了他,暗自接触过,果不出她所料,唐唤愿意给她们当内应,提出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把她娘接走,送到孟央身边。

    招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两厢欢喜,姚家军拥有了一个能行走豫亲王府内宅,各处游窜,不同粗使丫鬟只能困居一院的内应。

    不得不说,唐唤给她们传回来不少有用的消息。

    此一回,更是察觉出唐王妃的处境,捏准了她的软肋。

    “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错信”招娣侧头瞧了她一眼,轻声,“我昨儿刚得着消息,令堂已然顺利到了孟部长身边,如今正陪着她待产,你且放心吧。”

    “哦,是吗”孟唤嘘出口气,明显有些兴奋,却还强行压仰着。佯装镇定状,她笑说“有央姑姑照顾,我自是放心的”

    “大人您遵守诺言,我同样会竭尽全力,王妃那里自有我在,您不用挂念。”孟唤坚定的道。

    招娣就看着她,默默微笑点头,那表情模样,就跟当初孟央看她一样。

    在孟唤院里逗留片刻,没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暗了,招娣换了身便利衣裳,借着夜色出了院子,桃季居后头没多远就是府墙,一个踮步,她就翻出来了。

    一路兜兜转转,确定没人尾随,招娣辗转回到暂居处,寻了胡逆,将大功告成的消息通知了他。

    随后,就功成身退,回屋睡觉去了。

    徒留胡逆一夜无眠。

    次日,胡逆招唤了姚家军驻豫州细作们开了个会,令他们纷纷行动,把这段日子渐渐平息的豫亲王女沉塘案,又翻新了出来。

    用楚曲裳不孝嫡母苛待唐王妃做由头,胡逆寻了几个孟家真迂腐书生就像孟余似的挑拔着他们四处闹事,把那股妖风儿接着刮了起来,随后,在两州百姓们盛赞圣贤之后高义,而孟家气急败坏的时候,他悄悄摸进个戏班子,做起了当家大武生。

    当然,那戏班就是姚家军入股的。

    胡逆半晋半胡,是个混血儿,相貌无需提,绝对上佳。且,他身手还好,扮起武生来无论是身段还是做派,都透着股子英武,哪怕是最弱的唱腔儿安全部的人都在宣传队受过培训,胡逆的唱功,不说多好吧,做个武生,起码是够用的。

    他有功夫,有相貌,在加上有人捧,不过唱了五、七场的功夫,就已经渐渐开始崭露头角了。

    豫州城里好这口的,都知道有个老戏班捧出个新角儿。

    熬了月余功夫,应付着时不时来骚扰他的豪富公子哥儿们,胡逆耐心等待着,果不其然,这一日,豫亲王府的管事来请他们了。

    其目地,自然是过府唱戏。

    不过,到不是去豫亲王府,而是城外别庄。毕竟,豫亲王刚死,孝不孝的,就算心里不在乎那个,大面儿还是得守点儿。

    “你看,我就说过吧,收了唐唤自有用处,要不然,就你那点名声,想贵主子唱戏,还不定得什么时候呢”招娣如是调侃着。

    胡逆没搭理她。

    眼皮都没掀,他自施施然转身,随着戏班子一起出城,进了王府别庄,给贵主子唱戏解闷了

    而这位贵主子,除了楚曲裳外,不做它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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