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在顾大郎娶妻时就花银子又起了几间房子,如今倒是能收拾一间出来给傅五来住。
顾成礼走在前面,领着傅五去新屋子,顾家还没分家,这新起的宅屋都是连在一起的,碰巧的是这一片新屋还离顾成礼的房间近,若是他想要寻傅五,倒是方便了。
顾成礼找了一间光线充足的屋子,推开门进去,里面都摆上了家具,老顾头与顾大伯是木匠,估计在屋子建好后就开始准备,这样也好,也省得他再去费心思。
“日后你就住这间屋子,待会儿我再去给你拿些被褥。”
傅五点头,突然跪下,顾成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开口,“还请主子给小人赐名。”
赐名
顾成礼眉头蹩起,“你可是不喜欢如今的名字”
傅五的名字是傅茂典取的,他是没打算再换的,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若是有机会,还是将人还回去得好,怎会去改傅五的名字,到时候岂不是更尬尬。
“小人先前不知道主子在家行五,如今知晓了,却是不能再冲撞。”
这个顾成礼倒是有点明白,古人讲究避讳,晚辈的名讳会避着长辈,而下人自然更是要避讳着主人的名讳,可他不过是在家中排行为五,傅五却是名字含五,并无妨碍。
“不必如此,我不在意这些。”
翌日,顾成礼收到了裴清泽让人送来的信,赵家果然是出事了。
裴清泽让人送来的信不过是寥寥几语,上面语焉不详,倒是让人驾着马车过来送信,这是想让顾成礼进城细细分说。
顾成礼没做多想,带着傅五一道儿上了马车。
顾家人有些失望,自从五郎入了县学后是越发忙碌,每次月旬好不容易归家一趟,却也不得闲。
赵氏望着顾成礼坐着裴家的马车越行越远,忍不住低声道,“五郎每次都是坐人家马车,,连回家都要靠人家送回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事”
是该想法子才对,那县学里的学生据说都是大户人家的读书人,总不能让五郎被人家笑话。
老顾头闻声,闷闷问了一句,“要不先用家里银钱给五
郎置备一辆马车”
“不行”赵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五郎可都说了,那钱是要留着给六郎读书的,你怎么连五郎的话都不听”
老顾头啪嗒抽了一口旱烟,他哪里是不知道这些,不过是心里惦记着五郎,想要早日给他置办马车,“这样一来,就只能再等些日子了”
赵氏拍板决定,“等家里那些果树结果,就先给五郎置办上马车”
“都听娘的”小赵氏第一个应声,她如今无比拥护顾成礼,但凡是对她有利的,无不答应,只因对方说动婆婆送她儿子去读书,将来必会有一个好前程。
钱氏也紧跟其后,胡氏可有可无,只要五郎提出的这个法子真的能让他们赚上钱,那么婆婆要给五郎置办马车她也毫无怨言。
只要别掏家里钱就行。
赵明昌这两日变化极大,裴清泽来赵家时,险些被他模样吓到,原先张扬肆意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蔫巴。
裴清泽愣了愣神,半晌才道,“你这是发生何事了”
赵明昌见到裴清泽,有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嗡声道,“没事,不过是家中出了变故。”
具体是何变故,他却不肯说,裴清泽也不是那等能言善道之人,只能无言立在那里,想起方才进赵家院子时,他家似乎清减不少
原本赵家是城中大户,宅子又宽敞,以往似乎有不少的仆妇婆子,如今却只剩三三两两了,裴清泽心里暗道,看来赵家是真的发生了变故,竟连家中下人都变卖不少。
裴清泽想着他已经让自家车夫去请顾成礼了,希望他能早些过来,也好过他一人在此与赵明昌两两相对却无言。
赵明昌并非有意要冷落裴清泽,可此刻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想着的是他娘垂泪他爹叹气模样,一时又想到那几个伴读被爹娘遣散模样,心里又难过又不舍。
为何会这样他家的铺子怎地就开不下去了想起有一个伴读在离开之前透露他,他家被关的铺子如今已经由周家接手了,而这些,他爹娘都未曾提起过。
周家赵明昌捏紧了手下的扶手,想起周启文,还有
他喊周伯伯的那个男人,他家如今发生的事,他们是否也曾掺和了一脚
高氏穿过回廊,走到赵明昌的院落里,透过半开合的雕窗,望见儿子与同窗遥遥相对却不言语,心里叹了一口气,家里发生的变故,她与夫君原本是打算先瞒着儿子,至少不该是这个时候,就是怕他会像此刻模样。
如今,也就指望着昌儿的同窗能好生与他谈谈心,如今顶多就是家里损了些钱财而已,她先头的确难过,如今再想觉得那些也不过是虚的,只要昌儿好好的,便是泼天的富贵她也愿意舍了。
高氏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不想这时门房来报,“夫人,外面来了一个顾姓书生,说是少年的同窗”
“哦”高氏略作思索,顿时有了印象,她似乎是听昌儿先前提起过,据说是农家出身,但书却是读得极好,昌儿似乎很喜欢这个同窗。
“快些请进来,记得上些好茶。”
顾成礼跟着门房小厮身后,他上次中秋时曾与裴清泽来过赵家一趟,对这赵家院落里的景致还留了几分回忆,不过如今瞧着似乎冷清了不少,正琢磨着这些,迎面就遇上了一个穿着讲究的夫人,正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高氏,连忙行了一个晚辈礼。
高氏含笑拉着他起来,“好孩子,哪里需要这些虚礼,到了婶子这儿,就当是在自个儿家中,快去里面寻昌儿吧”
“婶子只管忙去,晚生这就去了。”
高氏目送他进了院落,才自行离去。
“明礼,你来了”裴清泽见到门外的少年,顿时眼睛一亮,立马从坐席上起身,连带着一旁怔愣的赵明昌都不由望了过去。
顾成礼进来,一眼便看出了赵明昌如今的不对头,不由开口,“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才两日不见,为何要如此消沉”
他也发现赵家如今冷清不少,可瞧着高氏虽面色憔悴了些,精神倒海不错,偏生赵明昌这个往日精力旺盛得没处使的家伙如今却是无精打采,让人瞧着心惊胆战,这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被成这模样。
赵明昌见顾成礼进来,眼珠子呆呆望过来,嘴
巴微启,却是什么也没说出。
对啊,不过才短短两日,为何家中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呢
顾成礼见他整个人像是丢了心魄一样,呆呆愣愣的,叹了一口气,将旁边的坐凳搬过来坐下,眼神看向裴清泽,却见对方也只是满脸无奈。
看来这种劝人之事还是得自己上,顾成礼深吸一口气,也不劝赵明昌想开些,而是一巴掌用力拍到了他肩头上。
赵明昌没防备之下,险些被拍倒在地,这样他眼里总算是有点神采了,一脸惊惶抬起头。
顾成礼下手狠,用力够猛,便是裴清泽都被他这一下子吓得够呛,更别说是好不设防的赵明昌,门口一个小厮本来端了茶水和点心来,恰巧看到顾成礼一下子差点将他家少爷拍到了地上去,吓得他丢下茶水点心赶紧往外面跑。
这人居然打他家少爷,他得赶紧禀报老爷和夫人去
顾成礼没有去理会那一溜烟跑远的小厮,而是将身姿东倒西歪的赵明昌拎起,让他好在椅子上坐正,而拽着他衣领的手却未松开,沉声道,“你可知你此刻作出这幅样子,如今最难过的会是谁”
“赵家突临不测,你作为赵家独子,如今不去想着如何帮爹娘承担,而在这里顾影自怜”
“你爹娘本身就已经身心疲惫,你还要他们来为你操劳”
“你有注意到伯母如今脸色有多难看吗”
“你怎么这么自私,从来只顾着自己,可曾想过他人”
“如今你这幅迷心丧志模样,你爹娘在忙着处理琐事时还要为你痛心,整个府上的家丁仆人心神也都牵挂在你身上,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
裴清泽已经傻了,在他眼里,顾成礼一直都是一个功课好、深受师长喜欢的好学生,不仅如此,还年岁不,是他愿意引为知己的同伴。可如今顾成礼依旧还是那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少年,却每一言、每一行都脱离了他心中的认定。
他用手去拽赵明昌衣领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斯文知礼,那厉声喝问的样子更是与温和纯善相差甚远,这样的行为是裴清泽眼里粗鲁不堪的,但此刻他却觉得顾成
礼说得每一句都没错,铿锵有力地敲在他心头上,是了,虽然他脾性软和,但也看不惯赵明昌此刻模样。
颓废丧志,自怨自艾,不去想着要如何摆脱赵家如今的困境,反而让赵伯伯与赵婶子平添忧愁,岂不是不孝
赵明昌嘴巴轻轻嗫嚅,“爹,娘”顾成礼的连番质问像是闷雷一样砸在他身上,让他犹如经历了五雷轰顶,却也从那种怔愕中惊醒,眼前不由想起那日回家看到母亲独自坐在房里垂泪点的模样了。
是了,他娘本身就已经很难受了,他竟然不想着去安抚她,还要给增添烦恼,他的确是不孝。
赵明昌身体轻颤起来,顾成礼见他哭出声来,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紧拽着的衣领松开,坐回到那原先的坐凳上。
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说明还是能清醒过来,不枉他费此苦心。
赵明昌哭得涕泗横流,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惊惶与懊恼都痛哭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脸上都布满了泪痕,哪里还有往日那华服小公子模样,裴清泽看不过去,忍不住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赵明昌接过,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用手帕一擦。
裴清泽“”
裴清泽转过头去,突然后悔递帕子了。
“昌儿,昌儿你怎么了”
高氏听了小厮的通报惊惶地从前厅一路跑过来,而赵爹也是跟在身后跌跌撞撞,嘴里还念叨着,“你慢些,别再磕绊到了”
高氏等不及去寻那顾成礼的麻烦,而是一脸紧张地握起赵明昌一只手,将他左看看右看看,“我的儿,可有伤着哪儿”
赵明昌方才止住泪,此刻还有些抽噎,另一只手里握着脏了的帕子,眼眶发红,目光流连在高氏的脸庞上,他娘这几日果真是憔悴了不少,平日那般爱美的一个人呢,如今都眼角出现了细碎纹路,赵明昌看着觉得鼻尖发酸。
高氏何曾见过自家街头霸王一样的呆儿子露出这委屈模样,心里怒意涌出,正准备转头问顾成礼为何要这般,却被赵明昌一把揽住,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是、是孩儿不孝让娘跟爹为我、为我操劳至此”赵明昌带着
哭腔,不断抽咽着,而被他揽在怀里的高氏更是哭成了泪人。
“我的儿,只要你好好的为娘便是、便是多操劳些又值当什么”
“呜哇,娘我错了”赵明昌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抱着高氏不松手,更觉得前几日的自己简直混账至极,娘儿俩抱头对哭,连一旁的赵老爷都没忍住,不断用衣袖试着眼角。
这本是感动至极的画面,而裴清泽此刻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站在此处真实尴尬至极,突然想起顾成礼,抬眼望去,却发现顾成礼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拉着他就轻声出去了。
“让赵明昌先和他爹娘待一会儿吧。”
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在赵家花园里逛了起来,因赵家如今遣散了不少的仆人,原本景致不错的花园如今无人打理而显得杂乱起来。
顾成礼先前扯赵明昌衣领这件事早就被那小厮喊得府里上下皆知,如今高氏与赵老爷等人还没时间来寻顾成礼,但这顾家的下人却不敢上前来,生怕到时候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故而一个个见着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进了花园,眼神闪烁,最终选择当作没瞅见,一溜烟就跑开了。
等赵义鸿夫妇来寻顾成礼二人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顾成礼望过去,赵明昌一家三口个个都眼眶微红,看样子方才应是都哭过。
赵明昌见着顾成礼二人,脸上泛红,想起先前在他俩面前自己哭成那副模样,顿时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地缝可以让他钻进去。
赵义鸿在生意场上经营多年,哪怕方才也曾哭过,却不会像儿子面薄,此刻见顾成礼露面,反而是很坦然地上前行了一礼,“今日老夫得多谢小公子了,若非你直言敢劝,只怕昌儿他如今还不能”
赵明昌羞赧垂头,是他太不懂事了,先前只顾着难过,担心那些伴读小厮出府后要如何过日子,却不曾想过爹娘这些天又是如何度日的。
高氏抚了一下垂头丧气的儿子,看向顾成礼,一脸歉意,“方才是婶子失礼了,若不是昌儿拦住,险些错怪了你”
“婶子不过是担心明昌罢了。”顾成礼哪里不懂懂她心思,
并不在意,况且他以这种“粗暴”的方式唤醒赵明昌,自然是有风险的,难得的是幸好赵明昌父母还是比较明理的,若不然此刻他只怕已经被撵出去了。
高氏看了一眼差不多已经回过神的儿子,又瞧了一眼顾成礼与裴清泽,脸上挂起笑意,“先前我便备下了一些吃食,不若一道去用膳吧”
赵明昌却有些不太乐意,方才他可是出了一回丑,虽然与爹娘解开了心结,但还是想要独自待一会儿,短时间不想与顾成礼二人共处。
赵义鸿吹胡子瞪眼,“怎么人间好意帮了你,你反而还记恨起来了”
“当然不是”赵明昌一口否决,然后眼神快速扫了一眼顾成礼,吞吞吐吐道,“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要缓一缓嘛”
他相信便是换了一人,方才丢了那么大的人,定是也不愿意此刻就见外人的。
顾成礼轻笑一声,打趣道,“先前我们在学舍里住了几个月,你是什么模样我还不清楚吗”
他们四人睡同一榻,而其中以赵明昌的睡姿最差,时常滚到许敬宗的床铺那里,亦或是裴清泽那里也是有过的,若是前者,很有可能会被直接踢下床铺,而裴清泽也不会太“温和”。
赵明昌这么一想,还真是如此,瞬间觉得不扭捏了,赵义鸿夫妇见此很是惊奇,他们当爹娘的自然是比旁人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脾性有多执拗,可如今顾成礼不过这么一说,昌儿竟真的就不在意了
赵家如今虽说不知遇上了何等的麻烦,但比起寻常小门小户,还是有些家底的,顾成礼与众人用完膳后,见立即有仆妇捧了净口等茶水,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如今赵家还有这般家底,赵明昌就一副如丧考妣模样,那若是像他那样,直接从生活优越的现代穿到农家来,那岂不是更是要寻死觅活了。
可惜顾家可不缺男丁,若真寻死觅活了,怕是除了原身父母外,还不知会有几人会在意。所以在顾成礼看来,若是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事情总是会有解决的方法。
“伯父,赵家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知可否与我等细
说一二”
顾成礼记得先前中秋那日还曾来过,也不曾见到赵家如此,不过短短一月不到而已,竟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赵义鸿苦笑一声,“其实并无甚大事,不过是我家的那些铺子关了罢了,原本我家是布商出身,但近来各地绣庄裁缝铺不收我家的不料,单靠寻常百姓的那点子生意根本经营下去,只好把那些铺子典当出去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简单,不是不愿多说,而是和这些孩子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反而平添他们的烦恼。
可赵明昌却很生气,忍不住质问道,“那为何我家的铺子,全都被周家给典当了去”
若是只有一两间也就罢了,偏生尽数都被周家拿走,让他如何相信这事里面没有周家的影子。
况且他家生意原本还好生生的,怎么突然就不好了起来,发生得这么快,怎么可能里面没有名堂
裴清泽与顾成礼对视一眼,他们与赵明昌熟稔之后,便知道了赵家与周家之间的关系,还有那周启文,想必就是周家之人了,但正如赵明昌之说,此事不可能如此简单。
裴清泽心思微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能让这同安县里的几大绣庄、裁缝铺纷纷改口,肯定不是一个区区周家能做到的,这里面必然会有更大的人物在。
但正因为有大人物在,那他们就插手不了了。
而顾成礼却开口,“赵伯父,若是你家还想继续做布匹生意,我倒是有法子,不过若是不想再搅和进去,倒也有另一门好营生可以来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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