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直冒冷汗。
周嘉行抱她上床,握住她捂着脑袋的手拉到一边, 检查了一遍,没看到伤口,红肿或是破皮都没有。
“哪里难受”
他解开她束发的小冠,拔下簪子,轻声问。
声音不自觉放轻柔了些。
九宁侧身躺着,还记得他刚才的怀疑, 有心回击两句,但头痛欲裂, 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以为她怕冷,周嘉行抱来厚被褥给她盖上。
手指无意间蹭过她散开的衣襟露出的一抹凝脂般的肌肤, 触感细柔滑腻, 又冰又凉。
似盛暑天她经常散与府中仆从消暑的六月雪,烈日下那么晶莹剔透的一小团,粉嘟嘟的,让人颇想咬上那么一口。
周嘉行肩背紧绷, 先凝滞了那么几瞬。
继而一惊,捏着九宁的下巴, 轻轻抬起她的脸。
刚才小脸苍白, 没有一丝血色,这会儿颊边陡然浮起不自然的嫣红, 才不过几息, 不停在出汗, 鬓发已经被冷汗浸透,一绺绺湿乎乎的贴在颊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在发抖。
周嘉行立刻抱紧她,扬声叫人进来。
营帐外时刻有人守着,怀朗听到里面有动静,忙掀帘进来查看,转过屏风,视线对上半靠在床边搂着九宁安慰的周嘉行,被他阴沉的面孔和双眸里的阴戾吓了一跳。
“我这就去请医士”
九宁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句,心道医士有什么用
周嘉行呢
“哥”
她眼眸半睁,总是炯炯有神的眸子像蒙了层浓雾,眼神失焦。
“我在这。”周嘉行俯身,手指轻抚她的脸,擦去汗水,“告诉我,哪里疼”
哪哪儿都疼。
九宁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攥住他,指节发白。
就靠你来止疼了。
周嘉行非常配合,顺着她的动作俯身弯腰,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枕着自己的臂膀。
九宁浑身难受,紧紧扒住他。
周嘉行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的九宁。
她搂着他,病中不由自主轻哼着朝他求助,姿势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就像她看到周嘉暄的时候那样,还没走近,漂亮的眉眼先一弯,脚步慢慢加快,轻笑着扑过去。
而周嘉暄也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张开双臂,任她围着自己撒一番娇,然后让她搂着自己的胳膊,两人一起说说笑笑着走进长廊。
很多次,周嘉行就在一边看着。
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脚步声远去后,兄妹俩的笑声依旧在花池子上空回荡,久久缭绕。
一道笑声醇厚温和,一道娇柔清甜。
明知她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对自己这么亲近,周嘉行还是不自觉收紧双臂,揽得更紧。
九宁还在不停冒冷汗。
抱了好一会儿,头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她意识朦胧,心想这个姿势可能不对,又往周嘉行怀里拱了拱。
周嘉行僵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让她舒服一点,过了一会儿,大手抬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还是疼。
九宁半是疑惑,半是恼怒,清醒了一点,卷翘眼睫轻颤,睁开双眼。
周嘉行抱着她,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眉头紧紧皱着。
确实是这个人没错呀
九宁皱眉,确认了一下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束起的卷发和那双浅色眸子,糊里糊涂思索了片刻,使出浑身力气,双手往周嘉行发烫的胸膛上一拍。
巴掌朝下,像是要摊煎饼似的,把周嘉行往下压。
周嘉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搂着她的背,轻声问“想要什么”
声音就在耳畔擦过。
有点热。
还有点痒。
“你躺下”
语气很傲慢。
周嘉行嗓音低沉“嗯”
他不动,九宁不耐烦,在他怀里扭了几下,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然后往下使力。
简易的床榻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
周嘉行领会到九宁的意图,几乎没有犹豫,马上顺势往下躺倒,双手紧紧握着九宁的肩膀,怕她跌倒。
九宁浑身发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周嘉行压倒在床上,往他胸口一趴。
这下好了。
她压着周嘉行,舒口气。
然而还是疼。
丝毫没有减轻的感觉。
“郞主,医士来了。”
帐帘被一双骨节突出的大手撩开,白发苍苍的医士走了进来,背药箱的僮仆和怀朗紧随其后。
医士担心病人,埋头走路,转过屏风,自然而然朝行军床走过去。
身后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僮仆和怀朗同时止步,然后响起一道调子忽然拔高、明显饱含惊讶的、又戛然而止的惊呼声。
医士没注意到背后两人突然呆立着不走,走到床前,抬起头,视线落到床上。
“郞主”
错愕之下,医士说的是波斯语。
床榻上,那个衣衫不整、卷发散乱、仰面躺着,被一个意识不清、浑身发抖的美貌小娘子压在床上的男人竟然是郞主
周嘉行搂着九宁,淡淡扫一眼医士。
医士忙低头。
诡异的沉默中,唯一神志模糊的九宁突然开口了“多弟叫多弟过来”
周嘉行抱着九宁坐起。
面无表情地发问“多弟是谁”
九宁眉头紧蹙,喃喃道“多弟”
周嘉行剑眉一皱。
怀朗忙道“郞主,多弟是九娘的侍婢,这一路上京一直跟着九娘的,九娘每天教她读书写字,还送了一匹马给她”
九宁偏爱漂亮神气的骏马,为此专门建了个小养马场。她给每匹马都起了名字,带上长安的那几匹是精挑细选的,每一匹都是良驹。上京时她把其中一匹送给自己的侍女多弟。他们要走几个月,路上不是每段路都能通牛车、马车,队伍里每个人都会骑马。
周嘉行记得九宁身边确实一直带着一个侍婢,那晚侍婢就在窗外躲着,他耳力敏锐,早就发现了。
要不是想看看九宁会是什么反应,他怎么会放任那个侍婢偷偷摸摸爬上楼
“人在不在营地”
怀朗道“在,九娘特意交代过,阿山他们把人带过来了,现在和炎延住一个帐篷。”
周嘉行“把人带过来。”
多弟走进帐篷时,神色警惕,抬头环顾一圈,没看到九宁,更紧张了。
怀朗示意她往里走,道“九娘病了,郞主要你过来照顾她。”
“九娘病了”
多弟暗暗着急。
等转过屏风,看到双眸紧闭、躺在周嘉行怀里的九宁,她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看一眼周嘉行。
怀朗朝她看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敌意太明显了,多弟赶紧收回防备的眼神。
还好周嘉行一直低头注视着怀中的九宁,没看她。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不信任的眼神。
医士要为九宁诊脉,九宁不怎么配合,嘴里喃喃叫着多弟的名字。
周嘉行皱眉道“人呢让她过来。”
怀朗给多弟使眼色。
多弟靠近床边,看着疼得不停发颤的九宁,鼻尖发酸,眼眶湿润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成这样
还不让医士碰她
九娘一定是被欺负了,所以才一直叫自己的名字。
多弟低头,咬唇,小心藏好自己的怀疑,握住九宁的手。
九宁眼睫急促颤动,勉强抬眼看一下多弟,松口气。
周嘉行就在她眼前,生龙活虎,高大威武,还无情地质疑她。
多弟也来了,没受伤,没被欺负,活蹦乱跳。
很好,两人都平安无事。
下一刻,九宁毫不犹豫地推开周嘉行,牢牢抓住多弟。
多弟眼皮直跳果然九娘讨厌周使君
周嘉行忽然被推开,愣了一下,脸色微沉。
怀朗退后一步,默默挪开目光。
九宁挨着多弟蹭了两下。
多弟爱怜地抱着她,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九娘,是不是肚子疼”
算算日子,好像快到来月事的时候了。这些天波折太多,差点忘了这事,前几天一直冒雪赶路,可能是受凉了。
九宁摇摇头,紧紧捂着额角。
还是头疼,非常非常疼,就像有把刀不停在脑子里翻搅一样
她都抓着多弟了啊
刚才也试过周嘉行了
怎么还是疼
“疼”
九宁实在忍不了,回头,一把扣住床边沉默不语的周嘉行。
周嘉行眸光有些暗沉,视线在她握着多弟的手上转了一转,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去。
一手抓着多弟,一手抓着周嘉行,九宁这回满意了,缓缓闭上眼睛。
还是疼。
怎么不管用了
九宁松开手,小脸紧紧皱成一团。
表情痛苦地瞥一眼被她果断推开的医士,她喉咙一哽,快哭出来了。
好吧这次她可能真的是病了
周嘉行一眨不眨地看着九宁,发现她望着医士,一个凌厉眼神扫过去。
医士会意,赶紧上前。
周嘉行挥手,示意多弟离开,揽起九宁,让她重新靠着自己。
这回九宁老实了,没推开他,也没推开医士。
多弟迟疑了一下,看一眼眉头紧锁、微微发颤的九宁,慢慢退开。
片刻后,医士皱了皱眉,说“许是吹多了风、连日奔波、有失调养的缘故,先开两剂药止疼,让娘子能舒适些。”
周嘉行撩起眼皮。
医士对着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周嘉行垂眸,手指蓦地捏紧。
“去煎药。”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怀朗应是,送医士出去。
多弟磨磨蹭蹭想留下来,见九宁不停出冷汗,找来铜盆,打了热水,故意朝周嘉行道“周使君,奴要为娘子擦身换衣,还请回避。”
周嘉行嗯一声,放开九宁。
“仔细服侍。”
话是对多弟交代的,眼睛仍然看着九宁。
多弟答应一声,悄悄抬起眼帘仔细打量周嘉行。
他站起身,解开外袍盖在被褥上,拢了拢被角,这才转身出去。
多弟拧干手巾,给九宁擦汗。
心道周使君看起来好像很关心九娘也不是那么坏嘛
周嘉行出了帐篷。
医士就等在外面,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见他出来,忙拍干净雪花,走过来行礼。
周嘉行走出几步,问“是什么病”
医士知道他的脾气,没有长篇大论,也没先谦虚几句好推卸责任,直接说出自己的诊断,“不瞒郞主,九娘的症状有几分像头风症。”
头风是顽疾。
周嘉行脚步顿了一下。
医士忙补充道“也有可能只是太过疲劳加上受凉所致,不一定是头风症。”
周嘉行没说话。
九宁就住在周嘉行的营帐里,医士不用打听就知道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见他沉默,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儿,周嘉行拂去肩头落雪,问“山上简陋,所有药物齐备”
医士怔了怔,反应过来,忙道“不缺什么,郞主放心。”
放心
周嘉行望着眼前簌簌飘落的飞雪,嘴角扯了扯。
她身上有那么多古怪的地方,连病也病得古怪
在府里的时候,经常好端端的突然说腹痛,不肯吃药,不肯看郎中,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没事人一样和婢女们一起打秋千、踢毽子,去箭道和十一郎他们比试骑术。
这么多古怪,他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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