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家主不知道么。只是咱们被困在山上, 人手死一个就少一个,他怎么肯费这个心思救一个在家族中无足轻重之人。”
想来也是, 他来了中洲山这么久, 那位庄家家主一直对他和松月真不假辞色,并不是因为有多心疼庄弥,而是恼怒庄家的脸面被他们踩了一脚罢了。要说庄弥的地位, 在庄家是并没有多高的。
江快雪看着这小弟子,这人之前他也见过几次,记得的确是庄家的人。他想了想“你能确定庄弥就在山下么”
小弟子拿出一块玉佩,亮给江快雪过目。那果然是庄弥贴身佩戴的东西。
“怪了,魔教若是还恼恨他杀了前任教主,抓到他将他杀了便是, 关着他做什么”
“谁知道呢,魔教尽是些邪性之人, 要拿他练功做炉鼎也说不定。”
江快雪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救他,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下山印信的事,我来想办法。”
那小弟子说“那好,今夜我在南麓山门处等你。”
江快雪看着小弟子走了,垂下眼眸,心中已有了计较。
江快雪傍晚回到住所, 刚做好饭, 松月真就回来了。两人一见面, 不约而同地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二人均是一愣, 各自都忍俊不禁。
松月真说“你先说吧。”
江快雪说“我打听到了庄弥的消息, 今晚要去救他,你能给我一个下山的凭证么”
松月真一愣,脸色微微变了,问道“为什么要你去救他难道没有别人能救了么”
江快雪解释道“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
松月真板起脸来,却在想另一件事。江快雪要去救庄弥,救了之后呢带到这山上来么他和江快雪是成了婚的,反倒是自己,名不正言不顺。难道还真要让庄弥当大房他屈居二房
只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见江快雪执意坚持,松月真冷冷地说“好,那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便是。”
江快雪摇摇头“有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魔教现在恨松月真恨得牙痒痒,若是今夜松月真跟他一起救人,出了什么意外,松月真落到魔教手里,焉能有好事他怎么可能让松月真跟着自己以身犯险
松月真却是想岔了,他听江快雪不肯让自己跟去,还当是江快雪对庄弥当真有些私情,不敢让自己看见听见,一时间妒火熊熊,又想起庄弥和江快雪互相赠花耳鬓厮磨,又妒又恨,浑身发抖。
他心中五内俱焚,脸上却只是微微沉着脸,叫江快雪看不出什么来。见松月真迟迟不说话,江快雪按住他的手“我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可是魔教的眼中钉,你若去了,落到魔教手里,该如何是好。”
松月真却什么都听不进去,打定主意绝不把印信给江快雪。江快雪软磨硬泡,他都不肯松口,只能怏怏罢了。
到了酉时,两个人在床上躺下,过了半个时辰,江快雪睁开眼睛,轻轻叫了一声“阿真”
见松月真没有反应,江快雪坐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松月真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伸手在松月真脸颊上拨了一下,叹道“你啊你。”
松月真并未睡着,感觉到他在自己脸上抚摸,心中一软,暗道自己是否太苛刻了,江快雪有多爱他,他是清楚的,只不过江快雪把和庄弥的婚期提前,至今不曾告诉他原因,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叫他想起来便如鲠在喉。
他正思索着,忽然感觉到睡穴一麻,竟是江快雪在他睡穴上刺了一针。松月真难以置信,想开口叫出声,却浑身渐渐软了,睡意翻涌而来,叫他抵挡不住,彻底松懈下来。
江快雪在松月真腰上摸索一番,找到松月真的私章,在一张白纸上压了一下,只见一道灵光闪过,这印信便可以用了,他把印信收进怀里,又在松月真脸上亲了一下,把松月真之前给他的护身法宝打开,布置在松月真周围,便翻开窗子飞身而去。
江快雪来到山道间,到了约定之所,一丛树影后走出一蒙面人,声音乃是白日见过的那庄家弟子“江少侠,那印信拿来了么”
江快雪亮出怀中印信,催促蒙面人“走吧。”
两人来到中州山脚的防线处,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两人挡在山上。江快雪抛出印信,一道灵光从纸上闪过,投入虚空之中。
“可以了,走吧。”他收好印信,与蒙面弟子下了山,暗中捏了一个诀,将印信烧了,黑灰洒在地上。
两人来到魔教驻扎的营帐外,蒙面人带着江快雪在树丛里绕了一圈,自怀中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塞,一只小小的虫儿飞出来,翅膀在月光下闪着光,忽悠悠向前飞。蒙面人冲江快雪招招手“这是我们庄家特有的联络方式。这虫儿由庄家人用血喂大,只要这附近有庄家的子弟,它都能带咱们找到。”
江快雪一怔,见那蒙面人已往前走了,快步跟上,问道“只要是庄家人,它都能找得到么”
“那是当然。别离得太远就行。”
两人绕到营帐西北角,这一片不时有人巡夜走动,那虫儿钻进一顶小巧的营帐里。两人潜伏在草丛里,等巡夜的队伍走开,两人瞅准时机,三两步来到营帐外,蒙面人先一步进去,江快雪跟在他身后。
庄弥就躺在地上,手脚具被锁着,模样好不凄惨。听见声音,他睁开眼睛,警惕地看了一眼,见到江快雪,神情一松,情不自禁叫了一声“阿雪”
蒙面人替他砍断了锁链,问道“小公子,你没事吧”
庄弥却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江快雪。江快雪走上前,庄弥伸出手,江快雪伸手握住,忽然一个反手,扣在庄弥的脉门上。
这变故陡然发生,蒙面人一时惊诧,来不及反应,庄弥也是一呆,困惑不已“阿雪,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快雪扣住了他,四下看一眼,抓着庄弥退到角落里。那蒙面人拉下面罩,神情十分焦急“你在做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傻子,你为何不先问问你这位小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江快雪心中愤怒极了,扣住庄弥的手指都在颤抖。庄弥浑身哆嗦,抖着嗓子问道“阿雪你怎么了你先放开我吧,你这样我很害怕”
江快雪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害怕庄弥,你欺骗我的时候,怎么从不见你害怕呢”
那庄家弟子着急上火,连连跺脚“江少侠你若是与庄弥有什么仇什么怨,救他出去之后随你处罚,现在还请你以大局为重啊”
江快雪笑了“出去我看你这位小公子并不想出去他是魔教的人”
庄家弟子一呆,江快雪继续说“我把江听晚救出来时,他曾说过,江家之所以会陷落在魔教手中,乃是有人里应外合。江家竟不知什么时候,被魔教安插了许多探子眼线,是以才陷落得这般容易。”
江听晚乃是江家家主的名讳。
江快雪继续说“当时我并没有怀疑到庄弥头上,只是觉得奇怪而已。昨天你来找我,想要下山来救庄弥,我觉得奇怪,这看起来像是一个陷阱。可是我打听过你,知道你的确就是庄家的人,而且是从小在庄家长大,你不可能是内应,故意引我上钩。现在看来,你也被你这位小公子骗了”
庄弥默不作声,庄家弟子却是一呆。
“庄弥,你曾经劝我跟你把婚约提前,理由是你并不是庄家的血脉,恐怕身世被居心叵测之人查处,对你不利。那时我什么也不懂,直到刚才,我见到他用来找你的飞虫那虫子用庄家人的血喂大,绝不可能认错。你身上若是没有庄家血脉,它怎么找得到你”江快雪恨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欺骗我这么久”
他思索来思索去,实在想不通庄弥的目的,也猜不透庄弥的身份。
“但是我知道,你今夜用这庄家的弟子引我过来,恐怕不是为了我,而是想要对付松月真,对不对”江快雪从这个目的逆推,之前庄弥让他提前婚期,又请他保守秘密,以至于他和松月真之间有了解释不清的误会。松月真会抛弃一切,抢婚私奔,也可以说是庄弥导致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松月真”
庄弥忽然笑了,身子也不哆嗦了“阿雪啊,看来你也不算傻得太彻底。”
他全身真气倏然暴涨,将江快雪震开,倒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然而这小小的营帐却被倏然暴涨的真气冲破,炸开,一队魔教弟子冲将上来,将人团团围住。
庄家弟子看着四周的魔教教徒,这才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上当了。他一时间难以置信,看着庄弥“你小公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得到消息,听说你被魔教抓了,扣在这山脚下,立刻就想办法来救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
庄弥看着他,有些歉疚“对不起,庄斐,你我立场不同,注定没办法做一辈子的兄弟。你走吧。”
庄斐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庄弥在他身后说“你回到山上后,记得跟松月真说一句,江快雪在我手里。”
庄斐诧异地回过头,万万没想到,庄弥竟连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要榨干,说是放了他,不过是留个饵,让他回去报信罢了。
江快雪却冷冷地说“不用他回去报信了。庄弥,你当真以为你能扣住我吗”
庄弥勾起嘴角,玩味地看着他“我不能吗”
江快雪看着他“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可你以为我对你当真就是全盘信任吗我两次出手,为你调理真气,你可记得”
庄弥渐渐变了脸色。
江快雪看着他“你门户大开,任由我的真气进入你体内为你调理,那时要做手脚,简直易如反掌。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休要诈我。”庄弥定定看着江快雪“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调动全身真气试一试。”江快雪语带威胁,全身真气鼓荡,吹得他发丝乱飘“只要我真气一动,你不死也要吃个大亏。我看你在魔教中位高权重,若是受了伤,怕是这中洲山也不好打了吧”
庄弥眯起眼睛,全身真气游走,暗暗在体内经脉中寻找江快雪有可能动手脚的地方。但是这事需要时间
江快雪其实不过是色厉内荏,以前他那般信任庄弥,怎么可能对他的身体动手脚,眼下不过是想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故意诈一诈庄弥。庄弥看起来在魔教之中位高权重,想必不敢用手中的权势和辉煌的未来,来赌江快雪的一句话。
江快雪问道“庄弥,你敢赌吗”
见庄弥不答,江快雪冷哂了一声,转身往中州山走去。
庄弥在他身后轻轻地叹息一声“你今夜来救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多谢你对我的一番心意,说到底,一直是我有心算无心,对你多半算计,是我愧对于他你。若不是立场相对,我们或许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江快雪听见他的话,却没有回头。无论庄弥说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又有了另一番算计,从今往后,他和庄弥都是天涯陌路。
江快雪顺利回到中州山脚,天边露出鱼肚白,守山的弟子们已经开始巡逻,见到他被挡在屏障外头,有人认出他是江医官,连忙将他放进来。
只是人虽然放了进来,但少不得一番盘问,听得他说是从松月真那里取到的下山印信,巡逻的弟子们便去请示过松月真,才将他放了。
松月真却一直没有露面。
江快雪踏着白露,来到弟子们驻扎的营区。天刚蒙蒙亮,松月真就已经在操练了,江快雪在一边等着。往常他来找松月真,松月真见到了,都会很快走过来。可这次他在演武场边站了半天,确定松月真已经看到了他,松月真却迟迟没有走过来。
看来还是在生昨夜的气呢。
江快雪不明白他究竟在生什么气,昨夜他其实是为了松月真着想,若是他跟过去一起救人,可就称了庄弥的心意,着了他的道了。想起之前松月真曾几次问他提前婚约的原因,那时他守着与庄弥的约定,从来没有说过,松月真耿耿于怀,他是清楚的。既然庄弥是在算计他,那么这事情他也可以向松月真解释了。
江快雪等了一会儿,弟子们终于晨练完了。一个个头上冒汗,浑身真气外涨,散了队三三两两去吃早饭。
江快雪踮起脚,看向松月真。松月真却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江快雪快步追上去,前方一个高个子青年挡住他去路,笑着跟他打招呼“江少侠”
这青年是薛丛。
江快雪曾经在边肃城见过他。那时薛丛被一个九华派的弟子责难,说他偷学了九华派的剑法,还是江快雪帮忙解围的。他说他师从青华洲墨阳郡双月道观,没想到这次也跟着上了中洲山。
江快雪对他点点头,招呼一声,薛丛还想说些什么,江快雪已经绕过了他,快步追在松月真后头,叫了一声“阿真”
松月真站定脚步,却不肯回头看他,语气也冷冰冰的“你还来见我做什么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
江快雪想牵他的手,也被他错身让开。江快雪说“阿真,你何时说要跟我一刀两断,我可没有同意。”
松月真冷笑一声“你不同意昨夜你刺我睡穴时,怎么不问问我是否同意呢庄弥呢你把他带上山来了没有他才是你明媒正娶的伴侣,你同不同意,问过他吗”
“我正要跟你解释”江快雪有些着急,想抓住松月真的手,松月真却是连让几步,显然是还在气头上,不想理他。
江快雪没办法,又已经到了快要上工的时候,他该去医所了,只得说“我先去做事,晚上再跟你谈谈,我会把事情都跟你解释清楚的。”
他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天,晚上回到住处,房内的东西却已经少了一半松月真居然搬走了。
江快雪又气又急,找了个人问了松月真的住处,可松月真却不肯出来见他。
江快雪在松月真门外站了一个时辰,等不到松月真回心转意,自己闷了一肚子的气回了住处。他也有些恼松月真,觉得他实在是无理取闹,索性也不去找他了。
魔教进攻愈来愈急,弟子们都忙着抗敌,江快雪忙着治病,等他听到子弟们中传来的风声,才猛然想起来他已经有好一阵子们见到松月真了。
这阵风声,是江快雪在吃饭时听到弟子们闲谈传起来的。
“昨天魔教妖人又来攻山,我师弟他们编在云中城那一支队伍里。嘿,你猜怎么着,云中城带兵的少城主谢长乐果真是个废物,手下人数是魔教中人的两倍,居然还被杀得溃不成军。”
“听说了。后来是松少族长带人来援,否则咱们这中州山第一道防线就守不住了。”
弟子们又大骂了一番云中城的少城主多么多么废物,江快雪坐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心想原来松月真已经是少族长了,没想到他晋升少族长的消息,自己还得从别人那里听到。
“对了,我听说啊,那松家的少族长,又有了新欢,两人同行同坐,同吃同卧。唉,真是他和江医官是怎么了”
“听松家的人说是掰了。真是说不清楚,当初抢婚那事闹得多么不可开交,没想到现在也这般轻轻放下了。说起来,江医官还救过我的命呢,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我觉得是个好人。”
“可不是。那新欢听说是什么双月道观的你们谁听说过”
“这是什么微末门派不曾听说过。那小子叫什么”
“听说姓薛,叫薛丛。唉,家世人品,样样比不上江医官,松少族长在想什么呢。”
“咱们说这么多也没用,架不住人家喜欢啊。”
江快雪默默听了,他是绝对不相信松月真会移情别恋的,只是好久没见他,近来与魔教的战事如此紧张,不知他过的如何,气是不是该消了。
傍晚,他又去了松月真的新住处,走到门口,另一条路上也有人往这边走,远远地叫了他一声“江少侠”
江快雪顿住脚步“是薛少侠啊。”
薛丛快步走上前来,笑道“你是来找松哥的走吧,我带你进去。”
他热情地拉着江快雪的手,门口的守卫却拦着江快雪“松少族长说了,不想见到江医官。”
薛丛皱起眉头“我邀请江医官进去还不行么”
守卫低着头“请薛少侠不要为难小人。”
薛丛有些尴尬,对江快雪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跟松哥说一声。”
江快雪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他近来还好么”
薛丛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还行吧,我看松哥也挺想你的,你们是怎么了”
“没什么,他还在生我的气罢了。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薛丛点点头“都好。”
江快雪叹了口气,从门向里头张望一眼,跟薛丛说“那我先走了。”
薛丛讷讷地看着江快雪走远了,挠了挠头,进了门。绕过门廊,松月真就站在院子里晒衣服,没有回头,问他“刚才谁在门口”
“江医官,他来找你,叫守门的给拦住了。”
松月真哼了一声“原来是来找我的,我还当他把我忘了。”
他把衣服晾了,转身大步往走廊去,薛丛叫住他“松哥,你去哪儿江医官已经走了。”
松月真顿住脚,皱着眉头“怎么走了怎么不叫他等等”
他有些不痛快,慢慢走回院子里,问薛丛“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只问我你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没别的了。”
松月真垂下乌黑的睫毛,反复琢磨,忽然抿着嘴笑了一下,颇为得意,继续走到院中晒衣服。薛丛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松哥,咱们那谣言就别再乱传了吧。江医官救过的那些人总背地里骂我,今天还有两个人跑来要揍我。”
松月真横他一眼“他们打伤了你没有”
“这倒没有。”
“那要什么紧,你就当练练手。”松月真把衣服全晒了,心情颇好,进屋里倒了壶茶,低声说“我就是要让他也酸一酸。”
薛丛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小声嘟囔“哥,你可真是”
明明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指挥若定,无论遭遇什么陷阱诡计都能一眼看穿,可遇到感情的事,他就瞬间失去了理智,有话不肯好好说,非得如此拐弯抹角,薛丛被夹在中间,也是十分无奈。
“对了,阿丛,待会儿让你师父来找我,咱们到爹娘那里去,有点事要跟他们一起商量。”松月真说。
中州山上的这些老东西们只是想利用他,现在升他做少族长,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时候给自己留条退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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