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工厂

    电台里讲得不知道是哪路笑话, 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

    李青算好时间,没把车开太快,他透过后视镜去看后座上的人, 见许净洲捧着刚才那位给他做的鸡蛋饼, 吃得专注。

    魏准的厨艺是速学的。

    当初几个人研究画册, 发现小洲的哥哥除了生意天赋超群,厨艺更加精湛, 其中最擅长的就是熬甜粥、煎鸡蛋饼。

    魏准那半吊子厨艺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李青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那幕, 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洲, ”他偏开视线,“你最近跟韩总吵过架吗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一样”说着话音一顿,“比如, 你没觉得他厨艺下降了”

    许净洲吃好饼, 拿出剧本准备回温今天的戏份,听他这么问便抬起头,眨眼, “没有吵架吧,他最近脾气很好。”

    “厨艺, ”许净洲垂眸, 笑笑, “我吃不出厨艺好坏,青哥问这些干什么”

    李青“”

    李青“没什么。”

    前段时间片场的事闹得不小。

    原本已经被魏准压下风头,可背后像是总有个人作对似的, 又蹭了别的话题热度带上许净洲, 重新挑起有关许净洲片场发挥有失水准的舆论。

    倒是没再带魏准, 可能是被压怕了。

    车开到电影城门口, 许净洲刚下车, 就看到片场附近围着几个摄像。

    助理叫来保镖护着人,许净洲快步走进片场,看到章导正粗着嗓子训斥道具组的几个工作人员“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就这么给我布景”

    许净洲走近,刚要劝两句。

    旁边的冰重急忙拉住他,使眼色,“别去,章导正在气头上。”

    许净洲愣神,“怎么了”

    “啊,你还不知道”冰重有些惊讶,“你看到外面的记者了没”

    许净洲茫然点头,“看到了啊。”

    “那些都是来采访你的,先前你在片场失误的片段流出去,大家就一直在议论,几家媒体想蹭热度就过来,八成是盼着揭你的短。”冰重蹙眉,“有的媒体章导能挡回去,但有的也实在挡不住。”

    章导烦得头都快秃了。

    “对不起,”青年温和带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愣神回头,看见许净洲诚恳站在他身后,“没想到给章导和剧组带来这么多麻烦。”

    章导一见他这样,多大的气也消了,摆手,“不怪你小洲,要怪就怪你公司。”

    “章导,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放几个记者进来,让他们近距离观察剧组的拍摄过程。大家的工作强度都很大,没什么好怕的。”许净洲说。

    章导蹙眉,“你找到感觉了吗如果待会拍戏,别说几遍不过,就算你有一丁点的失误,也会被这些记者放大很多倍,”

    “而且我肯定不会放水,”他说“主要还是担心你和小冰的发挥,对你们有影响,我当然无所谓,我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宣传剧组。”

    许净洲认真回他“我没问题的,章导放心。”

    进入剧组的记者就好像放进池塘里的鱼,扛着摄像机到处游走。

    许净洲化好妆,在和冰重对戏。

    因为天气原因,本来排在后面的戏份临时调到今天,冰重整张脸皱巴成一团,愁眉苦脸“早知道今天上这么高难度的戏,我昨晚就好好练了。”

    许净洲安慰他“没事,我昨晚也没睡好。”

    冰重年纪比他小,又好玩,听他这么说眼睛都要冒光了,坏笑道“洲哥昨晚是不是跟男朋友嗯哼那啥了嗯嗯嗯”

    “不是,”许净洲失笑,又不好意思的脸红,“你别打趣我。”他话音一顿,想起什么,“昨晚是有人在旁边陪我,我也陪着他,就熬到了很晚。”

    冰重睁大眼,“你们什么都没做”

    “没有,我闭着眼,他应该以为我在睡觉。”许净洲垂着眸,翻开剧本指着句台词,“先来说戏,争取稍后一条过。”

    这场戏算是全剧高潮。

    作为间谍埋伏在敌营的栾赢迫于计划,不得不伪装自己,亲自动手杀了一个朋友。长时间的训练和伪装让他在那瞬间变得麻木。

    而这一幕偏巧被王文意看到。

    王文意攥住他的手,把枪顶在自己脑门,绝望又深情的把枪上膛。

    “这里栾赢的心理发生了什么变化”章导问他们。

    “呃,”冰重试探道“从深情变得决绝”

    章导瞪他一眼,“放屁。”

    许净洲思索几秒,开口“应该是茫然吧。”

    章导将视线投向他,等待后话。

    冰重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会茫然他这么聪明一个人”

    “因为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在他开枪的时候,就注定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栾家少爷。”许净洲顺着思路,抽丝剥茧“包括王文意的反应,从王文意的眼里,他看到的也不再是自己,毕竟他绝对不会把枪对准自己的爱人。”

    “他很矛盾,”许净洲垂下眸,盯着剧本上一处空白,“也很害怕。”

    “对,是这个心理,矛盾茫然的同时,栾赢产生强烈的想要证明他就是自己的心态,所以眼里的爱意会非常非常浓烈。”章导说“这部戏后接的就是栾赢当众自尽的戏,你们可以感受一下这个情绪变化。”

    为什么会自尽。

    许净洲看着剧本,入了梦魇似的怔住不动。

    “来,小洲。”章导刚走到机器前就撞见了记者,不耐烦摆手,“去那边拍,别妨碍拍摄,不行就走人。”

    记者厚着脸皮笑,“您放心,我们就拍一下许先生的反应。”

    许净洲走到镜头前,瞥见章导向他比手势,

    “”

    灯光忽暗。

    暴雨。

    暗灰色石墙和明黄面包车突兀融进同一幅画面,被雨水反复冲刷,愈发鲜亮。

    荒凉街道上横着具尸体,衣不裹体,皮肤因为冻伤遍布褶皱。

    两边店铺大门紧闭,整条街上荒无一人。

    栾赢心里重复任务中的要点。

    他面无表情,半掩在大衣袖口的手攥紧成拳,沿路行走时险些撞到那辆面包车,跌了一个踉跄,又迅速扶着帽檐站稳。

    视线落在那具尸体上时,栾赢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他回头看眼身后,警惕扫视是否有人跟踪,浑身绷紧的状态像是只等待捕食的猎豹,浑身上下笼罩着股令人心悸的情绪。

    尽头有道光扫入雨中,有辆车从街头开进来,车速缓慢。

    但在看到他以后,那辆车骤然加快速度目标无比明确的直冲他撞来

    栾赢让步到一边,

    但那辆车却依旧不放过他,停在他旁边将他的去路挡的严严实实。

    “栾赢,你还真敢来”对方表情嘲讽,“像你这种人人喊打的街头老鼠也敢赴约,你对得起栾家吗对得起我们这些朋友吗”

    男人面无表情抬手,露出藏在衣摆间的枪。

    漆黑枪口摩擦火花,划破冰冷雨丝正中额心,在暴雨里击碎出猩红的花。

    对方呼吸停止的一瞬间,栾赢原本麻木的嘴角略微抽动,眼底若隐若现涌出什么情绪。在他准备理智克制住这丝情绪时,车后座的门又被打开。

    王文意裹着厚厚棉服,攥住门把的手抖得厉害,他眼睛瞪大布满红血丝,微张的嘴像是要喊出什么,又无论如何都喊不出。

    他从车里出来时几乎要倒下去,靠在车边,不可置信盯着面前人。

    “栾赢,”他字字如针“你杀了你朋友。”

    栾赢没有想到他也在车里,整个人僵住。

    “我一直都知道你有苦衷,你要扮成谁,要完成什么任务,我从来不过问。我也跟身边许多人说,你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分黑白,你还是以前那个栾家小少爷,”王文意一口气不喘说完这番话,眼睛通红,“但你呢”

    他盯向他手里的枪,问“你还是栾赢吗”

    许净洲未作反应,

    昨晚,卧室,

    “哥哥怕你误会,所以特意来补上这个,”遍地的水倒映灯光,男人斜坐在床上,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攥得很紧,眼里流露出几分温柔和退让。

    吻里似乎也带了潮湿。

    他的手无处安放,所以有些多余的抓住枕头,吻他的时候甚至不敢睁开眼,即使只是短暂一瞬间,迷离的连梦都看不清,

    许净洲被扶着抬起手,漆黑枪口正对面前人的额头。

    他眼睛憋出血丝,几乎抖到脱力的手勉强扶住道具枪。眼前倾盆的雨将所有虚假洗刷,甚至连这场戏一样洗得干干净净。

    “晚安,”记忆中的人轻声开口“我爱你。”

    “我不是栾赢了,”许净洲没有按照剧本念台词。

    记者也跟着章导在镜头前看效果,画面中的青年眉眼被勾勒出矜傲,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打湿的缘故,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股卑微到心软的深情,

    察觉到台词有差,章导却并没有喊停,盯向大监的眼睛冒出光,屏住呼吸。

    “文意,我不是栾赢,”许净洲再开口,说的不知道是谁的台词,又演得是哪一场戏,这些话下意识出了口“但从始至终,我和栾赢爱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眼前还是昨晚种种,话音里透出认真和诚恳,“都是你。”

    章导适时喊了卡。

    记者也评价不出这幕戏的好坏,只知道看完以后眼睛和鼻头都在发酸,又忍不住在肚子里嘀咕,先前到底是从哪传出的谣言说许净洲演技堪忧。

    “我都快憋不住了,”冰重抽了两张纸巾擦脸,还没走出戏的情绪低落到极致,叹了口气,“章导,您再晚喊两秒,我可能就当场抱着洲哥痛哭了。”

    他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从前跟别人拍对手戏,很少会有他被别人牵着情绪走的情况。在一开始发现许净洲没有按照剧本走台词的时候,冰重其实慌得一批,

    但没等他慌过五秒,情绪就已经重新被许净洲带进戏里。

    “我想看看小洲还会不会有更让我惊喜的发现,”章导看向身边人,笑了笑,“不过已经很好了,这种效果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许净洲后知后觉抬头看他,嘴角咬出破口。

    章导以为他是还没出戏,就没多说,只说趁着现在情绪恰到好处,稍后直接连着栾赢自尽的戏份一起拍了,省时省力。

    许净洲点头,转身拿起剧本。

    后来的拍摄也格外顺利,记者在这里没呆多久就离开了。

    章导总觉得这人是急着回去,做什么事都比平常效率还要高上不少,他也没有多问,只把自己该卡的镜头卡完,然后就放许净洲回了家。

    傍晚六点。

    自打重新接剧后,他很少这个时间回去。

    许净洲没有打电话让李青来接,开着导航自己摸到地铁站,拨通某串号码。

    魏准正在看文件。

    “韩总,”旁边的助理皱眉,“您真要亲自去工厂我总觉得里面有诈,我看那公司的负责人和老总就不像揣着什么好心思。”

    魏准翻过一页文件,没搭理他。

    “而且许先生又不在,也不知道您去工厂的事,您就没必要亲自去了吧”助理说“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没问题就行。”

    “你觉得他好糊弄”听到某个人的名字,魏准才懒懒开了口“他可比你机灵多了,凑到我跟前盯半晌,就能猜出我今天去过哪,干过什么事。”

    他笑了笑,“跟个小半仙儿似的。”

    “半仙儿也不能因为您不去工厂就撂挑子不干吧,”助理嘴上吐槽,心里也清楚自家老总为什么坚持要走这一趟。

    魏准没出声。

    他取出手机准备给某个人打电话,结果刚按亮屏幕,从屏幕上面直接弹出来电,上面显示小洲两个字。

    魏准有些意外,接通电话,“小洲”

    “你在哪里啊,”电话那边有些杂音,青年的声音就有些不清楚,“我今天结束比较早,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魏准蹙眉,“你没有让经纪人接你吗”

    “没有我想自己去找你,”许净洲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

    “我要去一趟工厂,你忘啦哥哥每次谈合作都要下工厂检查,万一出点什么纰漏,以后怎么养小洲”魏准话里带笑。

    这是韩昼的习惯,许净洲好像很喜欢那个人认真工作的态度。

    音孔那边却一阵沉默,“工厂”

    许净洲正在地铁上。

    在听到这个词后,他突然想起原著里有关工厂的一处关键剧情,动作僵滞。许净洲头脑有些空白,茫然抬起视线看地铁运行图。

    “你到哪里了”他声音有些空,“你来接我吧,我不想自己回去了。你来接我。”

    “小洲”男人失笑道“你以前可没这么任性啊,哥哥已经到了。”

    许净洲蹙眉,“不是,你。”

    突如其来的忙音切断电话。

    音孔里的呼吸声和话音都消失得猝不及防,仿佛突然被从世界抽离。

    许净洲盯着面前的门打开,眼睛睁大。

    头顶上的广播声近在咫尺,伴着心跳重重敲上耳膜,将所有声音拉得朦胧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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