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过完年,还在正月里,盛尧就发了一支商队跑北疆,送走了包括乔知舒带来的那一批冬茶,一共十票茶。
之后又领着乔知舒跑并州茶园户预定春茶、交付定金、签下文书等等,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王江纬就回来了。
这日,大清早的,乔知舒端着一碗蜜姜水从屋里到院子,再出院子跑到茶坊里,磨磨蹭蹭,满院子的寻找喝姜水的风水宝地,盛尧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跟着。
茅尖见了两个少爷,没忍住劝乔知舒,“哎哟我的小少爷啊,这鼻子一捏就灌下去了,您就是逛到醉仙楼,该喝还是得喝完。”
茅尖劝乔知舒,盛尧劝茅尖,“无妨,让他玩儿。”
乔知舒就捧着碗,用嘴叼着碗沿,吸溜吸溜喝姜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在盛尧和茅尖脸上来回转,无辜中带着点儿作怪的意思。
盛尧听茅尖说过很多乔知舒在江州的样子,对比过,得到的结论是乔知舒在盛尧面前,看着十六岁,实际六岁。对此,盛尧受宠若惊,是小心翼翼,是仔仔细细,是诚惶诚恐并且甘之如饴的惯着。
不过以他对乔知舒的了解,玩儿不了多长时间。小孩儿心性,喝不喜欢的东西觉得折磨,所以变着法子闹腾人。
乔知舒吸溜吸溜一会儿,又端着碗往外面走,盛尧继续把人跟着。
出了茶坊,正面迎来一匹马,看穿着打扮又是驻守官道的士兵,离近了,马儿放慢速度缓缓停下,那士兵下马朝盛尧走来。
“盛大东家,江南茶马抚台即刻进城,特别点了名要您相迎。”
乔知舒一口闷了蜜姜水,跟盛尧前往府城城门口。
王江纬走的时候,只有盛尧和乔知舒相送,也是盛尧出银子帮他打点仅仅四人的护卫队,让他一路上京路上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趟回来就不一样了,升官了。护卫队十六人,敲锣打鼓耀武扬威的分成两排,领头的一边举着肃静,一边举着回避,这阵仗可谓是威风十足。
来迎接的人群中,还有并州知府大人,知府好歹是个有实权的官,此时也只能顶在人群第一个,任由寒风扑面,笑脸相迎。虽说他和王江纬管辖的领域不一样,但是王江纬可以无召入京面见圣上,就这一点,知府大人就必须和王江纬搞好关系。
王江纬出了马车,看着城门口黑压压一片跪着的人,只并州知府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拱手相迎,王江纬面无表情接受了。
“盛尧和知舒可来了”王江纬大声问人群。
盛尧和乔知舒连忙上前,跪拜的众人偷偷打量他二人。
知府只面熟大官小吏,还真没见过盛尧,问道“王大人,这位是何许人也”
王江纬淡淡道“乃我之雪中送炭的结义兄弟。”
因此,并州知府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顿夸奖盛尧一表人才,出于其类,拔乎其萃。
那些曾经拿王江纬当落水狗的小官吏们见状,头埋的更低了,一个个脑子里都在想家里还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一会儿就送御史府里去,不求攀关系,只求王江纬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
就是不知道,抚台大人肯不肯收下
回到御史府暂居,王江纬拉着盛尧和乔知舒坐在书房里。
“二位贤弟当真是料事如神,乃我之心思缜密、神机妙算的军师也”
王江纬将面见圣上的过程详尽说了一遍,盛尧和乔知舒连连祝贺大哥升官大喜。
王江纬“如今我掌管江南四州茶马司,贤弟要开分号,别说是在并州和江州了,汝州都开得对了,二位弟弟可有了计划”
盛尧答“过年我同知舒商议,这第一家还是开在江州。其一,江州有知根知底的人才可为我们所用;其二,并州府的茶园户我能谈的也都签了,今后我若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并州茶叶我一年最多只能收到十票,所以我下一个目光得放在江州。”
“好,那接下来,我就先巡查江州茶马司。二位弟弟且带着我的亲笔信去拜访江州知府,他看了我的信,自是有助于你们的,等我处理完并州职务,咱们江州见”
盛尧和乔知舒即刻出发,赶着春雨来临之前去落实收购工作。而江州知府收到王江纬的信之后,又写了一封给南县县令的信,还派了护卫队送盛尧和乔知舒回南县。
时隔四年,盛尧衣锦还乡,还得县令大人亲自恭迎。
盛尧和乔知舒抵达县城之前
香雪甜糕铺子里,盛岩领着媳妇儿董小梅进到后坊,对忙碌的盛雪道“小妹,今日有州府的大人来咱们县城,来年我和妹夫又要去州府秋闱了,我们一起去迎接,结交一番如何”
盛雪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二哥,你能不能别成天想着借天梯啊我相公不需要结识什么州府的大人,他生来就是做大官儿的命,区区举人,他三次必高中你自己去吧。”
董小梅捏了捏手里的绣帕,十分不开心,“妹妹说什么呢”
盛雪又想起在孙家山下,盛尧给自己的教训,软了口气,“哎哟二嫂,以二哥的学问,高中也是早晚的事你就该好好约束约束二哥,别让他总把心思放在虚头八脑的事情上面。”
她的改变不是真诚的,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不伦不类,总是先露出马脚,然后才出口补救。四年前和她打交道的人或许觉得她自私心眼儿坏,现在和她打交道的人,却都觉得她只是不会说话而已,说话不中听但是没有坏心思。
是以,在县城人心里,这个立女户的盛雪有本事,心直口快,心眼儿不坏。
但董小梅生来富贵娇矜,并不领情,只对丈夫盛岩道“既然妹妹没有兴趣,那我们就自己去吧,我四哥也会去,他想去州府开铺子呢。今日就算无缘结交,认认人,来年也好去敲门。”
“夫人说的是,那小妹,我们走了。”
“等等。”盛雪脱下围布,“二哥二嫂,我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你们先坐下吃杯茶,待会儿我们一同去。”
去州府开铺子盛雪也有了打算。
南县盛家除了盛绍元和方荷在自家大院子带小儿子以外,苏夷也在家中温书,除了他们老少四人,全去跪迎州府来的大人了。
盛雪前头驳了盛岩的面子,董小梅心里十分不舒服。她嫁进来之前,盛雪围着她伏低做小的谄媚讨好,她才心软求了四哥帮衬盛雪,护着盛雪的糕点铺子没有地痞流氓敢来闹事。现在她嫁进来了,跟丈夫同盛雪住在一起,这亲上加亲,近上更近了,盛雪的腰在自己面前却是要直起来了
原本就好像是自己的婢女丫鬟,一朝变换,妄想成为自己的主子。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董小梅不顾盛雪,扯着盛岩就先走了。
等盛雪换好一身体面贵气的绸缎袄裙,只能自己一个人匆匆往城门口去,好死不死去晚了,哪儿已经跪了一片,大人的轿子竟然是已经落在地面了。
偏偏董小梅还是个傻的,跪哪儿回头冲盛雪摇手,还大声呼唤“妹妹,这儿呢”
董小梅喊完头就缩回去了,县令吓得回头瞪视人群,因此也就看到了那个不远不近、金鸡独立的盛雪,县太爷汗都落下来了。
“还不快去让她跪下迎接大人”
官差捂着腰刀,小跑向盛雪
盛雪两手缩在胸前,面上也是强装镇定,“干什么干什么你们”
那俩官差一左一右拖着她就往人群后面扔,“跪好”
“啊”盛雪一个趔趄,扑跪了下去。
人群中有人悄悄摸摸回头看盛雪,有心大的还歪着嘴笑,有的那眼神只是单纯的看热闹,可是落在出糗的人身上,她就十分难堪了。她半起身之后死死低着头,又气又觉得丢人但是她没法怪县令,而怪官差她也讨不回便宜,所以她把董小梅三个字死死嚼着。
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董小梅这小贱蹄子,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捉弄我
小县城,鲜少有这样大的阵仗,官差和百姓都不熟练,闹了些乌龙,好在丢脸的只有盛雪一人。
而这一切,都叫远远坐在轿子之中的盛尧和乔知舒看在眼底
江州府佐史“知府大人有令。”
“下官恭听。”县老爷老老实实跪下。
“今授江南茶马抚台王大人之意,特派江南茶马总司的盛大人巡查江州南县、东县、西县、北县等地茶马贸易相关情况,令各县主动协助。”
人群中的盛岩对大人口中的盛这个姓氏十分敏感,悄悄抬头往轿子里看,可惜轿子有遮挡,只有里面坐着的人可以找角度将人群看仔细,人群却无法将轿子里面看出个分明。
盛雪还气得发抖,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
“下官遵令。”
佐史轻声问轿子中的人道“盛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二人这才下轿。
盛尧大步往前去扶起县太爷后,拱手道“学生见过大人,今不得已因公事受大人一拜,还望大人见谅。”
县太爷瞪大眼睛看着盛尧,“你、你是盛秀才”
“正是学生,盛尧。”盛尧谦逊作答。
盛尧二字犹如五雷轰耳,清晰地钻进人群中的盛岩、董小梅和盛雪耳中。离家四年的盛尧在江南茶马总司为官什么官几品官
县令大人十分欣喜,自己人回来小县办事儿,那他就轻松多了
“使不得,盛大人为抚台大人办事,又受知府大人之重视,当受下官一拜的。”
这里县令是七品芝麻官,而盛尧代表了二品抚台王江纬,确实当跪。虽说王江纬算资政部门的,不像军政部门有那么高的实权,但是知府大人见了他也是要行礼的,只无需跪拜而已。
盛尧和乔知舒被县衙的人簇拥着去吃接风宴了。
盛雪和盛岩站起来错愕地看着人群的背影
盛岩“盛大哥娘子,那、那是我大哥”
盛雪气的已经有了点恍惚之态,“所以”
自己刚刚被两个官差扔着跪地的情景,都被盛尧和乔知舒看了去
董小梅捏着帕子,“所以,我们刚刚跪的是你大哥被爹赶出家门的你大哥”
盛雪接受不了这个说法,但是也不想开口理董小梅,她现在杀了董小梅的心思都有了她觉得十分委屈,董家凭什么觉得帮她赶了几个小混混,就可以在她家作福作威了她自认没有害董小梅的心思,她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
她不理睬盛岩二人,一边往铺子回,一边想了许多。又想到盛尧,不可能的啊他这辈子和上辈子一样只是个区区的秀才,怎么可能是官大人冒充朝廷官员,盛尧他逞一时威风可是要掉脑袋的
晚间,盛家宅院。
厅堂里,男女老少端坐一桌,大圆桌上菜肴精美,荤素各半,可除了三岁的盛岸一心在菜肴上,其他的人心思都不在享用晚饭上。
方荷先惊呼“你们可亲眼瞧见了可瞧清楚了真是尧儿那孩子”
“娘,儿子亲眼看见的,他和离家之前长得一模一样”
盛雪冷眼看着父亲一副很想问但要面子所以不自在的表情,软了声音道“唉,可惜大哥已经被爹逐出家门了”
盛绍元心口一紧。
所有人将目光放到盛雪身上,她接着说“半日过去,太阳落山,这月亮都出来了,也不见大哥回来孝顺爹娘,想来还在气头上呢吧”
盛绍元马上换了张脸,“哼,他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他当老子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盛雪满意了。
她不服,她不信自己一个重生的会输给那个上一世穷到死的秀才,她绝对不会舔着脸去盛尧跟前,她也不允许这些吃了自己这么多年,住着自己的院子的人去奉承讨好盛尧。
方荷见这么多年了,丈夫还没消气,也不敢提盛尧了,只不停的给小儿子夹菜,看着他好好吃饭。
盛岩还是慕强,想着最好他大哥能像盛雪一样有钱,给他买处院子,搬出去就不用看小妹的脸色了。
所以盛岩说“可是嫡长子赡养爹娘是天经地义的,他不回来,丢了名声的是他,但爹于他有生养之恩,去要些孝敬理所当然啊。”
盛绍元气的大骂“他不孝顺,自有老天爷的雷劈到他头上我为什么不成全他”
一桌子的人都不敢说话了,盛绍元的脾气早在四年前就有变化了,他变得敏感,由自卑变成了极端自信,他要通过大嗓门和暴脾气证明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有靠媳妇儿养家,不是靠女儿养儿子。
苏夷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家子挑事儿的是他媳妇儿,暴躁无能的是他岳丈,软弱贪婪的是他二舅哥。
为什么会这样盛尧兄到底是如何在这样不堪的家族里,成长为一个才德出众的君子的还有他的妻子盛雪,这般厉害,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目指气使、搬弄是非的长舌之妇
苏夷成亲之后,耳边全是鸡皮蒜毛,饭桌上这一家人锦衣玉食却还是句句离不开钱,一家人往钱眼儿里钻,钻的忘了如何过安生安稳的日子了。从前他和母亲在青衣巷,住的那样艰苦,过的知足又乐趣,怎么如今过的好了,他母亲也和这家人一样,每天嘴里都是不知足,都是钱
难道真如书中所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家人如同嚼蜡吃完晚饭,各自回房的时候,苏夷抽出被盛雪挽着的手,“夫人,我今夜先去书房做文章,此时脑中文思泉涌。”
盛雪连忙答应,做出温婉体贴的样子,“好,夫君快去就是,我亲自下厨做些糕点来,你夜里饿了吃。”
苏夷点头,往书房方向去了。
盛雪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苏夷哪儿都好,就是嫁给这个人,自己房中空虚
南县孙家,和南县盛家恰巧是对角,相隔了整个南县最远的距离。
此时孙家大宅里是欢声笑语,三岁的双胞胎小子绕着厅堂你追我跑,很是稀罕盛尧和乔知舒这两个表哥给他们买的小玩具,你抢我的,我抢你的,天真童趣。
小还笙坐在乔知舒怀里,小胖手上戴了个新玉镯子,眨着大眼睛看两个小表舅你追我赶。
孙老太太“佛祖保佑,我尧儿终是平平安安归来了,还有了此等泼天的本事”
孙老爷子坐在主位,自豪之感油然而生,“遥想那年你坚持要弃文从商,那时你眼中坚毅,谁都劝不下来,当晚外公就在想,你有这样大的决心,绝不会一事无成现在看来,那年你真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孙鸿润心情太好了,多酌了几杯,脸如其名,红润喜气。
“尧儿,快同小舅说说,你是怎么认识的那抚台大人每年来信,你不是在跑商吗”
“抚台大人就是我第一年离家,登船北上遇到的那位王大人,他原是并州茶马御史,去年驸马走私一案”
盛尧将自己和乔知舒如何与王江纬结拜为兄弟的过程,告诉给家人们。
说完之后,才说到他这趟回来的目的,“所以,我这趟回来除了预定春茶,要在江州府开茶号。”
盛尧这番作为,让孙鸿润羡慕不已,如果自己年轻十岁,怕是也不能达到外甥这个成就,所以他十分支持,并且想到了一个人。
孙鸿润“对了,你们可还记得曹家茶号的林管事曹家被抄,他丢了活计,年前曾来找过乔儿,得知乔儿去了并州,他便回去了。”
乔知舒抓着怀里小还笙的手拍小巴掌,“太好了,林叔原本就负责采买的,过两日我备上厚礼去探望林叔,有了林叔,我们收购春茶事半功倍”
有一大家子的人支持盛尧和乔知舒去江州开茶号,并且开始围绕着开茶号给出主意,各自抢着分工要去帮忙,团结友爱的氛围和对角那户形成显然对比。
众人一直聊到都有了困意,盛莺吩咐下人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让两个弟弟去休息。
乔知舒怕冷,还想盛尧给自己暖被窝,下意识看向盛尧。
“一间就行,长姐,知舒睡我屋里。”盛尧抢着话,不能让知舒开这个口。
一屋子都有了困意的人全部清醒了,看向二人的眼神又暧昧又欣喜。
孙鸿润拍了拍盛尧的背,意有所指的问“真的”
“真。”盛尧马上点头,站起身来拉着乔知舒,“明日还要同知舒早起去禅寺看岗儿,小舅,我们先去休息了。”
舅娘陶氏拉着盛莺说“这孩子还知道难为情了说了一晚上的话,我都没觉得俩孩子长大了,此时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才有了这种感觉。”
“是呢,这下可总算是圆满了。”盛莺看向星星点缀的夜空,娘,弟弟也要成家了,乔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正着呢,俩孩子能走到一起,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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