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比试结束后,卞成续一连三日都没出过门。
卞雨娴过来给他送汤药,看他怎么也不喝,忍不住叹息“兄长当初何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志向不同,也该有情义在,以前你和昭华哥哥关系以前那般好,若不是把人逼急了,他何至于这般对你呢”
床上的人怔了片刻,道“你也觉得我错了你和他面都没见过几次,竟就知他是个什么人你真是比我还了解他。”
“你那兄长好好保重吧。”卞雨娴看他说话夹枪带棒的,起身带着丫鬟走了。
窗外下起了雨,忽大忽小,一阵雷鸣后,雨水在屋檐下凝成一条水线,淅淅沥沥不至。
卞成续望着窗外,耳边回响着那日贺兰祐对他说的话“渝王世子已活不过多久了,卞小将军是不是要送他一程说不定能解开心中一些疑惑。”
疑惑
他有什么疑惑
过去一切,清清楚楚,他没有任何疑惑
如此想着,一股郁结之气猛地滚上来,卞成续顿时俯身“呕”了一声,当即吐出一口血。
小厮吓得冲出去叫人。
他眼神空洞地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有人进了屋,是父亲。
男人坐在他床边,瞧着他的模样,痛道“不过输了一场比试,大丈夫何至于此”
卞成续面无表情,仿若未闻。
“罢了,你要是想死,就继续不喝药吧到时候谁都知道你小子因为输了一场比试给生生气死,那才是名垂青史”卞琨明继续道,“我是不明白,以前渝王世子哦,现在也算不得世子了,那赵哲以前那番欺辱你,也从未见你气成这样,你现在又是何必呢”
听到赵哲的名字,卞成续脸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卞琨明一看,忙继续道“你应该还不知道,赵哲要被赐死了,渝王为了自保,已舍弃了他,这下谁都救不了他,他曾那般羞辱你,如今这般下场,你可否觉得痛快了”
谁知卞成续一下子坐起来“赐死哪天”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
狱卒领着一个满脸苍白的男子走到其中一个牢房门前,道“卞小将军,您尽量快点儿,别让我们为难。”
卞成续应了声,待狱卒离开,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朝牢门靠近一步,终于看到那张久违的脸。
囚禁在里面的男子丝毫没了往日的尊贵,他一身脏乱的囚服,头发也乱糟糟地散落着,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地猖獗阴毒。
“啧,卞小将军怎么也做了这等落井下石之事真是让我意外。”
卞成续无声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白昭华没来看过你吗”
牢里的人影突然僵住了,转眼又笑道“这是何意他和我又无仇怨,为何要来看我笑话我欺辱你,可又没欺辱他,相反,我还很喜欢他”
卞成续双拳紧握,只觉得胸口一股火气扑上来,嗤笑“到如此地步,还冥顽不灵”
他转身就走,笑话自己真是疯了,居然开始在意贺兰祐那么一句话
突然。
“你还记得白昭华是怎么和你分道扬镳的吗”
卞成续动作滞住。
他眉头紧皱,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一年前在国子监读书,只因为几句拌嘴,白昭华便记恨上了他,每逢遇到,都视他为陌路。
他心高气傲,也不愿低头。两人一起长大,并不是没有吵架冷战的时候,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卞成续便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白昭华居然和渝王世子混到了一起。
白昭华的狐朋狗友本就不少,卞成续当时纵然愤怒,也并没有要与他断交的想法。
他只当是小少爷故意气他。
直至那日,他在国子监一处隐秘的院中听到一群人对自己的调笑。
渝王世子和白昭华,便是其中之首。
白昭华说“谁和他是好朋友了不过是我的一条狗,卞家那落魄户谁瞧得上是他死皮赖脸攀着小爷,想让小爷罩着他罢了。谁知这不长眼的货色,还真敢给我脸色瞧”
白昭华还说“他妹妹啊嘁整天护成那样,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呢,其实就一副倒霉相,看一眼都倒胃口,我瞧着还不如你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呢”
一群人哈哈大笑。
白昭华又说“悄悄告诉你们,卞成续这么讨好我,其实就是想借着情谊和我家结亲,我爹是谁把他妹妹嫁给我,那不就是未来的国公夫人他那点儿小算盘还真当我不知道”
渝王世子忽道“那你想娶吗”
白昭华“娶当妾我都不要”
有人问“这是为何呢我看卞成续年少有为,他日有了气候,他妹妹也未必匹配不上国公府。”
白昭华一听,顿时呸了声“你们谁想娶,赶紧娶了去别在这笑话我了那丫头八字凶得很,一看就和她娘一样是个短命鬼,到时候死我府上了倒是不要紧,影响了我家风水可就坏了日后成了第二个卞家,你们谁受得住”
其余人捧腹大笑。
他们就是那天割袍断义。
白昭华看他突然冲出来,吓得一跳,忙缩着脖子往渝王世子身后躲,嚷嚷着“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你们赶紧给我作证”
“”
愤怒到了极点,已经没什么可愤怒了,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望与厌恶。
他那时看着白昭华如此滑稽的场面,甚至笑了出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白昭华,你懂吗”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哈哈哈哈”
此时灰暗的牢狱里,卞成续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赵哲口中听到这句话。
“卞成续,你爹难道一次都没告诉过你,你妹妹差点儿就要做了我的侧室”
卞成续心中一沉,回头看向他。
“你那什么表情哇不会吧”赵哲夸张地一笑,言语间对他轻蔑始终如一,仿佛自己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将死之人,还是昔日狂妄的渝王世子,“白昭华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你又怎能不知道”
空气里,响起急促的呼吸声。卞成续的表情冻结了一般,一步步靠近牢门。
“怎么想杀我求之不得快来,这样老子临死前还能捎带一个,哈哈哈”
卞成续“你方才说什么”
“说什么说你妹妹原本要成为我侧室的事你真不是装的哦,那就是你父亲看你平时那么护着你妹妹,想必得知消息后怕你大闹王府,就没敢告诉你,可纵然如此,你也不该丝毫没察觉才是让我想想。”赵哲走到牢门前,顽劣地欣赏他脸上的巨大变化,“是了,你父亲那时候得罪了定宁王,已是自顾不暇,哪还能顾得上女儿婚事呢不,应该是你们所有人都顾不上,你不仅顾不上,你那时应该还在苦恼,要如何让定宁王放过你父亲定宁王倒是很欣赏你,可定宁王与陈国公向来不和,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你几句求情就动容”
卞成续眼眶充血,他仿佛在恐惧什么,本能地摇头。
“其实与白昭华决裂,是你内心当时隐隐期盼的事吧”赵哲双手握住栅栏,凑近他,笑得十分畅快,“那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若不是我要想让你妹妹给我做侧室,白昭华怎会着急下说出那些话他都看不上眼的东西,我堂堂渝王世子岂能看上眼这不就让你找到了决裂的机会,瞧,多么顺其自然”
他浑身战栗起来“住口”
“卞成续啊卞成续,我实在是不懂,白昭华怎么就与你那般好”赵哲好像真的很好奇,“连我都看得出来那傻子当初是为了什么他耍起心眼来,一眼就能看透,我不动你妹妹,就是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可你和他一起长大,难道从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说着便恍然大悟,“还是说,当年你父亲处境艰难,你只能逼着自己相信白昭华就是这么个无耻之徒,才能毫无负担与他决断”
卞成续咬着唇,双唇开始出血,也没能抑制住唇间的抖动。
赵哲又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清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记忆里的剑光覆灭了。
他麻木地转身,麻木地往外走。
后面的赵哲还在笑“快让那傻子来看看我,他可比你好玩多了我看了你,才是真倒胃口”
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迈上石阶,出了暗无天日的牢笼,雨还在下。
马车旁的小厮奔过来扶他“公子,你终于出来了,你脸色好难看,咱们快回去休息。”
他抿着的双唇一动,好像有话要说。
“公子,你说什么”
“我和”他目光空了一瞬,猛地喷出一口血,言语未尽,人已倒了过去。
另一头,雨停了没多久,京兆府前的路道上就围满了七嘴八舌的人群。
白昭华喜欢雨后出去踏青,且最近几日来府里问他剑法长进要诀的实在太多,也想避一避,于是一见雨歇就骑马出了门,远远看到有热闹,耐不住好奇,嘿嘿地下了马。
他才上前,余光就注意一个滚落在路边的“物件”,吓得脸色一变,赶忙别过头去,心想是哪个传旨的公公把命根子弄丢了怎就如此不小心真是丢三落四的
他摇摇头,让侍从牵好马,双手往后一背,皱巴着脸再往前探头,就看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呃,那张脸
白昭华抡起袖子就要过去,只是刚靠近又停了下来。
“”
那李老三腿间,血痕可怖。
显然这就是他方才所想,那个丢三落四的“公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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