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缱脸色青白,上前作礼,“千岁爷勿怪,玖玖前年患上疯病,会胡言乱语,血书不尽真实。”
“玖玖对千岁爷的大不敬,张某愿代承担,还请千岁爷高抬贵手。”
楚恣懒懒抬眼,随后皮笑肉不笑,“好啊。”
张缱微愣,面上闪过瞬间不虞,随后温和微笑,道谢,“千岁爷大人有大量,张某谢过。”
他正要请人来帮楚恣擦袍子,就听远处于玖哭道,“我想走他不想要我活”
声音不大,但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
张缱眼眸阴翳,面上却带笑,“玖玖,莫要再胡言乱语,大家都看着呢。”
于玖大约觉得自己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无端生出些力气挣脱下人,踉踉跄跄扑到唯一看过血书的楚恣跟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袍,“血书是真的救命,救我”
他怕张缱让下人再次拉走他,干脆去抓楚恣的手,攥得死紧,不住地喊救命。
在场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把袍子弄脏,千岁爷还能饶他一命。那么现在用脏手直接触碰千岁爷,就完全没了商量余地。
于玖必死无疑。
张缱脸色青白,“玖玖”
楚恣瞥了眼于玖,身边的侍从作势抽刀,被他微微抬手拦下。
于玖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才听顶上的人嗓音淡淡,“本宫近日结识一位专给人瞧疯病的大夫。”
“若张大人信得过本宫,本宫就将他送过去,如何。”他掀起眼皮看了眼张缱。
完了。
这是要人生不如死的意思。
千岁爷生性好杀,若不直接动手,那便要慢慢折磨,直到高兴了才赏个痛快。
有些不忍心的宴客已经偏开了头,默默为于玖哀悼。
然而于玖却不住点头。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只要能把他带走,被误会成疯子也没关系,反正他可以澄清。
张缱却面露古怪。
楚恣看他一眼,“不愿意”
张缱回神,惨白着一张俊脸,作礼道谢,“楚中贵请便。”
于玖终于放心倒下。
婚宴到了尾,众人留些祝贺的话后便各自离开,楚恣缓缓走上马车,隔着一道车帘,一个侍从跪着道“爷,他快死了。”
马车里静默一阵,楚恣淡声,“谁”
“于小公子。”侍从仔细回忆,“请来的太医说他患肝肺之疾,早年不治,现已无法痊愈,只能吊着口气活上几日。至于染疾,子虚乌有。”
楚恣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去万雀楼。”
“是。”
都城最好的酒楼万雀楼,今日来了几位太医,全都慌慌张张渡上顶楼。
于玖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时醒时睡。
几个大夫站在一起,攥着手心等最后一个大夫的结果。
他们给人看病十几年,什么病症没见过。这等沉疴旧疾,若是早几年刚患病时来看,说不定还能治上一治。现在病入膏肓,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最后一位大夫退出来,摇了摇头,对床边的楚恣深深一礼,“回千岁爷,草民医术不精,恐怕”
楚恣挥了挥手,几个侍从抽刀上前。
几个大夫见势不好,齐齐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不住磕头,涕泪横流,“千岁爷饶命啊”
他们磕磕巴巴地求饶,几人的声音吵如春时燕雀,于玖混混沌沌睁眼,听到兵器刮在地上的刺耳声响,忍不住皱了皱眉。
楚恣抬手,几个侍从收回刀剑,扶起了地上的几个大夫。
于玖茫然地看了一圈屋内,最终视线落在床边闲闲喝茶的楚恣身上,鼻子一酸,哭了。
楚恣慢条斯理将茶盏放在一边,瞥他,“于小公子可认得本宫。”
在于玖的认知里,自称“本宫”的不是太子就是公主或娘娘,他几乎下意识认定了这是位太子,于是小心问,“是太子殿下吗”
楚恣垂眼盯着他,几个大夫忍不住屏息。
提什么都好,就是别在千岁爷面前提皇室中人,这是大忌。
如今皇室中人尽被千岁爷屠杀,只留一个岁数不满十四的皇上和不过两岁的备用幼皇,为的就是独揽大权。在他面前提皇室,同等嘲他权势来得不干不净。
楚恣慢吞吞喝了口茶,“于小公子的疯病,瞧着不简单。大夫。”
几位大夫连忙上前。
于玖急了,忍不住想坐起身,但身体没力气,愣是没挣扎起来,只得躺着虚弱解释,“没疯,是张”
他卡了一瞬,忽然忘了那鸠占鹊巢的无耻小人叫什么。
楚恣放下茶杯,静静等他下一句话。
于玖想了很久,十分不好意思,老老实实道“我忘了他叫什么但我真的没疯,血书也是真的。”
一旁的大夫苦道“千岁爷勿怪,患疯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疯”
这于小公子对千岁爷言语不恭不敬,解释自己正常,不如装疯卖傻,兴许千岁爷能看在他是个疯子的份上饶他一命。
大夫摇了摇头。
于玖浑然不知大夫的良苦用心,更急了,“真的没疯。”他忍不住攥住楚恣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你是好人,请你相信我,那个张”
他模糊了个音节,若无其事继续“他真的不是好人。”
楚恣瞥了眼于玖紧攥的手,于玖后知后觉撒开。
于玖瞅着人脸色,心里嘀咕如果这真是位太子,那刚才的举动是不是不太好
楚恣缓缓站起,一旁的侍从为他整理袍子。
“于小公子的事,本宫明了。若无他事,本宫且先行离开,小公子好生歇息。”
于玖微愣,看楚恣背过身缓缓走出门,几个大夫也被他身边的侍卫揪走,门一关,房内重归寂静。
这就走了吗
于玖睁眼躺着,静默许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澄清自己不是个疯子竟然有点难度,自己的求助对他人而言等同胡言乱语。
能救他一命,已仁至义尽。
那现在怎么办
于家大宅铁定回不去,那个张什么的肯定也不会让他活着。
最好先找个地方住下,打工赚钱治病苟活,如果幸运的话,自己再读点书混个一官半职,然后慢慢升迁,夺回于家大宅。
简直痴心妄想。
于玖苦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具身体虚弱得他害怕,能不能活到今年年底还不知道呢。
他又躺了很久,迷糊睡过去,又被一阵肉香给激醒。
有人捧着一碗肉沫小粥放在桌上,见于玖看他,笑道“公子醒了小的来给您送点吃的垫垫肚子,您有其他想吃的可报给小的。”
这具身体饿得太久了,于玖闻着香味,恨不得现在爬下床喝完那碗粥。
但理智还在。
“我没钱付,给你们打工行吗”想起“打工”一词他们可能听不懂,他换了个说法,“就是给你们刷碗做饭什么的,就当付钱。”
小二汗颜。
看于玖半死不活的样子,刷碗做饭怕不得一个趔趄,摔死在酒楼里。
小二素质过硬,一瞬便调整过来,笑道“银钱有位贵客付过了,小公子莫要担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好好养病才是。”
于玖一愣,心中一喜,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半天过去愣是只抖了一下,身都翻不过来,还是小二看不下去,亲自将他扶起的。
于玖苍白着脸,虚弱地道“是今天带着好几个侍从的人吗”
小二回不知道想到什么,冷汗直流,“贵客的身份小的不便透露。”
于玖见他这样,也不再问。
电视剧里的反派或炮灰往往死于话多,或喜追根问底。
于玖没力气捧碗,小二便喂他喝完了一碗粥,这时于玖身体才热了点,披着大氅浑身暖呼呼的,回了些力气。
小二端着碗给他压了压被子,“门外有人候着,敲敲床木便能将人唤来,公子好生歇息,小的先走了。”
于玖坐在床上,皱着眉头,肚里翻江倒海。
原本饿得能啃木头,但真的吃到东西后却直犯恶心伴头晕,他忍了许久才没在小二面前吐出来,连道谢都不敢开口。
他闭着眼睛,慢慢忍着,最后实在没忍住摔下床,爬去木桶边吐了。
睁眼,一片血红。
“爷,张缱养私兵的地方找到了,在边境西城山。建了多个道观掩人耳目,观主为军首。”侍从单膝跪地,一一报着调查到的事。
楚恣坐在书案边,闭眼听着。
待人报完,他才缓缓开口,“建观养兵非一朝一夕可成。”
侍从道“可要属下混入观中查探”
楚恣垂眼,书案上摊着于玖的血书,字迹狠戾狂乱,恨意扑面而来,刺眼得很。
他闲闲道“于家小公子或许可用。”
侍从接话“属下这就撬开他的嘴”
楚恣皮笑肉不笑,“将死之人,还剩口气,经不起折腾。找人盯着,一日一报。若他想活,自会找来。”
“是。”
“报”门外有人低喊。
楚恣挥手,侍从起身开门,一人身穿粗布麻衣走进来单膝跪地,瞧着是酒楼小二的打扮。
“爷,于小公子戌时喝了楼里送的清粥,现下呕血不止。属下已请了大夫,无甚大用。”
楚恣似乎很疲惫,再次闭上眼,“把宫中的彭太医请过去,若还治不好那便打药埋了。”
侍从不确定问“是埋彭太医还是”
楚恣淡声,“于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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