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把目光转到一边, 用手遮挡住脸颊, 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在余光里看到兰老板把鼓风兽抱在了怀里, 又站起身来,走到宽敞的位置去,把它平放在桌上。
苏督官站在离这里较远的门边上,他对鼓风兽“说人话”的事儿并不知悉。看到鼓风兽被摆上了桌, 他谨慎地绕了过来, 低头打量着熟睡的皮球“鼓风兽似乎喝醉了酒。”又蹙眉,“不过,这酒的气味, 有些独特”
兰老板双手扳开鼓风兽的嘴巴, 仔细地查看了一会儿。旁边被熏倒在地的两人也颤巍巍地支起了身子,就听兰老板严肃道“不, 这不是普通的酒, 而是放在我屋子里的药酒, 用来治病的。平常鼓风兽最是讨厌这药酒的味道,这会儿却喝得醉醺醺的,绝非是自己偷了酒喝。”
祁砚晕乎乎地坐起身,嗅闻到周身苦涩的药草味儿, 再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鼓风兽, 心下也存有同样的疑惑。
再贪嘴的人或兽, 也不会想要喝这种味道极苦的药酒来解馋。
“难道, 是有人给它灌了酒”
这样的猜测倒是更离谱了。谁会没事干, 拿药酒去灌给一只傻乎乎的异兽来喝呢
突然, 兰老板猛地从地上弹起身,大叫一声“不好”他拔腿就往屋外冲去,屋里的人也急忙跟了出来“兰老板,你去哪儿”
兰老板一边提着衣袍的下摆匆忙下楼,一边说道“苏大人,或许正如你所言,最近镇子上不太平。鼓风兽喝下的药酒是我储藏多年的秘药,专用于医治引起大量失血的重伤。我现今得赶回屋子一趟,抱歉失陪了。”
他对苏督官行了个礼,便不得已告辞了。
苏督官目送着那抹身影急匆匆地远去,转眼又看了看躺在桌上昏睡的鼓风兽,一团愁云逐渐浮上面庞,凝在眉间。
祁砚被他的眼神触动,不由得问了一句“苏大人,会是有失血过多的人为了治伤而打了兰老板药酒的主意么”
“说不准,不过哪怕是有重伤失血的人,也犯不着去平民家里偷酒,而是去镇上的医馆里医治。”苏督官沉下脸,“会到兰老板家里偷酒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没钱去医馆求药的,二是不能进到医馆求药的”
他快步走到桌边,把鼓风兽奄奄一息的身子轻轻托了起来。果不其然,在其棕红色的肚皮下,他发现了几道利器刮伤的血痕,血迹泛着不正常的乌青色。
“这是”看起来相当眼熟的颜色。
苏督官抬起头,一脸复杂“是凶兽体内的魔毒”
兰老板从距离食肆不远的自家院子里走回来,他的手里提着残破的证物。
“家里的药酒被偷走了不少,药罐子也打碎了一地。邻居告诉我,有一只黑猫从我的屋里奔逃了出去。”
“黑猫”祁砚立刻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与冬墨对望了一眼,“该不会,就是抢了我包子的那只凶猫吧”
司冬墨挠了挠下巴,“可那只猫身上好端端的,并未有受伤,又怎会需要药酒除非,它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抢的。”
祁砚瞥了一眼,只见鼓风兽仰面朝天瘫在桌上,呼呼地打着鼾,身上一股子酒味。他疑道“但是,就算是凶猫抢走了药酒,它又如何能把鼓风兽搞成这副醉醺醺的模样”
看着桌上摊成薄饼的棕红色傻兽,兰老板轻轻摇了摇头“今早鼓风兽一直呆在屋里休息,也许它不是被凶猫故意灌醉,而是在与凶猫的打斗中被药酒浇到了嘴里,才变得醉醺醺的。”
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祁砚有点不厚道地想笑。但看到鼓风兽惨兮兮地趴在桌上微弱地哼哼,他又十分厚道地笑不出来了。
兰老板静默片刻,望向了苏督官。
“苏大人,恐怕我们的镇子上有不该出现的人混进来了。”
从离奇发生的种种迹象来看,在这个小镇的某个地方,可能存在着某个身负重伤的异乡人,他失血过多,饥寒交迫,身边只有一只凶猫在照看。而且,从凶猫的出没范围来看,这个“他”离食肆非常近。
苏督官目光上移,望向乌云沉沉的天空。
“看来,此地不久就会降临一场风暴了”
这一场节外生枝的变故打断了苏督官的短暂假期,他带走了兰老板小屋里的残骸,随后通告衙门内的刑部官员在全镇进行搜查,捉拿不明身份的诡异凶猫。
他离开了食肆之后,天色渐渐地晚了,祁砚和冬墨在店里呆了会儿,便回到了惯住的那间小客栈。
新鲜入住,两人在屋里各自收拾着床铺和桌椅。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中,祁砚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一幕,忽然问道“冬墨,你知道兰老板的真名么”
“兰老板”冬墨正弯着腰铺床,听到这话时他不怎在意,随口道“他不是叫兰十四么食肆的名字就叫十四食肆。”
祁砚放下手里的包裹,“冬墨,你不觉得,兰老板这样一个人物,叫这么平平无奇的名字,会很不恰当”
闻言,冬墨转过身来,面朝着他坐在了铺上。
“说实在的,我也觉得兰十四这个名儿太普通了,跟他本人的气质不怎般配。”
祁砚接话“那,兰老板会不会不叫这个名字”
冬墨注意到他的表情,迷惑道“祁砚,你为何想起来说这个”
祁砚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今天在食肆,鼓风兽喝醉了酒,它对兰老板反复说了几个字,则清,兰则清。”
“兰则清”冬墨蹙了蹙眉,“你是说,这是兰老板的名字而且”他忽然一个激灵,“鼓风兽会说人话”
“我听得千真万确,鼓风兽在昏死过去之前,嘴巴开开合合,叨叨地说了这一串字”祁砚认真地点点头,那场面令他印象极为深刻,他确信自己并不是产生了幻觉。
“异兽当中,只有灵兽才会说人话,而且还是要在化成人形之后。”司冬墨很是不解,“就连你,在变成小赭鹊的时候也只会咕叽叫,没办法讲出人话。鼓风兽只是一种很普通的异兽,它又怎会说出话来如果这是真的,这鼓风兽的来历可真叫人看不透”
祁砚望着他,“我觉得,不只是名字和鼓风兽,很有可能就连兰老板的店铺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平常。”
他细细地理着思路,“你想,我们在食肆做了几个月的工,赚到的铜板可不算少,你一次性就还完了家里好几年的债务。而兰老板他在镇上开了这么久的店,再怎么说也会有相当多的一笔积蓄存下来,但他无论是自己的生活,还是食肆的店面,都清贫简朴得奇怪好像他的钱财收入从来没有积攒下来一样。”
“还有一点。我们今日对凶猫盗走药酒感到很奇怪,但用于治疗重伤失血的药酒,兰老板为何会保留有这样的东西呢他不过是普通的饭馆老板而已,也不需要行军打仗,哪里有可能需要医治大量失血的病人。”
司冬墨沉默地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地浮上了巨大的疑问。
“兰老板此人,甚是怪异我们和他一起呆了这么久,我却感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屋内一阵静默,只听得到晚风生硬地敲打着竹窗的声音。末了,司冬墨转身把自家被子铺到了床上,然后大剌剌地躺了上去。
“不只是食肆,就连落霞镇,红叶郡,或者说整个朱国的形势,我也快搞不懂了。”他喃喃地说着,两眼迷茫地望向天花板,“比起兰老板的离奇身世,我更担心朱国这边会打起仗来。镇上的怪象越来越多,魔物正在不断地涌入,黑羽军在边境活跃,而红叶郡离两国边境如此之近,更是魔人进军朱国的首要争夺之地。无论开战与否,我们都需要做好打算。”
想到可能发动的战争,祁砚额前一阵刺痛。他本能地捂住了额头,嘟哝道“打仗是国家之间为了利益而博弈的战斗而我们这样的草民,在战争面前就是微不足道的韭菜,一瞬间可以被割走一片。”
越是深入去想,越是觉得前路残酷而迷茫。
祁砚的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双手,他感觉到属于男人的有力的指骨攀住自己的双肩,把自己向后揽在怀里。
“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我会带着你,弘儿,还有娘,一块儿到朱国中部的某个城镇去躲避战火。”司冬墨俯下身子,在祁砚耳边轻轻说着,他的语气很缓慢,“在那之前,我们要赚到足够多的钱,来保证我们能够顺利地在中部生活下来。”
祁砚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离开红叶郡老实说,我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状况。”祁砚仰起脖子,他直直地抬起眼睛,正好和司冬墨从上方俯视而来的目光相遇。两人的面部一上一下,恰好颠倒着相对,“离开乐庄的家,离开落霞镇,美食街,离开食肆。”
“我也不想,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周全的打算。”司冬墨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拢着祁砚乌黑的碎发,“对你,我就直说了。兰老板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待我们确实非常好,无可挑剔,我也从心底感激他给予我们的机遇。不过,他此人太过神秘、复杂,太让人难以看透”
祁砚抬起眼,“你始终觉得,兰老板他可能会知道你身份相关的事情,但却又言辞闪烁,并不愿意告知你”
“嗯是的,兰老板明显对黑纹的了解不是一星半点。他应该知道的,我有多渴望了解自己的身世。但他却一直瞒着我,不愿透露更多。”冬墨低低地说着,“说实话,此事让我对他的信赖有所保留。”
祁砚坐在地板上,仰面靠在床铺边冬墨的膝盖之间,直视着男人方向颠倒的脸庞。冬墨他一直都是心思耿直的老实男人,为自己的私心作打算的时候,他的面色显得有些内疚。
略微侧转过身子,祁砚用脸颊软糯地蹭了蹭冬墨的手背“冬墨,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黏着你的。”
冬墨低垂着眼眸,两人的双目安静地对视着,祁砚看到他越来越近了。男人俯身下来,前额轻轻抵住他的脸蛋。
“你当然得跟着我,你可是允诺过我的,咱们到哪里都不分开。”
男人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端正帅气的脸,说出口的话却是少有的强硬语气。祁砚看他有点像小孩子般一脸刁蛮的模样,忍不住咧嘴一笑,伸手向上揉了揉他的脸蛋。
突然,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冬墨就着对方抚上自己脸颊的动作再度弯下腰,嘴唇碰了碰祁砚的额头。只是蜻蜓点水地一笔带过,但当他重新起身时,却悄悄地把目光撇向了一边。
“啊喂”
冬墨撩完就装作啥事没有的模样,活活把祁砚气得笑了。他再度捏住冬墨的脸颊,硬要他转过脸来“偷偷亲完就跑”
“偷亲才、才没有”冬墨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正直地否认道“刚才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骗人”
“没骗”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冬墨无赖地大叫一声、放开祁砚的胳膊,高大的身躯以难以相信的灵活程度向床铺后方退去。他飞快地钻进了被窝之中,左右团巴团巴,把自己埋在了里面,闷哼哼地一动也不动了。
祁砚见他仓皇逃跑装死,立刻追赶着猛扑过去“司冬墨你这鸵鸟,还把脸埋在被子里给我出来”他扑到被子上面使劲拉扯了一番,但无论他怎样推、扳、拖、拽,冬墨的身躯如同一块岩石,稳稳地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看着被子里裹着的那一大团隆起,耗尽力气的祁砚无奈地坐在一边,呼呼喘着气。他正盘算着要用什么方法把里面的冬墨给揪出来,忽然,被子猛地一掀,露出一个黑洞。
“冬墨,你别胡闹呜啊”
床铺上的厚被子一侧掀开,霎时看上去很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怪物。紧接着,从中伸出了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呆懵的少年拖进了被子里,卷进了被子怪的大嘴。
棉被的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祁砚踢蹬着腿,挣扎起来。但男人却让他把脑袋埋进自己怀里,顺带揉了揉他的头发。
“抓住了,嘿嘿”冬墨轻笑了几声,贴在祁砚耳边酥麻地低语,“不许乱动,乖乖睡觉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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