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五)

    京城百姓无人不知国公府大公子才学高, 品性好,更将长公主这位继母当成亲生母亲一样的敬爱。

    就连当年刚回国公府不久,荣国公就不顾众人及长公主反对, 执意越过他这个长子为次子请封世子之位时, 也未曾有过一丝怨言。

    当时的容珺不过十三、四岁, 胸襟与气度, 为人处世的方式,却已非常人可比拟, 无人不大赞容珺宽容大度, 孝顺有加, 就连当今圣上也为此赞扬其品性之良善, 非常人所能及, 风骨高雅,堪为表率。

    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对长公主身边的老妈妈动手

    长公主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容珺,不由得愣怔一瞬,眼底浮现浓浓的错愕之色,有一剎那说不出话来, 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珺哥儿张妈妈是我的陪嫁妈妈,你岂可动手”

    容珺面露歉意“是儿子失态, 请母亲责罚。”

    依旧岿然不动,将人护在身后。

    永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不过她对容珺本就有意纵容, 见他动手,也只是怨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无多加责罚, 就连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也只有苦恼与无奈的神情“珺哥儿行事向来极为稳重,怎么此次回来不过数日,便屡犯错事。”

    说话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扫了张妈妈一眼。

    张妈妈回到长公主身旁,泪流满面的附和“殿下,奴婢早说了,像娆丫头这种男人见了就走不动的妖精,放在大公子院里迟早出事,这不,大公子才刚回京没几日,这妖精就一逮到机会就攀上了公子。”

    永宁长公主闻言,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看着容珺的眼里全是不赞同。

    她拍了拍张妈妈未受伤的另一只手,安慰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伤得如何此事不急,且让人先去唤大夫来。”

    张妈妈摇头,跪地泣声道“就算今日殿下和大公子要怪罪老奴不敬,为了您和国公府,有些实话,老奴也不得不说。”

    长公主颔首,示意张妈妈继续说。

    “一个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孤女,还差一点就被牙婆带回去当瘦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留在公子身边伺候,让她当丫鬟本都算高攀,如今居然还妄想当通房侍妾,这都算了,居然还将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蛊惑他对您不敬。”

    云娆垂着眼不说话。

    这些话前世她都听过,也见识过长公主的厉害,任何无用辩驳,多一句就多一个板子。

    至于何谓无用,长公主不想听、不爱听的,便叫无用。

    此时她若开口做任何辩驳,即便容珺有意替她开脱也再难。

    “殿下早就不许容氏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这蹄子却为了攀高枝明知故犯,根本是在挑战殿下的权威殿下,此次您绝不能姑息啊”

    张妈妈似是说了上瘾,竟越说越来劲,越哭越大声,仿佛容珺已经为云娆犯下何等十恶不赦,令人发指的罪行。

    “哦那张妈妈觉得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自然是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

    张妈妈说完才意识到眼前的长公主并未开口,方才那句“如何处置”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容珺用指节轻轻敲击手中的铁笛,表情闲适“处置奴仆如此得心应手,想来现在国公府是由张妈妈做主了。”

    张妈妈本就跪着,听见这话,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险些摔个五体投地。

    她连忙跪伏在长公主脚下,磕头道“老奴不敢,请殿下明鉴,大公子这是要冤死老奴啊”

    长公主微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容珺一眼,自顾饮茶,似乎没打算喝止。

    “不敢”容珺微微笑起来,“母亲向来最是疼我,从不插足我院里的事,父亲更是从来不会过问,唯独张妈妈惦记着我院里的人,还早就为我做好决断,想好如何发落处置我的人,在我与母亲面前直言不讳,这不是凌驾于家主主母之上”

    容珺此人,看似温和好沟通,骨子里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矜傲,天生带着一股压迫感,再加上他常年于战场发号施令,即便刻意收敛气势,依旧透着旁人不容置喙的威严。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张妈妈可说听得瞠目结舌,冷汗直流,想张嘴说什么,却被他的气势逼迫得不敢动弹,一时间竟也忘了要哭。

    “方才,更是不顾我的贴身小厮阻拦,未得我的应允就擅闯我的寝间,这不是凌驾于我这个嫡长子之上既如此,这偌大的国公府,张妈妈又有何事做不了主,我又何处冤了你。”

    张妈妈见长公主始终没有开口,腕子似乎也不疼了,诚惶诚恐地朝长公主求救,不停磕头道“殿下明鉴、殿下明鉴,奴婢就算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

    容珺气质温润谦和,待人亦是十分和气,在长公主面前更是恭顺乖巧,就连当年世子之位被逼得拱手让人时,也不曾如此咄咄逼人。

    不止张妈妈难以置信,就连长公主听见他这一番话,亦不由得心中微微震撼了一下,终是正眼看向被容珺护在身后的小丫鬟。

    容珺回京之后,待人处事一切如故,未因立了大功就目无下尘,以致她以为容珺还是跟六年前那个,无论发生何事皆一声不吭、逆来顺受性子,不承想,今日他不止跳出来袒护这个丫鬟,还态度强势,一副定要将人护下的模样。

    长公主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想来也是,容珺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若是没有一点脾气要如何御下,到底是跟六年前不同了,不再是那个可随意任由拿捏的软柿子。

    此事,她怕是帮不了太子了。

    长公主低眸看了张妈妈一眼,淡声道“的确是张妈妈胡涂了,多年前本宫就曾答应过珺哥儿,飞羽苑一切由他做主,飞羽苑的奴仆更由他全权处置,张妈妈方才所言的确不妥,早上本宫也只是命你送醒酒汤,并未让你强闯。”

    张妈妈面色煞白,有一瞬的茫然,但她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极有眼色,很快就会意过来应是计划有变,立刻磕头道“请殿下恕罪,大公子一离京就是六年,老奴实在是年纪大了,才会一时胡涂忘了此事。”

    这是当年荣国公想要越过容珺这个长子,为他同父异母的容子扬请封世子之位时,容珺所提出来的条件。

    世子之位他可以让,但相对的,往后他身边的人,院里的奴仆,他的所作所为,荣国公夫妇都无权过问。是以,凡在飞羽苑负责伺候他的奴仆,卖身契皆在他手里。

    当时他虽年幼,却想着若要封官加爵,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争取,但他痛恨护不住身边之人的那种感觉,自六岁那年,他被送离国公府起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让当年的梦魇重演,他身边所有的一切人事物,都得在他的掌控之中才行。

    长公主看着容珺沉吟片刻,道“飞羽苑一切虽由珺哥儿做主,但这件事终归犯了家规,不单是你受罚就可了事。”

    她略微提高声音,语气强硬“珺哥儿若执意将人留在身边,就带着她离开国公府,将她安置在外头便是。”

    云娆闻言,立马惊恐跪伏于地。

    安置在外头,那不就是养外室长公主到底在说什么

    前世容珺寻过来时,她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听到他的声音便整个人昏死过去,再之后,她就一直被容珺护在飞羽苑里,平时她也不会与长公主有所接触,没想到他与永宁长公主之间竟是这般。

    长公主立下的规矩里,只说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却没说不许养外室。

    的确,只要将人养在外头,容珺就不算犯了家规,但普天之下,再如何宠孩子也不会这般,哪里有母亲帮着孩子钻家规漏洞,还撺掇着他养外室的,这岂非本末倒置

    容珺要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当通房,虽是犯了家规,可此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点也不如长公主所言那般严重,但他若是养了个外室,那又不一样了,不止为人诟病,还会影响国公府与他的名声,甚至影响仕途。

    云娆眼底流露错愕,连她一个下人都明白的事,她不相信长公主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就算长公主真分不清,容珺也绝不可能听不出来,可他听完长公主看似宠溺纵容,实则是非不分的话之后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云娆觉得荒谬至极,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看了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

    只见容珺手执铁笛,负手而立,看着长公主许久不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云娆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久,外边传来一阵骚动。

    云娆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就没有,前世容珺好不容易帮她建立起来的那些,也早在被迫投井时,全被冰冷的井水给冲散。

    寻不着卖身契,她坐立难安,脑中全是绝望的坏想法,焦虑得整晚睡不着,一用完早膳,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找钟钰,想和她一块商量对策。

    钟钰觉得这件事到底还是得靠岑煊,就带着她出门,两人原本要直接到北镇抚司,没想到在半路就遇到了岑煊。

    遇见岑煊时的景象,很奇妙。

    当时这位锦衣卫大人,背对着她们俩,用着一种冷峻而又严肃的语气,问小贩,有没有豆沙馅的冰糖葫芦,小贩被问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贩的冰糖葫芦里掺杂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两人听见岑煊的话,不禁双双抿嘴,相视一笑。

    豆沙馅冰糖葫芦,钟钰从小就喜欢吃。

    云娆凑到钟钰耳边,故意坏心眼的调笑“你猜,要是我们没出门,岑大人是不是待会儿就会带着冰糖葫芦,顺路经过明晖堂”

    钟钰完全不觉得岑煊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肯定是那冰糖葫芦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话音方落,钟钰眼前就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岑煊不知何时来到两人面前。

    云娆忍俊不禁,捂着嘴偏过头去。

    “冰糖葫芦没有什么问题。”岑煊说,显然早就听见两人的对话。

    钟钰疑惑“那你买它做甚”

    “刚才远远就瞧见你们,知道你肯定要吃,顺手先买了。”

    “嘿嘿,就知道你最够意思,谢啦”钟钰咧嘴笑了起来,很是大力的拍了下他,毫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接过冰糖葫芦。

    云娆前世没见过岑煊,自然没看过两人的互动,原本她还不明白为何岑煊分明对钟钰有意,两人却七晚八晚才成亲,现在终于明白,原来在钟钰心中,岑煊就是如亲人一般存在的好兄弟。

    云娆原本还在心底笑着钟钰不开窍,岑煊怕是要碰好几次壁了,没想到眼前就突然多了一串冰糖葫芦。

    “吃吗”

    云娆还在愣怔,钟钰已先一步替她回答“吃吃吃,她跟我一样最爱吃豆沙馅。”

    过了一会儿,钟钰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笑容暧昧朝着岑煊挤眉弄眼“岑大人你不对劲啊,今个儿怎么这么细心,还帮我家阿娆多买了一串”

    岑煊没吭声,依旧是那张冰块脸,只是眼里似有无奈。

    云娆原本想拒绝,钟钰却拼命要她收下。

    岑煊为京城四俊之一,模样自然也生得极好,宽肩窄腰大长腿,高挑挺拔,气质出众,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这才一会儿话的功夫,已有不少姑娘频频侧目。

    云娆只想快点离开大街,受宠若惊的收下,小声朝钟钰道“这里人太多了,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

    钟钰想起还有正事要谈,这人来人往的大街的确不合适,点头道“行,咱们上清云楼说事。”

    清云楼就在旁边,很方便,三人进到清云楼,很快地被领到二楼雅间。

    钟钰对岑煊向来直接,一坐定就单刀直入,将问题说开。

    这件事,岑煊早就想到,喝了口茶,淡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娆手指微蜷,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再次深刻的明白,岑煊与容珺这样的人,的确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在她这儿感觉像是天要塌下来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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