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大队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走廊上的阴影处放了一张四方桌,大队长柳光耀站在四方桌前讲话,“今天天气不错,风大太阳也大,每个队把要交上去的公粮先称出来,再好好的过一遍筛子,把那些秕的都筛下来,只要饱满的,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别等去粮站交公粮了,说咱们不合格,让粮站的人再给咱们打回来,咱们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柳文明、李开路和吴二有三个生产队长都在。
柳文明刚刚从工地回来,麦收的时候他不在,是柳光耀代替他主持一队的工作,昨晚听他家里婆娘说了些事,已经知道一队麦田里的粮食全都收了上来。交公粮是应该的,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又随口问了一句“大队长,今年让咱们大队交多少公粮,分派了多少征购粮”
柳光耀看了吴二有一眼,哼了一声,说了两个数。
李开路低着头算了半天,一亩地大概要交50斤的公粮,征购粮差不多是100斤,今年二队麦子的实际亩产量是300斤差一点,跟柳光耀报上去的差不多,扣除了牲畜的饲料粮、明年的麦种,一个社员差不多能分80多斤麦子,除去麸皮子也就是50来斤白面,虽然不多吧,可再加上秋粮,红薯什么的,也差不多够吃了。
计算清楚之后,心里有了谱儿,李开路便不着急,他点点头“俺回去就让会计把公粮准备出来,保准收拾的干干净净,麦子咬起来嘎嘣脆。”
吴二有看那两个人都利索的答应了,心里直打颤悠,李开路掰着手指头在那算来算去的时候,他也跟着掰,可算来算去,怎么都算不明白。
吴金喜今儿去了公社,没来开会,连个给他支招儿的人都没有。
就剩他一个没发话,柳光耀那三个人都盯着他看,吴二有只能哭丧着脸,“大队长,这俺们队今年这粮”
柳光耀吸了一口气,有些牙疼,“上次开会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了么让你回来算算,你算的怎么样了”
吴二有“嗐”了一声,低下头抱怨叫苦,“算啥啊,地里那些麦子一碰就掉头,脆的不行,俺们队社员撅着屁股
在地里捡了好几天,也没捡上来多少,有的麦子撒在土里,捡都捡不起来了,就没收上来多少麦子”
这下,不但要把麦田里的麦秸秆割完,还要弯着腰把掉在地上的麦穗全捡起来,三队的社员这几天累的跟个鬼似的,就这,还有百十亩地没弄完呢。
柳光耀瞪着他,神色严肃,看他在那磨磨叽叽,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多少是多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心里有没有个准数你就打算让我这么把你报上去”
吴二沤“也也就一两百斤吧。”
李开路诧异的看了吴二有一眼,他还以为三队顶上了天也不会超过100斤呢,今年这麦子可到挺给三队面子。
柳光耀看吴二有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多少一两百斤交完公粮和征购粮,你让社员们吃什么明天的种子粮在哪里”
吴二有“这俺,俺没想到真的还会让交公粮啊,副队长可跟俺们说了,种粮食可没有炼钢铁重要,后来后来俺们队里也下地上工,可没想到,没想到”
李开路心里在那乐,这不是找着让大队长骂嘛,吴金喜让你吃屎你也去哈哈。
柳光耀“没想到什么难道地里的庄稼还得等着你们,等你们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收上次开会林队长问你们队的麦子长了腿,你们还不承认,这次就更过分了,还想让麦子等你们去割它我看根本就是你脑子有问题
副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怎么不把生产队长这个位置让给他当你你实在是,”柳光耀点着他说不出话来,“算了,我没法说你。不说那么个废话了,你现在就去交你们队的会计和保管员,把仓房打开,我今天得弄清楚你们队里到底还有多少粮食。”
吴二有着急,“大队长,俺们地里头还有麦子没弄完呢,库里是去年剩下来的一点,开了这么久的食堂等弄完肯定不止这些。”
柳光耀摆摆手,“地里那些还没长腿走进仓房,我先不管,就先看库里的。”
不一会儿,三队的会计和保管员就到了,柳
光耀让柳光明和李开路去安排各自生产队的工作。又叫了三队几个年轻力壮的社员,在那盯着吴二有称粮食。
这不称不知道,称了柳光耀简直下了一大跳。
交完今年的公粮和征购粮,三队仓房里拢共就不到3万斤粮食,扣除牲口粮和种子粮,可以分给社员的才2万多斤粮。
2万多斤,听着是不少,可是要分给400多口子社员,再平均到每一天,每个社员也就能分到1两多的麦子,还是没脱皮的。
柳光耀气的心肝肺都疼,背着手在那转悠了半天,四方桌都快被他的手指头给戳烂了,问柳东方“你问问东明,一队社员每天能划多少口粮”
柳东方婉言“大队长,咱们麦收交的多,平常也剩不下多少,口粮往年都是秋粮下来了一起算,现在算”
“我知道,你让他算出来,三队这个样子,咱们心里头得有个数才行。”
不一会儿,柳东明算好数过来了,“大队长,咱们一队也不多,每个社员每天的口粮大概是半斤。”就是说没多余的粮借给三队
柳文明松了一口气,三队这么大一个巨坑,一队可不想背,他们又不是龟儿子,天天愿意背个那么重的壳。
吴二有眼巴巴的看着柳光耀,“大队长,您可不能看着俺们队里的社员天天饿肚子呀,咱们可是一个大队的呀。”
柳光耀撇了他一眼“公粮和征购粮让三天之内交上,你还是赶紧把粮食收拾收拾,完不成任务,可不是小事儿。”
“你好好求求一队和二队,看看有没有人可怜你们,帮你们去捡麦子,没有你们队就自己干有多少吃多少,没有就不吃等着副队长给你们变救济粮去吧。”
说完就背着手,气呼呼的走了。
再多看那个憨憨一分钟,他就想送他一顿鞭子。
两天后
烈日当空,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闷热难耐。
柳东睿伸手拽了下套在肩膀上的车袢带,吃力的往前拉,他赤膊上阵,胳膊上肱二头肌暴起,肩膀上火辣辣的,肯定是被磨破了皮,沾染上汗水,涩涩的疼。路面被晒的滚烫,光踩在上面脚底就被烫的发疼。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汗,后面的架子车上放了十几麻
袋的麦子,足有一千多斤重,柳东旗在车轮子旁边弯着腰撅着屁股绷着腿使着力往前推,头上的汗流的跟往下淌一样,头发湿透了全粘在头皮上。
“啊”柳东旗大声吼着,额头上青筋紧绷,柳东睿也咬紧了牙,低着头脊背紧绷,一步一步努力的往前拉东车子,很是吃力。
柳东睿喘口气,“东旗,”他说,“这坡太陡了,车上粮食又多,光咱俩不行,太费力气,你朝后面喊喊,叫几个人过来一起帮忙推车。”
柳东旗咽了口唾沫,说“好,俺也觉得这坡他妈修的也太陡了,这是爬坡么这明明就是爬山啊河堤垫的这么陡,修建的人脑子里是不是有毛病啊,上个坡比上天还要难。”
“虎子,车子上不去,你们几个过来帮忙推一下听见了没”他两手圈成小喇叭,冲河堤下的拉粮车喊。
声音顺风而行,过了几秒,就听见虎子憨憨的应答声传来,虎子和几个小伙子快步跑过来,虎子嘴里嘟囔着“俺刚要上坡呢,一看这坡心里直打颤,估摸着不好上来。”两个上来帮柳东睿拽着车把子倒退着往前拉,另外两个扶着车架弓着背往前推。
这是一段坡度不低的高坡,越往上走,车子承受的阻力越大,六个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吭哧吭哧半天才把这车粮食给拉到了平整的桥堤上。
公社新修的粮库就建在河堤上,河堤位置比旁边的河足足高出50多米,再不用担心水涝灾害,除了交公粮的时候社员们费力点,没别的毛病。
粮库修的很大,并不在西阳镇街上,而是在西阳卫星人民公社旁边。
柳东睿和柳东旗两个人又徒步走下坡帮虎子他们几个推车,等几辆车全都上来,个个儿都累的不行,坐在树荫底下歇歇脚。
他们几个身强体壮,跑的比较快,大队伍还在后面,得等着大队伍到了一起去粮库门口排队。
柳东旗直接脱了汗衫,拿在手里当扇子,多少能来点风,让自己能凉快点。
“东睿哥,你可不渴我去老乡家里借点水喝,一会儿咱们换着来。”
柳东睿摇摇头,“我带了竹筒,不渴,你自己去喝吧。”
柳东旗哈哈笑“准是嫂子给你准备
的吧嫂子这贴心,咱们大队再没有比过她的。”
柳东睿笑笑没有吭声。
不一会儿,又上来了几辆架子车,全都是柳河大队的社员。
柳东睿歇过劲儿,看见有的车拉的费劲儿,跑过去帮忙推着,柳光耀在最后一辆车边儿,看见他,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林子,好小伙子”
等柳河大队的架子车全都上到河堤上来,柳光耀指挥着车队排成两列往粮库大门口走去。他们到时,就看见粮站门口已经有很多人拉着架子车在门口等着,挤得满满当当的,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柳东睿他们一大早就出发,这会儿都要排到两百米开外了。
“还说咱们出来的早呢,半夜就起来装粮食,看这样子,人家估计半夜就拉着车子出发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排到咱们”柳东旗满脸忧郁,担心不已。
粮库大门还紧闭着,大家只能守在各自的车子旁边耐着性子等着开门。
现在正是秋种的时候,天气又热,老乡们等的着急,不少人在那抱怨粮库的工人可真享福,日头晒到屁股了还不上班,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现场乌央乌央的。
粮库前面留出来一大片水泥地,平整干净,跟周围高低不平尘土飞杨的泥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差异。
虎子等的无聊跑过来凑堆,好奇的问“东睿哥,你知道那水泥地干啥用的不咋在外面弄那么大一块多糟蹋东西啊。”
“晒粮食吧,下面生产队送来的粮食如果晒的不够干,数量不多,估计可以在这晒一晒再交。”
虎子挠挠头,“这粮库修的可真不赖啊,房顶那么高,还有这么好的水泥地儿给咱们晒粮食,以前俺跟俺爹也来交过公粮,就没见过这么好的事儿。这农庄变成公社之后,这里比镇上中心街都气派了。”
西阳卫星人民公社成立后,在原来集体农庄的位置上又扩大了范围,外围修了2米多高的青砖围墙,院子里面还新修了一栋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作为人民公社的办公地点。里面不但有大食堂、大体育场、大礼堂、甚至还修建了一座2层的小楼当作公社招待所,用来招待各地过来参观学习的同志。
这个粮库是跟小楼同一批建起来的
,围墙足有5米多高,进深也很长,比之前西阳镇街上的粮站面积大多了,外面的青砖墙上刷了白灰,上面用红字写着多交粮、快交粮、交好粮,据说整个公社的储备粮都放在这里面。
粮站门口一棵树都没有,日头毒辣辣的,像是要把人给烧着了,前面的队伍进展特别的慢,半天也挪动不了一步,好些人被晒的扛不住,摘了帽子当扇子,一边扇,一边埋怨个不停,埋怨天气太热,埋怨前面动的太慢,心里烦躁的什么都看不惯。
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守规矩的,来的晚想要插队早点交,一个不注意没跟紧,可能就会被人钻了进去,这事儿柳东旗有经验,紧跟着前面那个,寸步不让。
柳东睿带着草帽,可裸露在外面的胳膊还是被晒的皮肤发红脱皮,他有点后悔没有穿上一件长袖衣裳过来,等下回了家,谷雨又该心疼的说个不停了。
柳河大队的送粮小队一行人早上吃完饭就出发了,在太阳底下足足等了得有2个小时才轮到他们,哪怕来的都是壮劳力,这会儿也全都蔫儿了。
整个公社所有生产队都集中在这几天来交粮,粮库里却只有四个干活的人有一个人拿着一根长长的铁签子,签子头尖中间有个槽,他负责把关交上来的粮食和不合格;还有一个坐在磅秤旁边儿,负责记录磅上的数字;在旁边坐在桌子后面还坐着一位,面前摆着一个大大的黑漆算盘,他没有带草帽,因为桌子旁边绑了一把很大的油布黑伞,刚好能遮挡到太阳;另外一个在最后面,负责给检查合格的条子,然后催着社员们把麻袋给办到里面的空地上去。
那个负责检查麦子质量的,黑着脸,嘴里不停吼着
“麦子要晒的干干的,要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要是啥的不够干,这里是不收的,赶紧拉到一边去再晒晒,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柳东睿这辆车排在柳河大队的第一位,他前面的是谢庄大队的粮车。
就看见那个验粮员一脸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的“这是什么麦子里面这么这都多灰,麦子还没灰多,是不是想要占国家的便宜侵占集体利益挖社会主义墙角你们生产队胆子可真够肥的
”
“这车麦子不合格,粮站不收,拉回去,好好弄干净了再来交。”
谢庄大队的大队长名叫孙大武,看起来是个特别老实憨厚的汉子,验粮员在那骂,他弯着腰不停的点头,老脸羞红,那么大个子的一个壮年,被验粮员几句话压的直不起腰来。
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愤愤不平,瞪着眼睛看着粮库大门,手握成拳攥的紧紧的,正是孙民富。
孙大武“同志,俺们这麦子都扬了好几遍了,真的挺干净的,公社催的紧,实在来不及弄,俺们这每一袋都超重了,肯定没占公家的便宜,您就行行好吧,今儿都最后一天了,再弄回去就来不及交”
“你说超重就超重了,这粮站是你家开的难道公家还会占你们这些农民的便宜我说你们大队的粮食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就是不能收,怎么了你别说那么多,都没用。”
谢庄大队的年轻社员们不愿意了,激动的指着验粮员骂道“哎,你这个同志,咋说话这么难听呢,嘴里不喷粪你是不是不会说话,超不超重不是我们大队长说了不算,那这粮站就是你说了算了你是秤砣么你那还要这磅干吗”
孙民富他爹虽是个大队长,但从来都是老好人,跟谁说话都是好言好语,大队里的社员也都很尊敬他,孙民富第一次见自己爹被骂的跟个孙子一样,胸中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你那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我们这些农民你这是瞧不起我们贫下中农了我们贫下中农难道不是国家的主人你们这些干部天天吃的粮食难道不是我们农民种出来的”
“孙民喜孙民富都给俺闭嘴”孙大武骂道,“滚一边去,谁让你跟粮站同志这么说话,人家这是正常工作。”
孙民喜看起来还不到20岁,别着头不服气,哪怕被骂嘴里还在嘟囔“他那是正常工作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眼里哪有咱们老百姓。”说完,生气的踢了一脚架子车,“俺们是来给国家交粮食,还要受这群龟孙子的气,谁他妈爱交谁去交,老子走了。”
孙大武神情越发卑微,替刚才的几个孩子求情道歉“同
志,实在对不住,那两个孩子不懂事,他们不是故意说你的,就是这天太热了,脑袋发懵了,这这车粮食您说不行,那其它车上的粮食真都是好的,您给看看吧”
验粮员刚被一堆泥腿子指着鼻子骂,心里正是来气的时候,特别不耐烦的打断他“你们大队粮食难道还是分开晾晒的全拉走,不看不看,一袋都不看,快点滚,没看见忙着呢嘛”
柳光耀检查完所有车子之后,过来瞧瞧情况,大眼就看见一堆农村社员围在验粮员身边,个个颜色都很难看。
柳河大队的社员们听见动静,这会儿也全都挤到了前面,不是在看热闹,而是怕那验粮员心里不痛快,一会儿再把他们的粮食给打回去。
“那边怎么回事围了那么多人。”
虎子虎着脸生气的转述“那个验粮员架子可大了,说他们大队粮食不干净,灰多,不给过磅,让拉回去弄干净,求了半天了也没用,看不过去,就吵了两句。”
柳东旗靠在麦袋子上嗤道“那个验粮员铁棍都快戳到袋子底下了,搁哪个大队也过不去。咱们在土地上晒粮食,怎么着都带得带点灰,麦子重灰轻,那灰土可不沉到袋子下面了么,俺看那验粮员就是故意找事的,不想让他们过。”
柳光耀骂他“就你知道别瞎嚷嚷。”
柳东睿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皱眉问“就算那一车子粮食不合格,也犯不着把所有粮食都拒绝吧,征购任务完不成他们就没责任了”
征购粮占夏粮征购的绝大部分,是爱国粮,在这个年代算是能压倒一切政治任务了。一个大队光麦收这一季就要上交好几十万斤征购粮,这么重的征购任务,粮站的人刁难的也太不是时候。
虎子一脸不愤“粮站的人不但眼睛长到天上,俺看他们屁股都是往上撅的,也不怕拉屎拉掉到自己身上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就算人家当着面儿骂,也只能忍着,要是粮站的人真恼了,真不收粮,生产队准挨批评。”
排在后满的大队看前面一动不动,大声嚷嚷“到底咋回事不合格就回去弄好
了再来,俺们可还都等着呢”
那边孙大武和孙民富父子两个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后面拉着辆车的谢庄大队的社员也唉声叹气个不停。
他们后面,就轮到柳河大队了。
柳光耀“都别看了,该到咱们了,快把车往前挪挪。”
虎子嘟囔“看样子这验粮员不好相处,也不知道咱们大队能不能过磅。”
柳东睿快步走过去,在孙大武耳朵里小声说“你们先别回去,在旁边等一下,一会儿我有办法让你们过。”
孙大武摇摇头,“咱们争不多他们,还是算了吧,小心他们看见了连你们大队都连累了。”
孙民富则是拉着他爹劝“爹,咱们试试吧,这么多粮食,啥时候能弄完啊”
那边已经在催,柳东睿不好多说,只是叮嘱“就算要走,也不在乎这一小会儿,等等看啊”
柳东睿把车子拉到验粮预案跟前,从兜里掏出一包牡丹烟,撕开递给那个验粮员,“同志,忙了这么久,挺辛苦的吧,来,抽一根松快松快,怎么称呼您”
那人接过烟,“我叫张要峰,叫我张干事就成,你们是哪个大队的”
柳东睿“北边柳河大队的。”
张要峰身上没有带洋火,柳东睿划了一根火柴给他把烟点上。只见他特着急的抽了一口,熟悉地吐出一个烟圈,感慨道“还是牡丹抽着过瘾劲儿大。”
5毛4分钱一包的香烟,据说军队里也得排长以上的军官才能抽得起,他还挺熟悉,烟瘾还真不小。
柳东睿笑笑“张干事好这一口刚好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不爱。”顺手把那盒香烟塞到了他口袋里,外面裹着一张纸币,轻轻的拍了一下。
张要峰瞥见了他的小动作,侧过身一根手指顶开口袋垂头看了一眼,然后哥俩好似的搭着柳东睿的肩膀,哈哈笑着说“兄弟是个面儿上的人,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你放心吧,你们大队今儿肯定能过磅。”
柳东睿也笑,说多谢。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越是下面的办事人员,规矩和毛病就越多,难缠的很,你说他错了吧,他也没有,无非就是想要拿点好处,人工检验存在着诸多的麻烦,就在这里。
张要
峰脸上还是摆出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拿起那根铁签子,猛一下插进麻袋里,从里面带出半把麦子出来,他摊在手心里,看看麦子饱不饱满,再向手心吹一口气,看看里面的灰和麦秸秆多不多,最后再捏起几颗,放进嘴里用牙咬,试试硬度,要是咯噔一声,那这麦子就是合格的了,就可以搬过去过磅了。
检查耗费的时间比较长,因为他不是随机抽出一袋,而是每个车上每一袋粮食都要检查,看看里面的麦子合不合格。
其它的看见了柳东睿刚才跟张要峰的你去我来,不过并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此刻全都紧张兮兮的盯着验粮员,生怕从他从里说出不行两个字。
柳东睿倒不担心,不说张要峰拿人手短,只说柳光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这种老兵,对待集体对待党是绝对忠诚的,他只会把最好的交上去,肯定远超标准的要求。
果然,张要峰每一袋检查之后,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麦子不错,合格了,拉过去过磅吧。”言语很是和气,一点没多加刁难。
牡丹烟的劲儿还真不赖。
架子车没法过磅,柳光耀招呼着社员们把车上的麻袋全都搬下来,一袋一袋立好,慢慢往前移,等着上磅。
等所有麦袋子过好了磅,打算盘的那个人开出一张小票递给站在最前面的柳东睿,“拿着条子,交给你们大队长,别傻愣着了,赶紧往里面仓库里搬”
柳东睿还想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后面就催了起来。
他只好认命的一袋一袋往粮库里面搬粮食。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遇见的第一个就是空仓,只要把麦子倒进去就行了。如果倒霉,这个仓已经放了很多粮食,那就要扛着袋子继续往里面走,知道找到合适的为止。
柳东睿倒完粮食后,找到一脸焦急在路边等着的孙大武父子,把他们拉到旁边,开门见山地道“我这里有一块钱,你们拿着趁人不注意再去试试。”
孙大武结结巴巴“咋咋能要你的钱,俺们俺们”
孙民富一把接过钱,嘭地跪在地上,给柳东睿磕了个头,“大哥,您今天救了俺们整个大队,您放心
,俺么肯定会把把钱还上”
柳东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起来,“快起来,钱是小事儿,先把公粮交上去,一会儿你这样”
孙民富点点头,“哥,你放心吧,俺保准能办好。”
这时候柳东旗和虎子跑过来,“大林子哥,你刚刚跟谢庄大队的说说啥他们今天运气不好,保准儿没戏。”
“教教他们怎么才能在今天过上磅。”
虎子好奇追问“怎么能过啊”
这时候,前面突然变得嘈杂了起来,孙民富抓着张要峰的右手高高的举起来,让远处的社员能看到张要峰的拇指和食指正夹着一张粉红的纸票。
张要峰白着一张脸,使劲的往下拽,可惜他体瘦个子矮,在干惯了农活的长得跟个小牛犊子一般的孙民富面前,弱的像一只白斩鸡。
“张干事,你说啥一块钱还不够你也太贪了,俺们一年也挣不了几块钱,就这么多,再多也没有了。”
等着验粮的人都很诧异,“哎哟,验粮员拿着一块钱呢,怎么了这是偷人家钱”
“是个小偷么”
张要峰看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怕惊动了里面的领导,急中生错,忙小声道“你快放手,只要你放手,我就让你们大队的粮食合格。”
却忘了,此刻好多个人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声音虽不大,可听见的人不少。
孙民富转向面对众人“大家伙都听见了吧,这位张干事刚才还说俺们大队的怎么都粮食不合格,现在被俺们逮到错处来,就又说可以让俺们的粮食合格,原来粮食和不合格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是什么道理。”
张要峰见状反而冷静下来“大家不要听他瞎说,我绝对不会受威胁,粮食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他这是在污蔑我,粮站是国家的粮站,我不会为了个人利益损害国家利益。”
原本还争论不休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张干事得意洋洋地看着孙民富。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可是俺刚才看见你把手伸到他兜里,把钱夹出来了,伸手之前你还左右看了看呢。”
“俺也看到了,他挡的不严实,露了个缝。”
张要
峰嘴硬“我没有,是你们看错了。”
忽然间,孙民富从他口袋里掏出一盒卷烟、一盒洋火,还有几张汗津津的纸币,“那你说说这些是什么”
张要峰结结巴巴“那是我自己买的,对,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孙民富“张干事,你还不承认,粮站有规定,进粮库之前兜里不能有任何个人的东西,都要接受检查才行,你可别当俺们这些泥腿子啥都不知道,俺年年都来交公粮,粮库有啥规矩俺们清楚的很。”他指着粮库外墙上的标语“而且难道你看不到这粮库墙上写着什么么”
“粮站周围禁止一切烟火,你对待国家的财产就是这个态度”
孙民富痛心疾呼“原来你们粮站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俺们辛辛苦苦种庄稼,把麦子拉来,大太阳底下等着粮库开门,你们这些人就坐在这动动手,每个月就有工资拿,还不满足还要从我们手里抠钱我们挣一块钱容易吗身上还带着禁止携带的洋火,大家伙评评理,看看是不是太他娘的过分了。”
社员们在烈日下晒了几个小时,心里早就燥热难耐,觉得粮库这些人一动不动的怪舒坦,此刻,这种烦躁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扩大了好多倍。
“粮站员工故意刁难贫下中农,为什么”
“这么对待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奉献给国家的粮食,太不是人了”
群情激愤,张要峰一个小干事完全摆不定,彻底慌了神。
“让你们粮库的领导来说话”
“粮站为什么要招你这样的人,俺们都能比你干得好。”
旁边坐着的几个人早就偷偷跑出去喊粮站的站长,张志国跄跄踉踉的从后面的办公室跑出来,先是瞪了张要峰一眼,然后大声喊“各位社员同志们,各位社员同志们,大家伙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我是西阳粮站的站长张志国,大家听我说几句。”
孙民富首先发难,“站长,你们粮站的员工不仅歧视我们农民,验粮的过程中向我们要东西,不给就不让我们过磅,还不把我们奉献给国家的粮食当成一回事,兜里装着洋火。”
“是啊,俺们都把自己最好的粮食交上来了,他还说俺们粮食水分
大,俺们咬着牙都快被崩掉了,原来是俺们没给他好处费。”
“俺说呢,俺们这么好的粮食,硬说俺们是三级粮,连二级都够不上,太欺负咱们老实人了。”
“粮站钥匙不给俺们一个说法,俺们就去公社里举报”
张志国一头冷汗,苦笑着说“乡亲们,你们反应的问题,粮站已经知道了,我们会好好的调查一下,再”
孙民富“事实就摆在眼皮子底下,还用咋调查,粮站这是故意拖着咱们呢,俺们不等,就得现在给个说法,要是不给,俺们马上去公社”
粮站离公社也就几百米远,张志国还真怕这些人一气之下跑过去举报去,这里这么大动静,那公社武装部可不是吃干饭的。
张要峰是他的堂侄,去年批判y派特别积极,张志国透过关系,刚把他弄到粮站还没一个月,这就惹出事了
这下不仅保不住他,张志国自己都可能要惹上一身骚,心里恼他恼的要命。
张志国当机立断,“乡亲们,张要峰干事对待贫下中农的态度犯了政治错误,对待集体的财产态度随便,不够重视,粮站决定,从现在起,把他开除出我们的队伍。”
张要峰失声痛叫“叔”
张志国嘴角不动,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你就是我亲儿子,今天也保不住了。”
虎子和柳东旗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头直喊俺里个乖乖,大林子哥厉害了
“大林子哥,你咋知道那个张干事一定会主动去拿孙民富兜里的钱啊”
柳东睿笑笑“猜的呗。”
虎子特狗腿“大林子哥,你讲讲,仔细讲讲,俺一点都没看出来是咋回事。”
柳东睿反问“那个验粮员你们以前来交公粮,见没见过”
两个人都摇摇头,“以前那粮站的验粮员是个大叔,跟俺爹差不多年纪,今年这几个年轻的没见过。”
柳东睿点点头,去年到今年,不少踏实能干的人被批成右,靠jj斗争走捷径上位的人不在少数,这位张要峰看起来很像是其中一个。
“我猜,他很缺钱花,看见那么多钱会忍不住,特别是孙民富有求于他。”
虎子挠挠头“俺这也长着一个脑袋,咋就猜不
着呢”
柳东旗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你这顶多就是个西瓜。”
“不是,东旗哥,你这话啥意思啊”
“水多”
回到家,林谷雨听说后,也很激动的问“你是怎么看出来他缺钱的呢”
柳东睿在逗小和和玩耍,“仔细观察细节啊,以前就跟你讲过的。”
他注意到张要峰每隔半个钟头就要找借口出去一趟,要么是上厕所,要么是喝水,在外面停留时间不长,两三分钟就回来,他右手食指指甲微黄,年纪看上去不大,烟瘾却不小。
靠jj斗争才爬到粮站当一个验粮员,可见家庭地位并不高,常年吸烟,开销肯定小不了,粮站那点工资哪里能供他吸的起牡丹烟,他身上的漏洞简直一抓一大把,只要让他动心就是了。
他那时候嘱咐孙民富的就是偷偷让张要峰看到你口袋里有钱,隐蔽点,装着求他,让他主动伸手。
果然,张要峰很容易就上钩了。
虽说这么做不太地道,可看他那么趾高气昂的样子柳东睿实在不想忍。
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当个农民是多么的辛苦勤劳朴素的农民靠双手吃饭,响应号召把好粮交上去供给那些非农业人口,一年大半时间自己吃能啃红薯,他们应该挺直了背脊生活,而不是在那些一步登天的小人面前弱小又卑微。
林谷雨听完,义愤填膺,恨恨的道“哼这种人,我碰见一个就要揭穿一个,他们不愿意当人,我就让他们像过街老鼠,一出现就人人喊打”
又一脸遗憾地说“要是和和再早生几天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更狠狠的治他一下。”
柳东睿失笑“这么遗憾呢你还有啥好主意,说出来我听听。”
林谷雨哼笑一下,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说“简单的很,我自带作弊工具,把他负责的粮食不小心弄不见了,再写封举报信,说他偷偷侵占国家资产,保准在他住的地方一查一个准儿,让他有口难言。”
“这样还是有点麻烦,或者,直接偷偷往他口袋里放粮食,当场揭穿他偷盗国家的征粮,这样比较符合我的性格。”
还是这种直打直撞的,一点不愿意搞虚招。
柳东睿装作怕怕的样子,抱着和和躲到墙角,逗弄她,“看看,你妈妈厉不厉害,妥妥一个扈三娘,还好咱们没得罪她,要不,肯定没好果子吃,咱们惹不起啊惹不起。”
林谷雨丝毫不介意他的调侃,小脸高高一扬,“我这叫行侠仗义,只针对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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