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社员们打架斗殴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的时候大队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有的时候却还真不能处理的那么随便,端看事情的影响大不大,有没有伤人死人。
习俗就是这样,妇女们红了脸就爱吵架,指着鼻子往上骂到对方个祖宗十八辈往下骂后头生出来的子孙绝户没屁眼儿,拉七扯八全是不干不净的话,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怎么戳人心窝子怎么说。
男人们又不一样,属于能动手就别逼逼那么多的火药性子。不是说男人们笨嘴拙舌,但娘里娘气的拌嘴撒泼他们的确不在行而且也看不上女人们那么瞎闹腾,骂上几句不疼不痒不耽误吃喝能过瘾被女人们骂几句停不下去可能落荒而逃,可男人跟男人干架那肯定没在怕的
哪怕是个病秧子糟老头子,真气得很了,那也是摆出跟人拼命的劲儿要跟人狠狠打一架的打不打得过切先不说,至少气场这东西不能输。
之前田地没收归集体所有那几年,多得是为了地沟里几颗庄稼两家对干的了,搁以前这种事柳光耀都不稀罕搭理,村里有规定,打架可以,谁打伤了人谁赔钱,打死了人就替死去那人养儿养女给人家爹娘养老送终,有能耐的尽管打。
可昨天那么大规模的混乱不巧就踩在了大热门上这些个人是为了抢粮食才打起来的,真要说出去影响能不大吗
哦,人家别的地方粮食亩产几千上万斤,多的都担心没地方放了,你们自己也大几千斤的产量报上去了,背地里却为了那么点点粮食打的头破血流,怎么解释怎么自圆其说
实话实说真没收那么多粮食
三人成虎第一个人说有,第二个人说有,第三个人也说有,第n个人当然相信的确是有
你现在跳出来说没粮食,呵,也得有人愿意相信啊别说县里了,就说公社书记王明德,他是个傻子吗肯定不是他相信动辄几千几万斤的产量嘛不知道反正没啃吭声反对。
那就是默认
什么时候见过胳膊能拧得过大腿
再说了,就算老百姓敢说,现在的记者敢往出写吗就算有人
有那么个胆写出来了,县里市里的报纸敢往外印
拉倒吧
人家天天跟新闻打交道,脑子里再没那点弦还混个啥
敢讲真话的人有没有当然有肯定有,历史上从来不缺少敢说真话的勇士,可他们的声音很难传出去。
再说了,大家都奔着努力呢,全国人民都充满了奋斗的激情,搞全面大y进呢,第一公社翻到自己先乱了套了,老百姓先反抗起来了,这要是报上去上面的人会怎么想是不是队伍里还有敌特分子搞破坏再来一清洗
那样就别想再过什么安生日子了,有一个算一个先把祖宗三代查个底儿掉。
所以,这件事就跟林谷雨暗示柳东睿说的那些话一样,只能从大队开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东睿懂,柳光耀一听也明白。
这事捂着不是办法,越捂越麻烦,处理的越高调越好。
柳光耀就狠狠的惩罚了昨天那群“打架斗殴”的,只要身上见了伤的,每个人罚了100个工分,抽了10鞭子。
大队会议把昨天那场混乱定性为“社员生产比试过程中突发意外发生打架斗殴”。
然后在地头开起了一场批斗会,扣工分的那些人一个个上前去做检讨,做思想汇报。
匆匆忙完这些,他又急急忙忙的往往往公社去了一趟,把这件事情详细地向公社做了报告。
当然,把事情的起因归结于年轻社员太过激动,生产热情太过强烈乃至突发比试争斗,并且上交了几十封社员们写的歪歪扭扭的检讨书,又有大队干部的联名保证书,保证绝不再犯,这事儿才这么了了。
年轻人热情太盛,受不了刺激,比试着比试着就上了火,虽然说是犯了错,这这把火到底是为了搞生产搞出来的,哪怕是公社也没办法多说啥,只能说“行了,好好回去做做社员们的思想工作,把更多的力气和精力放在农业生产上来。”
再多的,也不能说了,要不就是抨击社员们生产的热情。
王明德就算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不过也能猜的差不多。接二连三的喜报就像丧钟似的,搅的人心大乱。
他捶捶桌子,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口气,昨天不只柳河大队,还有好几个大队
差点乱了起来,法不责众,他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生命面前讲什么纪律啊组织啊,呵
反正,柳河大队发生的这件动乱很快的被“平静”下来,社员们自知自己犯了错事,对当天发生了啥绝口不提,并且有了柳光耀的承诺,干活也积极的多了。
可像柳河大队这样很快平静下来的毕竟是少数。就拿林谷雨的娘家所在的灶王庙,哦,现在顺应时代的潮流,改为红星大队,这几天就乱的不成样子。
林森王枣儿两个不放心自己闺女,派儿子过来看看情况,林安国啪啪啪的半夜敲门,大声喊林谷雨和柳东睿的名字,给已经钻到被窝里的林谷雨吓了一跳,“大半夜的来拍门,别是老头老太太出什么事了吧”
柳东睿起身披了件衣服,下了炕,“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
亲哥大老远来了,她躺在床上也不好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卧病在床了呢。
柳东睿点着煤油灯把大舅子迎了进来,见屋子里正在衣柜里扒拉衣服呢,赶紧安抚说没事。
林安国也说没什么事,“村子里这几天不安生,爹娘不放心你这边,让我趁夜来看看,你别收拾了,披件衣裳能说话就成。”
林谷雨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趿拉着拖鞋出来,问娘家那边怎么个情况。
“可别提了,前儿正收着庄稼呢,地里头一堆人突然就打起来了,乱的不行,差点没误伤到咱娘。”
给林谷雨又吓得不行,忙追问“没真伤着吧咱家不缺那点粮食,可别往上冲。”
那倒没有“就是崴了脚脖子,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也是俺们倒霉,两边对打,咱娘被夹在中间了,要不是我眼急手快拉了咱娘一把,钻了出来,不一定怎么着呢,为了抢个红薯,分了家的兄弟跟个仇人似的”
林谷雨拍拍胸脯,彻底镇定下来了。
崴个脚不算啥大事,双手难敌四手,那天在地里她拿着镰刀语气那么狠,身上还被人捶了几下呢。
只要人安好
林家柳家因为有了她和柳东睿这个变数,日子比别的人家过的算不错的了,至少口粮是攒的足够的,甭管粗粮细粮,只要能填进肚子,就算真遇到灾荒
年,心里肯定比别的人有底气,不至于慌张失措。
再多的人咱就管不了了,别说是大饥荒才过去十来年,当年的很多人都还活着,就是再过去50年,大家伙的神经还得紧一紧呢,这种恐慌没办法避免。
话是这么说,可这种无力感真的还挺难受的
谁不想大刀斩乱麻把这些事全给清干净,然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爽爽快快的过悠闲日子
是真的做不到
历史的潮流裹挟着所有的人往前走,多少英雄式的人物倒下了,还不是阻挡不了
说来她真是有闲鱼的心没咸鱼的命,唉明明都快可以三十岁之前退休了,却来了这么个到处要操心的地方。如果自己理智冷静点只顾自己小家那也能过的舒舒服服,可又不是那种性格,心里煎熬可不得生生受着
看着自己妹子突然间变的低沉失落起来,林安国这个老实汉子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自己事那句话没说对,惹的小妹妹心烦,赶紧说了个好消息“过段时间俺就去公社加工厂上班了。”
哎哟这可真是好事林谷雨猛的抬起头,眼神喜悦显露无疑,哪有一丝低沉失落
林谷雨当然很为林二哥高兴了
木匠在这年头算很吃香,二哥虽然资质有限,当不了什么将军、市长这种大官,可进个社办木材加工厂,吃份商品粮还是妥妥当当的没问题。
她一向对这种有一技之长的人,又踏实肯干坦诚相待的人很敬重。
林谷雨笑眯眯的问他工资待遇。
被自小疼着的小妹问,林安国自然是有啥说啥,“钱不多,一个月才15块钱,还没俺单干挣的多,不过,好就好在每个月发票票,说是下个月去上班,让俺先把啥粮油关系给转了”
票票好布票、粮票、食用、油票、还有现在割肉也要收的肉票,这些都是农民紧缺的好东西。
工资虽然不高,可剩在稳定,还有票,这就很不错了,以后家里不断顿有粮食吃这也算是个说的过去的借口。一家子里就两个工人,每个月好几十块的工资,具体多少福利谁能知道就算掏钱去黑市买高价粮那也是咬咬牙的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要不然,分的是一样多的
粮食,别的人家早吃完了,就老林家跟永远吃不完似的,让别人怎么想怎么也解释不通嘛那不是等着让人家来查猫腻嘛
林安国披了社办企业工人的皮,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
比村子里其它人家强多了,再少了后顾之忧,低调点,小心谨慎的,日子再难,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这事不用林谷雨再提醒,从林森王枣儿到林安国林安平都不是那种爱炫耀的人。
柳东睿也鼓励大舅哥好好干,钱多钱少的先不说,却要叮嘱一下他说话的事,“在单位多干活,少说话,特别是一些关于政治的事,管他们怎么闹呢,你别参与,问你也别说,这句话你回去也告诉两个姐姐和安平。”
几年后多的是找回头账的了,有时候一句无心之语,都能带来灭顶之灾。
林安国忙点头同意了。
这时林谷雨端了一海碗热面条出来,上面卧了个流心荷包蛋,撒了点翠绿的葱花,又滴了一滴香油,视觉嗅觉都是种享受,把碗推到林安国面前,说“快吃吧夜里走了这么老远,肯定饿了。”
林安国一看,细面擀的面条,没看见她和面,准是以前擀多了晒干的,在家就会这么“偷懒”。大半夜走了这么远的路,耗了不少体力,他也就不跟自己小妹客气,端起碗,呼噜呼噜没两分钟就全装进肚子里了,额头上吃出了一头细密的汗水,可见是饿的很了。
林安国憨憨的笑,“下了工过来的,走的急没顾上吃饭。”路上就啃了个凉窝窝头。
林谷雨也不怕他吃多了积食,就去把锅里没装完的那点全盛了出来,不用担心他积食,真是能吃的时候。
等林安国吃完,林谷雨就说不让他走了,让他跟大灿二灿睡一屋去,“炕大着呢,睡的下,夜路不好走,我也不放心。”
柳东睿也留客。
林安国想想也是,大不了明天早上早,路上再走快些,肯定耽误不了上工。
结果等他第二天醒来时,林谷雨和柳东睿都已经起了,林谷雨给他端了碗稠乎乎的小米稀饭,又煮了几个鸡蛋,烙了几张饼,蘸着自己家焖的大酱,吃的饱呼呼的才往家走。
地里的活计还没干完,又忙活了几天,才把豆
子、花生、芝麻这些东西全收完。
忙完地里这些,柳东睿抽空去公社拖拉机站报了到,具体要他干啥活没明确说,去了就问他能不能开拖拉机
能开。上了车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完全没问题。
行还真是个有点真才实学的。
那修拖拉机呢
这个还真没研究过。
农机站站张就说送柳东睿去县城农机局,跟着那边会维修的老师傅学习3天怎么维修拖拉机。
到了县城跟了个50岁上下的老师傅,正好给人家下手修了一辆小汽车,至于学会没学会怎么修拖拉机,人家也不管,反正就说他能维修农机具了。
“真能了吗”林谷雨枕着他的肩膀问道。
能什么啊
柳东睿笑笑,县里那些老师傅也是第一次见拖拉机,自己还摸索不清呢,更别说给他们培训了,还没他自己看说明书鼓捣的清楚。
“那肯定啊”林谷雨理所当然的说“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们都学会了,以后农机具坏了全都自己修,那些老师傅地位就尴尬了。”
农机局这种部门,地位比较尴尬,里面的维修员在县城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就靠下乡来凸显他们的价值,要是下面公社里的人全学会了,没人请他们下乡修机器,怎么挣外快万一再把他们的位置给顶了,你说冤不冤
所以,一般这种几天的培训,人家是不可能教会你什么东西的,顶多教点皮毛,回去能应付点小毛病,就算交差了,想要学真本事,要么拜师要么去真正的学校里学去。
柳东睿搂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不着急,现在哪有啥农机具可修的。”
以往的农机具大多是木头为载体做的小件物事,就算有点小毛病,村里那些会点木工活的汉子哐当哐当几下就能给修好了,谁还费那劲拿到农机站去修真正修不好的,基本上就处于报废的状态了。
拖拉机倒是大件,可全都是新鲜出炉的,还没咋用呢,怎么会坏不会坏哪里用得到维修。
站里加上站长副站长,他和一个打杂看门的老头,统共就4个员工,大眼瞪小眼,在那呆了一天,连一个上门的人都没有。
站长姓刘,是个男同志,跟柳东睿情况差
不多,老婆孩子还在农村,但家里没分家。
副站长是个女同志,叫赵敏慧,二十多岁,对拖拉机一窍不通,干文职还差不多。
看门的老头,三句话打不出个屁,比柳东明柳东方话还少。
就这四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还谈什么人际关系啊
无聊的要命,还不如回去家里干点活陪陪孩子们呢。
柳东睿就跟站长说了,“咱们农机站估计得收了庄稼才能忙活起来,这几天没啥事,不如回去生产队参加劳动。”
这句话正中刘站长下怀“派个人在这值班,其它人先回去吧。”
赵主动请缨,“我家就在镇上,不如我来值班吧。”
行
公社领导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就去露个脸,然后借着秋收的名义回生产队干活去了。
柳东睿的户口和粮油关系都转到了公社农机站,每月有20块钱的工资,31斤粮食,因此每天不用再去生产队上工了,他回来就是帮林谷雨挣工分。
林谷雨逗着和和玩,还笑他这给工作找得好,“有钱有票,光拿钱不用干活,还能回家减轻老婆负担,这工作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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