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雨找出来一身补丁最多的旧衣裳,一条围巾把头和脖子全都围了起来,手上戴着自己做的土棉布手套,两只裤腿分别用布条绑了起来,白色长棉袜护住脚腕,脚上蹬了一双半旧不新的黑布鞋,一看就是个出门干活的样子。
穿好后,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自己从头到脚没有皮肤裸露在外,这才叫柳东睿,“我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柳东睿穿着大背心宽裤衩,这才从炕上一跃而起,盯着她咋舌道“你确定要这么着出去”
见林谷雨坚定的点了两下头,一点也没有更换装备的意思,他扒拉了下头发,商量着说“要不,你在家等孩子放学吧,我自己去。”
虽说太阳已经到了西半空中,可七月下旬的天气,哪怕到这个点儿,地里还跟火烤似的,她又捂的这么严实,别东西没砍回来,再把自己给闷中暑,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林谷雨不同意,大灿和二灿还得一会儿才放学呢,和和又睡着了,她现在刚好没什么事儿做,正想出去走走看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
“人多力量大,两个人去弄的快点,麻利点的话,明天就可以搭架子了。”
柳东睿真心觉得没必要如此,由于多加了两间厢房还有洗澡房,现在的院子比之前小了不少,总共十来米的小道儿,能用多少树枝子他一个人去完全没问题,犯不上大热天的让自己老婆受这种罪。
不过看谷雨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柳东睿只好把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她天天照顾孩子吃喝拉撒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得有二十个小时是困在院子里的,心里估计也呆烦了,这回就权当是带她出去散散心了。
柳东睿二话不说把脚上的鞋提好,又往脖子里围了条毛巾好用来擦汗,“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林谷雨从厢房里拎了一把镰刀一把砍刀出来,“你确定不用换身长袖长裤”反倒不放心的劝他“前几天你不是还说那边树枝子上长了好多尖刺嘛这么光着胳膊和小腿,小心身上剌的全是红印子,又疼又痒多难受啊。”
柳东睿火力旺,嫌太热不愿意穿那么
老些,“没事儿,到那儿我小心着点,穿多了出一身汗衣服贴在身上不舒坦。”
好吧。
具体地址在哪儿他也没说,只让林谷雨坐上车跟他走。
林谷雨瞥了他一眼,笑道“不就是去砍个树枝子嘛,干嘛还神神秘秘的”走就走,谁怕谁,“反正你总不可能把自己老婆给卖了”
柳东睿眨巴下眼睛,“那你可得对我再好点。”
怎么这么贫啊你
林谷雨攥着两把工具,踮了下脚尖就坐到了后座上,右手拽着他腰间的衣服,“那就走吧。”
出了村子,路上就看不到什么人了,林谷雨索性就搂了柳东睿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上,他身材高大,恰好能帮着挡一挡太阳辐射,悠闲的乡村田园生活要是女主人脸上晒出一脸斑,那可就没好不起来了。
约莫骑了三四里路,柳东睿突然停了下来,也没下车,只一脚支在地上,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小庄子跟林谷雨说“前边那个庄子看见了吗就是赵庄大队,那庄子前面有一条河,到现在还有水呢。”
林谷雨就明白了,“咱们大队挖的那几口井不就是跟赵庄大队那条河有关系”她扭头看了一圈,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芦苇荡子的影子,他们是从村子中间的巷子过来的,距离芦苇荡子有点距离,看不真切。
“好久没往后头来了呢。”她感叹道。
自己家在村头,唯一跟村后头有关系的就是芦苇荡子里那几口水井了。天气旱,家里的水井还没打,现在还是要到这边的水井里挑水吃,不过家里的水缸不用她操心,柳东睿每天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水缸里的水用不用补给,林谷雨心疼他担水辛苦,平常用水很节省,而且都是多次使用,一缸水家里差不多能用两天到三天。
算起来,她真的很久没来过村后头了,上一次过来村子后头还是来逮吴金喜父子。吴金喜去世虽然还不到一年,但随着吴家的分崩离析,社员们在灾荒中的挣扎求生遇到了种种苦痛,慢慢的就把这一家人给抛在了脑后。
短短几个月,竟然给人一种世事变迁的岁月感。
林谷雨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胡思乱想什么呢
那边柳东睿“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附和她那一句“很久没来过后头了”。
“那边地势比较低,听说往年雨水稍微多一点,他们村子就容易被淹,没想到这两年反倒救了整个大队的命了,最旱的时候这方圆十几里地的人都跑过来打水,赵庄大队的人为了水源没少干架。”
没头没脑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林谷雨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如果柳河大队断了水,她肯定也是哪边有水就往哪边去,这是求生的本能,她干脆打算他“是不是已经到地方了”说着就要跳下车。
柳东睿止住了她的动作,“没呢,还有个两三里地,很快就到,不过前面没大路了,得从小道儿拐进去,小道儿人走得少,路没那么平坦,你可得搂紧了哦。”
林谷雨捏了下他腹上的肌肉,“放心吧,我肯定坐的稳稳的。”
车子拐进了一条羊肠小道,路面坑坑洼洼,好在柳东睿车技不错,林谷雨没觉得很颠簸。
路上柳东睿又续上了刚才的话题,“离赵庄大队和咱们柳河大队不远有一个郭庄大队,据说郭庄大队这几年死了不少的人,有饿死的有,有跟赵庄大队抢水被赵庄大队的社员给打吐血死了的,还有”
“我想表达的是,咱们大队一千两百多口子,除了吴金喜是自己作死的,其它无论是年迈的老人,还是嗷嗷待哺的孩童,没有一个人饿死。”他一只手握着车吧,一只大掌紧紧覆盖在林谷雨手掌上,“当初的目标也算是达到了。”
林谷雨“噗呲”笑了出来,“我还在猜你刚才没头没脑说那些是要干嘛呢原来是说这个啊”她吧唧一口亲在了柳东睿背上,“还有一段黎明前的黑暗呢,咱们再加把劲儿,争取把小日子越过越好”
林谷雨的田园小日子里包含了在院子那条小道儿两旁搭一排架子,边上种上葡萄,幻想着待到河水涨满,桥头垂柳,波光粼粼,葡萄架下,细雨沾尘,青砖黛瓦粉墙的小院里,生机勃勃,这些全是她对生活的期盼。
在柳东睿耳边唠叨了一两回,他也只是“嗯嗯”几声,说让她看着办,和和生日后没几天,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给她剪了十几个葡萄枝条回
来,风尘仆仆的,让林谷雨又惊又喜又心疼。这不,经过漫长的一个来月,扦插的葡萄枝条终于长出了根须生出了绿色的嫩芽,让林谷雨离她的“葡萄架”风光又进了一大步。
她本来打算砍点软一点的杨树枝、柳树枝搭成一排弧状的架子,柳东睿没同意,“这葡萄产量可不低,结了果子,肯定得把弧状的架子给你坠弯了,还是搭平棚架,选几根结实一点的木头,更美观实用。”
林谷雨当然知道平棚架更好,葡萄架下的空间也更开阔,可问题是,家门口几颗杨树的小树枝早就被她砍秃了,只剩尖子上几个大枝子,就算踩着都很难够的着;村里其它的树属于集体所有,不能随便砍,而且前年炼钢铁时,集体的大树几乎全砍光了,现在都是栽了没两年的小树苗,根本没法串树枝。
柳东睿这才说要带她去“荒郊野地”里砍野树条子,具体地址没告诉她。
只据他所说,村子附近有一大块坟地,坟地里野生野长了不少杂草和野树,得有十几年快二十年了,地方比较偏,在三个大队交界的地方,平常几乎没人来,大队里也不管,可以来这边砍点树枝。
林谷雨作为一个很宅很宅的外来媳妇儿,一不用去地里上坟,二不用去给祖宗烧纸,根本没了解过他所谓的大坟地在哪里。
反正柳东睿会带她去,林谷雨就没追问地址,她当时对别的事比较好奇“这两年平原地界儿那么缺柴火,就没人去那边砍树枝子去我咋不信呢”树枝子烧炕难道不比穰柴好用多了“要是不分那一批煤矸石,说不定现在还能多少点砖瓦出来呢。”
柳东睿就笑了,说还是跟传统的观念有关,“这边农村的社员对坟地看的比较重,坟地上的长的东西几乎没人会动。”而且那边坟地上大都是带刺的树,长的密密麻麻的,砍着费劲,以前不缺柴火,沟里随便割把野草没两天就晒干了,社员们完全没必要费劲儿来这儿跟野树较劲,“再加上这地方离庄子比较远,慢慢的社员们可能把这地儿给忘了。”
就连他当时完全都没有想起来,大队长也一样。
传统观念这一点林谷雨倒是能理解。在后世,随着
农村的坟地侵占越来越多的耕地,有些地方政府不得不强制取缔土葬,甚至搞起了平坟运动,在社会上还引起了不少争议呢。
两三里路很快就骑到了。
林谷雨跳下了车子,就看见右手边杂草野树丛生有好大一片地方,粗粗估计也得有十来亩地面积那么大。
她不由得“嗬”了一大声,“这地方好大”而后好奇的喊柳东睿过去“你快来看,这边上的地面竟然是平的,我好像一个坟头都没看见。”
柳东睿给她使了个眼色,林谷雨不再问,柳东睿把车子放好,满满的走到了她身边。
就听见他声音低沉的说“这块地方跟别的坟地还不一样,以前只是片荒地,后来就变成了乱坟岗。”
乱坟岗什么个情况林谷雨拧眉看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十几年前那场举国皆知的大灾难你知道吧据说这里面埋的就是那场灾荒没逃出去后来饿死了的人。”
当时世道混乱,十室九空,没有掩埋的尸体被老鼠啃、被鸟儿啄的不成样子,掩埋的浅的尸体被饿很了的野狗从土里扒出来,撕咬的面部全非,由于死去的人太多,后来都分不清谁是谁。
灾民回乡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安葬那些死尸,新选出来的村长没有办法,只好找了这么个地儿挖了大坑把尸体全埋里头了。
“里面躺了那么多人,一个挨着一个,根本没法起坟头,只能平上了。”
林谷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平常上工的地里也有土坟,不过可能是因为那些坟都有主儿,坟周边都收拾的很干净,不像这边没人搭理,长了这么多的杂草和野树。
她唏嘘不已,“看着面积应该是死了很多的人,看来电影上演的还挺贴合事实。”
柳东睿“听爹娘说刚开始没这么大面积,也就差不多两三亩地大小。隔壁的几个村子也饿死了很多人,逃荒回来的人就学着柳河村把村里的尸体全抬了出来,在旁边挖了个大坑给埋了,这才形成了这么大一块坟地。”
林谷雨就说“既然是埋的是村子里的人,肯定有同姓的,那你们每回烧纸来这里吗”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当然来,要不
然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只不过不往里走,就蹲在边上烧几张纸钱。”
难怪柳东睿没提前跟她说
虽说接受过多年的无神论思想的熏陶,可面对这么一大片坟地,“孤魂野鬼”林谷雨心里还真的觉得有点怂,刚才觉得是凉风习习,现在莫名的觉得是阴风阵阵。
她上牙磕着下牙,“咱们还是别往里头去了,我看外面这些树枝子就挺好,呵呵,挺好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岁时那个从不知害怕的林谷雨越走越远。
“早干完早完事。”
两个人就一边说着话,一边吭呲吭呲的行动了起来。最边上有一颗很大的苦楝树,柳东睿爬了上去,拿着砍刀“梆梆梆”的砍这大树枝,林谷雨就在旁边砍一些小的带刺的枝条,这个砍着不费力气,但把上面尖刺一个个全刮掉就比较耗功夫了。
花了一个来小时,柳东睿砍了十来根小竹竿粗细的长树枝,个个都有两三米长,林谷雨刮了二十来根大拇指粗细的枝条,只有一人那么高。
“就这些,搭葡萄架子肯定都用不完,到时候可以拿来给豆角、黄瓜搭架子,刚好家里的用了好几年,都晒朽了,也该换换了。”
柳东睿下了树,笑说“你想的倒还很长远。”
那可不能别来这个地方就别来了,莫名感觉阴气好重。
柳东睿用一根麻绳把大大小小的树枝捆了起来,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林谷雨就坐在前面的大杠上回了家。
才推开院子大门,林谷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咚”一声响,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不会是和和掉地上了吧”小丫头睡觉有点不太老实,爱滚来滚去,林谷雨经常担心她有一天会掉到地上去。
柳东睿“不会的,那是青砖铺的地,真摔下来了孩子该嗷嗷哭了。”以小闺女那个腿上的劲儿,估摸着是自己下炕了。
可林谷雨不放心呐,拔腿就往屋子里跑,然后就看见和和赤着脚穿着红色的棉肚兜兜从堂屋“哒哒哒”跑了出来,细软的头发被她滚的炸了毛,随着她的跑动一颤一颤的,红扑扑的脸颊上还印着凉席的菱形方格印,可爱到爆棚。
林谷雨蹲下身子,笑眯眯的跟她打
招呼“小宝贝睡醒啦怎么就自己跑下来了下次记得要穿鞋子哦。”
和和小肉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奶声奶气的喊“妈妈,喝水水。”说着就要靠到林谷雨怀里来,让妈妈抱她去喝水。
林谷雨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还沾了很多碎屑,埋汰的很,赶紧摘点手套拉住了和和的小手,“妈妈身上脏,不能抱你,我去给你倒水,你自己乖乖抱着喝水水,好不好呀”
和和眨巴眨巴黑葡萄似的大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奶唧唧的说“好呀。”
给小闺女倒了小半杯凉白开,让她坐在自己的小靠背椅上喝水,林谷雨才打了盆水洗了手、脸、还有脖子,那边柳东睿已经把一大捆树枝拖进了院子。
林谷雨叫他先去简单洗一洗,“趁着衣服脏,一会儿咱们干脆就把架子给搭上,搭好架子再仔细洗个澡。”
从厢房里找出木锤和铁锨,林谷雨挖坑,柳东睿把大一点的楝树树枝往坑里戳,再踩着摞起来的高凳敲敲打打一番,小道儿两边各立好了六根大树枝,整起对称。
再用大拇指粗细的小枝条把两边的楝树枝绑在了一起,一路六个口字型的架子就搭成了。
柳东睿看着不太满意,“树枝跟木桩还是有差距,风一大说不定就给吹歪了。”他拿起小枝条在楝树枝中间绑了一道儿,又在葡萄架两头用大树枝斜着支撑了一下,这才觉得牢固了一些。
林谷雨帮不上别的忙就先去洗澡,柳东睿负责最后再完善一下,确保这个葡萄架子足够稳固。
洗完澡出来,柳东睿竟然已经把葡萄苗给移植了过去,林谷雨一手叉着腰,一只手端起茶杯慢慢的喂他喝水,“等过一两年葡萄藤爬满架子,郁郁葱葱的,这院子里就有点意思了。”
等明天,去沟边挖几颗野菊花,野枸杞、半枝莲,种到墙根下,破瓦盆里弄点土撒几颗凤仙花的种子摆到走廊下,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花都有,光想象就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小院子一点一点的美好起来啦感谢在2020092821:58:412020092923: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長樂未央、随身空间有点爱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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