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 杨柳细细,湖面上碧波荡漾,水光粼粼。
“一招鲜, 吃遍天”
遥遥看着湖边那一幕, 颜乔乔不禁感慨万分。
前世今生都算上的话,她已经目击苏悠月跳过三次水了,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兴趣使然。
旋即,便见颜青身边的兰书菊画二人捉起苏悠月, 换着姿势往湖里抛。
颜青吊儿郎当歪站在湖边,对着水花形状指指点点, 时不时还拉孟安晴一起给苏悠月鼓掌叫好。
“好好好”“厉害”“漂亮”
颜乔乔“”
公良瑾“这个颜青。”
颜乔乔觉得颜青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娶苏悠月了。
事实上, 颜青从头到尾都是这么个憨货。前世苏悠月跳湖陷害孟安晴的时候, 颜青根本就没有读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苏悠月哭哭啼啼说孟安晴不是故意推她, 颜青便哦一声,顺手将事情翻篇,忙活别的去了既然落水的人都说了孟安晴并非故意,那还有他什么事儿
事后孟安晴一直找他解释,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直到我离开青州时, 大哥待苏悠月都无甚特别之处, 不知为什么, 后来竟娶了她。”颜乔乔轻声叹息。
公良瑾淡笑道“你不喜之事, 不会再发生。”
颜乔乔愣怔片刻, 弯起眼睛,用力点头“嗯”
公良瑾命人向颜青递了消息。
入夜时分,颜青带着孟安晴住进了驿信馆对面的客栈。
安置好孟安晴,叮嘱她绝对不许出门之后,颜青悄悄给她的房间门留了条缝, “趁她不备”,用一根头发丝绕在锁扣与门框之间假如她夜里溜去对面驿信馆的话,必定会被他发现。
如此“拙劣”的伎俩,自然瞒不过孟安晴体内另一双眼睛。
在孟安晴入睡之后,另一魂并未接管她的身躯行事,只闭着眸,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弧度。
于是她没有留意到,一支墨绿的细香探入门缝,一点一点漫开淡淡的青烟。
隔壁厢房正中歪坐着一名老者,盘着膝,双眼无神地向下耷拉、一副永远睡不饱模样。
此人正是司空大儒的老友,一位罕见的梦道宗师。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镇魂香会使躯体彻底沉睡。假使你在梦境中被恶魂杀死,那么你的躯体就会一直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啊嗷”
他捂住嘴,打了个老长老长的呵欠。
颜乔乔“”
她实在憋不住,忘了平日在夫子课上提奇怪问题然后被赶出黑木楼的前车之鉴,不怕死地举手问道“您不是睡梦修行么,为何还总犯困”
颜青“”
公良瑾“”
梦道宗师摆摆手,疲惫道“对于你来说,睡觉是摸鱼放松,对于我来说,睡觉却是苦逼修炼,那能一样么。”
颜乔乔“”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行了,早干活,早收工。”梦道宗师打着呵欠起身。
颜乔乔点点头,抿唇起身,走向门口。
手指刚触碰到客栈的木门,颜青忽然在身后开口唤道“颜乔乔”
颜乔乔动作一顿,回眸,冷脸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话就不要讲。”
颜青摇头哂笑“你要做的事,谁都劝不住,我才懒得说。叫你,是因为有些话此刻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
颜乔乔眼眶微热,抿紧唇,镇定地嗯一声,“你说。”
颜青弱弱问“事先问你一声,棺材喜好什么木料”
颜乔乔“”
看在他眉毛根隐隐发红的份上,颜乔乔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
出了厢房,却见公良瑾也跟了上来。
“殿下,”她敛着情绪,垂眸问道,“您还有什么交待”
他微微地笑“早去早回。回来带你上城墙,看京陵百姓点夜灯。”
颜乔乔心头一震,抬眸望向他的眼睛“殿下”
她可不敢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傻话“小将军,天好黑啊你们京陵皇都的百姓是点不起灯么”
殿、殿下这般光风霁月大君子,应该不至于记仇记六年吧
“无事,我会看着。”他提步向前,示意她跟上。
颜乔乔摁下心头万般情绪,小跑上前,道宗师进入安置孟安晴的厢房。
梦境可能有一点点惊悚吧
房中青烟袅袅。
颜乔乔只觉身躯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仿佛要陷到地板下面去。
就在她感觉身下的床榻即将被她压断之时,整个人忽地一轻,就像从巨大而黏稠的泥沼中“娩”出。
双脚踩到了实地。
虽然四周光线昏暗,颜乔乔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孟安晴从前居住的院子。
“呼”熟悉的场景让她略微松下一口气。
环视一圈,发现青州这王府极有派头,屋与廊都建得异常高阔,沉沉的青桐木大门十分厚重,门后横着比腰还粗的门栓嗯
颜乔乔后知后觉意识到,不是这间院子盖得特别气派,而是自己缩成了一个小豆丁。
她动了动小短腿,抬腿过腰,踏上屋前的大木阶。
“阿晴”颜乔乔把双手合成个喇叭,奶声奶气地朝着屋里喊。
喊了两声没动静,正要拎着小裙摆跑进屋,余光忽然瞥见,屋内与回廊下似乎都站着一动不动的侍女身影,像木头泥人般悄无声息。
昏暗的光线下,瞧着还挺瘆人。
颜乔乔缩回小短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是梦,是梦,梦里什么都有,不稀罕。
“阿晴”
小奶音发起了颤。
“乔乔,乔乔”不知哪里传来了细声细气的嗓音。
颜乔乔听着像是从屋中传出的,便壮了壮胆,扬起腿,跨过巨大的门槛,摸进主屋。
“阿晴你在哪里”
颜乔乔一边压着声音喊,一边小心地绕过几个僵如泥塑的侍女。
她们没一个正面对着她。要么直通通面壁,要么弯着腰将脸凑在桌上,要么贴在帘幔或屏风前颜乔乔委实没有勇气掀开帘幔瞧瞧对方的脸。
“乔乔别出声快点,过来我这儿”孟安晴的声音又细又闷,像是从瓮子里传出来的。
颜乔乔循声而去。
进入卧房,绕过屏风时,忽然直通通撞上一条大裙子。
颜乔乔“”
看衣饰是个侍女,颜乔乔个头只到她的腰。
眼前的裙子是正面颜乔乔把脑袋仰到一半,果断放弃。
她不动声色退开一步,绕过这个正面朝人的木头侍女。
遵从心的意愿,不看。
窗外投来的光线被屏风分割,卧室中更是昏暗得一塌糊涂。
屏风至床榻间,便只有一个木头侍女,此刻亦是背对着颜乔乔。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孟安晴的声音传出的地方。
一只放在床榻与墙壁之间的红木衣箱。
箱盖顶起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乔乔,乔乔,快过来快快快”
缝隙顶得更大,孟安晴探出半张脸,一只手,朝颜乔乔拼命招。
颜乔乔谨慎地走近,只见孟安晴竖起一只短胳膊,将衣箱撑到半开,露出缩在里面的小身体。
“你在做什么”
“快进来来不及了”孟安晴探手抓住颜乔乔,没见她怎么使劲,颜乔乔就一头扎了进去。
衣箱里乱七八糟地团着衣裳,有些被压在身下,有些塞在四周的衣箱壁上。
孟安晴“嘭”一下关上箱盖,颜乔乔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心脏跳得飞快。
她感觉到孟安晴窸窸窣窣探过手来,胡乱地抓起衣裳,把颜乔乔裹得好像一粒放置在衣柜里的樟脑丸。
“鬼来了”孟安晴一边抖一边说,“千万千万不能发出声音,不然会死掉的”
颜乔乔正要细问,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极沉闷的轰撞声。
“嘭嘭”
连她们身处的衣箱都在隐隐震动。
孟安晴探过一对小胳膊,抖手抖脚地抱住颜乔乔,摆出一副保护她的架势。
阿晴颜乔乔感觉自己的心智也回到了从前,嘴一扁就有些想哭,她想,我也会保护你的,阿晴
“轰”
一声巨响传来。
颜乔乔听到木头断裂的匝匝声,旋即,是两扇青桐木大门被轰撞大开,门背砸到两旁墙壁上的声音。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浑身寒毛警惕地竖立。
屏息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却再也不闻动静。
颜乔乔“”
孟安晴依旧在发抖,小手却坚定地把颜乔乔往身后扒拉衣箱不大,再怎么扒拉也就是错开一只胳膊的距离。
颜乔乔抬起手,摸着箱盖,小心翼翼地推开些许。
她听到孟安晴吸了一大口凉气,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要吓厥过去。
她拍拍她,示意自己有分寸。
藏衣箱的游戏还是她教孟安晴的呢,保准不会发出声音。
微弱的光线从箱缝中透进来,外头没有任何响动,整个庭院安安静静。
颜乔乔狭眯起双眼,贴住箱缝往外望。
屏风、桌子、透过窗棂的花状光斑还有身穿绿色大裙子的侍女。
岁月静好。
颜乔乔移动着视线,一点点环视方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的卧房。
呼吸忽然凝滞。
她发现,侍女腰间多了一条黑色的“腰带”,像是一条细细的胳膊
颜乔乔连一瞬间迟疑也无,当即迅捷无声地合拢箱盖,没有弄出丝毫响动。
缩回衣堆中,她紧绷着头皮,后脊一阵一阵发凉。黑暗中,两个小豆丁捏住对方的手,试图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勇敢。
不能出声不能出声
梦中的时间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不知过了多久,箱缝处隐隐泛起了微红的透明光亮。
“呼”孟安晴舒了一大口气,扑腾着短手短脚,推开箱盖,探出上半身,像只兔子般趴在箱框上。
颜乔乔把乱七八糟的衣裳从身上扒拉开,学着她的样子趴在箱边。
两个小豆丁视线相对,眨了眨眼睛。
“那是个鬼。”孟安晴一本正经地交待,“乔乔你夜里不要再过来,太危险啦我们白天一起玩,白天它打不开门。”
她挪着小短腿爬出衣箱,探身把颜乔乔拉出来。
路过屏风时,颜乔乔用余光瞥了一下木头般的绿衣侍女,问道“阿晴,她是被鬼杀掉了吗”
“不是啊。”孟安晴细声回答。
“那为什么她们一动也不动”
孟安晴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啊。平日乔乔不在时,我叫她,她便是这样一动也不动。但是乔乔过来,她就会笑眯眯地走来走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颜乔乔心中轻轻一颤。
她粗枝大叶,从前竟不曾发现孟安晴受人欺负。
“阿晴,对不起。”她低低地说。
孟安晴用力摇头“乔乔没有对不起阿晴乔乔对阿晴最好了”
走出卧房,发现外头天光已然大亮。
一路走过主屋,看着一个个装模作样面壁擦桌捋帘幔,不拿正面朝人的侍女,颜乔乔仿佛亲眼看见了孟安晴遭遇的种种怠慢。
踏出主屋,颜乔乔看清了那些僵在廊下的侍女和粗使男仆役们。
凝滞的脸上残留着鄙夷的神情,眼睛斜向主屋,不屑地交头接耳,躲懒卖乖。
梦里会将情绪放大。真实过往中,院里的人未必表现得这般露骨,但他们对待孟安晴这个寄养者的态度已是一目了然。
“乔乔”孟安晴奔到庭院中心,“我画好了格线,今天我们玩单双”
颜乔乔怔怔望去。
白日在殿下面前阐述童年时,她已将那些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回顾过一遍。
她记得,孟安晴喜欢玩的其实是跳皮筋,但颜乔乔脚笨,总是踩不准线,后来孟安晴便再也不提议玩皮筋了,每日都会提前用软白石头在院子里画好单双格,和颜乔乔一起玩这个不需要技巧的游戏。
颜乔乔望着庭院正中自动浮出的图案,心情复杂难言。
见她不动,孟安晴赶紧拎着小裙子奔跑过来。
“今日不想玩方格吗我把它改成圆圈好不好还是乔乔要和世子他们出去玩”孟安晴不安地揪了揪裙子,“那你快快走,要不然世子又自己跑掉啦”
颜乔乔抬头望向天空。
她跟着颜青出门,总是玩得很疯。孟安晴是个温吞吞的性子,走不动路,容易掉队,动不动就落在后面,久而久之,颜青出门就不爱带孟安晴。
与闷在王府里相比,颜乔乔自然更喜欢到外面玩。
孟安晴反正也不爱出门。她永远笑眯眯的,一个人在院子也能玩得很开心,等到颜乔乔回来时,给她带点小玩意,说一说外面的事情,她就会十分高兴。
颜乔乔对着天空的梦中太阳眨了眨眼睛。
“我不出去。”她望向孟安晴,“我今日想和你玩皮筋。”
“好啊好啊”孟安晴手一挥,庭院左右的两株大树之间便牵起了皮筋。
颜乔乔弯着眼睛走上前去,笨拙地跳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孟安晴跳皮筋的技术好得非同寻常。蝴蝶穿花,熟练流畅。
颜乔乔想阿晴总是一个人待在大大的庭院中,身边无人说得上话,孤零零,不停地跳皮筋、跳皮筋
孟安晴究竟喜不喜欢跳皮筋呢颜乔乔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游戏很适合自己一个人玩。
脚下轻轻一绊。
颜乔乔忽然便咬住唇,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乔乔”孟安晴急了,奔向她时,忘了脚下还缠着一圈皮筋,绊了个脸朝下。
“阿、阿晴”
颜乔乔伸出短短的胳膊,搂住灰头土脸的孟安晴小豆丁。
“乔乔不哭,啊,乔乔不哭。”孟安晴用手轻轻拍颜乔乔的脑袋和后背,语气就像个小大人,“不想玩皮筋,我们就不要玩啦我就说皮筋不好玩嘛”
颜乔乔紧紧绷着腮帮子,嘴唇抿成了一道弯曲的线孟安晴的娘亲还在时,应该就是这样哄她吧
“是不是王爷又不让你和世子一起玩啊”孟安晴毛遂自荐,“乔乔,你就说是我想要和世子一起玩,非拉着你去的我可以藏在王府外面等你们回来”
颜乔乔顿时哭得更大声。
见她难过,孟安晴急得手忙脚乱。
“王爷怎么这样啊”孟安晴皱起了脸,“我爹爹曾经说过,王爷从前最疼自己的妹妹,去哪儿都要带着她一起玩到如今,却又见不得乔乔跟着世子出门这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颜乔乔同仇敌忾地点点头。
“双重标准,不要脸”颜乔乔骂。
孟安晴“”不敢骂王爷,也不好不赞同乔乔。
她憨笑着,歪起脑袋,把头点得跟摇头一样。
颜乔乔坐在地上撒了会泼,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
“阿晴,那个鬼”
“嘘”孟安晴立刻竖起了寒毛,一胖手捂住了颜乔乔的嘴巴,然后战战兢兢指了指门口,“别说它,会被它听见的”
颜乔乔望过去。
方才她便注意到,昨夜被“鬼”撞坏的大门已经恢复了原样。
颜乔乔并未在心,毕竟这是孟安晴的梦境,不能以常理度之。
此刻认真一看,只见门栓横得稳稳当当,两扇青桐木大门仿佛坚不可摧。
“你别跟来,我去看看”颜乔乔穿过庭院,走向门口。
她十分好奇,孟安晴心目中的院子外面会是什么模样。
“乔乔乔乔”孟安晴紧张兮兮地身后迭声唤。
颜乔乔置若罔闻,飞快地跑到巨大的木门后面。抬头一看,眼下的身高竟然够不到门栓。
颜乔乔“”
幸好门缝足够大,颜乔乔把自己脸啪叽往门后一糊,狭眯着眼睛,透过门缝便往外看。
这一看,便与一只通红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颜乔乔“”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炸开了。
但下一瞬间,她便认出了这只眼睛。熟悉的,发小的眼睛。
她后退一步,淡定无比地冲身后的孟安晴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退后。
心脏“怦怦”地跳,颜乔乔深深呼吸,回忆着殿下白日里提出的建议这是孟安晴的梦境,想要除掉另一个“她”,能够借助的只有她自身的力量能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
颜乔乔咬着唇,镇定地退离门口,回到孟安晴身边。
“阿晴,我有一个惊喜要告诉你。”
孟安晴睁大眼睛“嗯嗯”
颜乔乔一把搂住孟安晴的脖子,笑吟吟道“我和大哥,在你的院子里偷偷埋了很多你喜欢的东西”
孟安晴吃惊地张大嘴巴“啊”
“你去挖挖看”颜乔乔怂恿她。
这是孟安晴的梦境,只要她想,便能在梦中创造一切。
“嗯嗯”孟安晴眸中清晰地绽放出耀眼的光。
她招了招手,手中出现一把长长的铁锹。
她笨拙地握住长柄,随便往庭院中戳去,一戳便是一个坑。
很快,孟安晴就欢呼起来。
“花生酥梨拌豆花”孟安晴惊喜地从面前的小坑中捧出一只街边常见的青瓷大碗,“谢谢乔乔谢谢世子”
颜乔乔听到大门上传来闷闷的撞击。
“阿晴,鬼在撞门。”颜乔乔压着嗓子告诉她。
吃着豆花的孟安晴胆量大增“不要怕,白天它力气很小的,撞不开这个门。”
吃过豆花,孟安晴继续拎起铁锹在庭院里刨坑。
没几下,又让她刨出了一碗亮晶晶的紫红玫瑰糖水,碗口特别大,大得像只磨盘。
“乔乔最好了世子最好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碗”孟安晴愉快地喊。
颜乔乔“”梦里什么都有。
玫瑰糖水芳香四溢,撞门的动静更大了些。
外面那个毕竟也是孟安晴最了解自己喜好的人,永远是自己。
喝完玫瑰糖水,孟安晴继续往下刨。
“和乔乔一模一样的红裙子”孟安晴拍手欢呼。
颜乔乔轻轻抿住唇。
她记得这条带牡丹金纹的裙子,时常穿着在孟安晴面前转圈圈从前怎么会以为,孟安晴就只喜欢青青绿绿的素衣裳啊。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的功夫,梦中的孟安晴已换上了漂亮的牡丹裙。
“阿晴穿这个好好看”颜乔乔奔向她,捉住她的手肘,与她一起转圈圈。
门口撞击声一下接一下,青桐木大门固若金汤。
“阿晴。”颜乔乔笑吟吟道,“再往下挖,可是藏着你最最喜欢的东西哦。”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望向颜乔乔,奇怪地说“乔乔不是在我面前吗”
颜乔乔“最喜欢的是我啊”算了没必要向一个小不点解释自己不是东西。
“嗯嗯”孟安晴猛点头。
“那就是你第二喜欢的”
孟安晴弯起了月牙眼“世子哥哥”
颜乔乔微笑“恭喜你猜对了颜青就藏在下面,你把他挖出来,他就是你的了”
一听这话,整个世界仿佛静默了下来。
孟安晴怔怔睁大眼睛,眸底一点一点亮起了光。
颜乔乔凑上前去,将嘴唇贴在她的耳畔,悄悄说道“但是阿晴,这个坑很深、很大,下面还有危险的陷阱,非常非常危险,任何人掉下去都会死掉,包括你你还敢挖吗”
孟安晴目光坚定,毫不迟疑“当然敢”
颜乔乔“嗯。”
青州的人啊,血液里流淌的就是莽。
孟安晴埋头刨起坑来。
颜乔乔奔回主屋,艰难地从屋中拖来了高脚凳子。她铆足了劲儿,将这实木巨凳搬过木廊,挪到大门后面,累得双眼直冒金光。
喘了口气,颜乔乔爬到凳子上,试着用肩膀扛了扛锁门的大木栓还好,勉强能顶得动。
“嘭嘭”
门上不住地传来震荡。一门之隔,便是“鬼”。
颜乔乔紧张得手足微颤,耳朵听着门外动静,眼睛盯着孟安晴动向。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忽然响起了孟安晴的惊呼“世子真的在这里哎”
颜乔乔二话不说顶开了横木门栓
身躯一轻。
门上传来巨大的力道,将高脚凳上的颜乔乔撞飞到回廊中。
两扇青铜木门被撞开,一道浑身缠满幽黑雾气的身影穿过大门,直直奔进庭院。
“阿晴快跑鬼来了”颜乔乔大声喊道。
孟安晴回头望向敞开的大门,整个人呆若木鸡。
不过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就见撞门而入的鬼影越过庭院,冲向庭院正中的深坑。
途经两棵大树之间的皮筋时,这个包裹在黑雾中的身影很自然地飞起双脚,用孟安晴惯用的翻花姿势越过两道皮筋。
再下一瞬间,它直直跳进了那个大坑。
“世子”孟安晴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想跟着往坑里跳。
颜乔乔也奔进了庭院,她抬手搂住孟安晴,抱着她翻滚到一旁。
几乎同一时间,幽深的坑洞下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鬼鬼掉下去了”孟安晴白嫩的腮帮子两旁浮满了鸡皮疙瘩,“世,世子还在下面。”
“没事的,那不是颜青,只是个木头雕的假人。”颜乔乔安慰道,“趁着鬼掉进陷阱,我们来对付它”
“嗯嗯”
因为事先告诉过孟安晴这个坑“很深、很大,下面还有危险的陷阱,非常非常危险,任何人掉下去都会死掉,包括你”,所以她制造出的深坑,足以困住她的另一魂。
颜乔乔伏到了巨坑边上,探头望下去。
只见坑底站着个满脸无辜的颜青,坑底和四臂上,探出无数孤零零的手臂,抓住落进陷阱的任何东西。
颜青身旁便是那只浑身黑雾的“鬼”。
它呲牙咧嘴,不住驱赶四周的手臂,不许它们触碰颜青。
它发出凄厉的尖叫“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然而它很快就自身难保。陷阱中的手臂抓住了它,拼命撕扯它,它身上的黑雾被扯成了一缕一缕。
“啊啊”它惨叫不止。
颜乔乔听到那些消散的黑雾中传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还真把自己当颜府小姐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跟屁虫,马屁精”
“全家都被害死,还给人当狗呢,真叫人恶心”
“可怜的小孩,你的爹娘在九泉下面看着你,你怎么可以开开心心和仇人生活在一起”
“我不是”黑雾正中传出尖锐刺耳的大叫,“我没有不是我贪恋吃香喝辣的人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不恨姓颜的啊所有人都笑我看不起我,他们兄妹也一样我干嘛还要喜欢他们我不喜欢我恨死他们”
黑雾溃散的间歇,颜乔乔看清了裹在雾中的脸恶魂,便是哭包脸的孟安晴。
颜乔乔怔怔看向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孟安晴。这个姑娘,在她面前永远笑眯眯的,受了委屈从来不说。
“你坏”趴在坑边的孟安晴愤怒地说,“如果没有乔乔他们,我早就变成街上的小乞丐了我绝对绝对不可以有你这样的想法你就是个坏蛋你,你没有良心,你还想吃我我要打死你”
她抓过身边的铁锹,打向坑下另一个孟安晴。
一边打一边说道“乔乔他们都是好人,我不能有坏想法,一丁点都不能有我的命,我这一辈子都是乔乔的,是世子的,是王爷的”
她手中的铁锹变得很长,砸在了另一魂的身上。
陷阱中的手还在撕扯那一魂,它很快就变得非常虚弱,被铁锹打得头破血流。
它惨叫着,一点一点萎靡下去。
眼看便要成功杀死这一魂,达成此行的目的
颜乔乔忽然抬起手,压住孟安晴的手腕。
“乔乔”
“阿晴,”颜乔乔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心口酸涨得厉害,“不是这样的,阿晴。”
“她坏”孟安晴眸中闪着泪,呜咽出声,“乔乔你不要相信她,我不会那样想,一点也不会我不是坏蛋,乔乔你别讨厌我,你别不要我呜呜”
颜乔乔感觉心尖被针扎一样痛。
她摇摇头,斩钉截铁道“阿晴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是孟将军战死时偷偷怨恨过的阿晴,还是被人欺负时不高兴的阿晴,或者是被人丢下时看着我们背影生气的阿晴,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说着,她的眼睛酸涩难当,泪水噼啪往下掉,“我永远不会抛弃阿晴,永远不会。因为我知道阿晴最喜欢我,就算有那些念头又怎么样,我相信阿晴可以管得住它们,绝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孟安晴怔怔张大了嘴巴“我,我不会伤害乔乔。”
“所以,”颜乔乔扁着唇角呜咽道,“阿晴不需要把不好的念头藏起来,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想要花生酥梨拌豆花、想要玫瑰糖水、想要织牡丹纹的红裙子,你也要告诉我;想念阿爹阿娘,生我爹爹气时,更应该告诉我我不会生阿晴的气,我只会心疼阿晴啊”
孟安晴呆呆看着她,嘴唇颤抖着,一点点撇开。
“呜哇”坑洞上下,两个孟安晴同时放声大哭,“乔乔,乔乔乔乔是我最好的朋友乔乔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见那些黑雾一缕一缕散开,两个孟安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梦境开始消散。
“乔乔”孟安晴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头上的木槿花,真好看啊”
颜乔乔“”
恍惚回过神,颜乔乔昏昏沉沉坐在藤木椅上,捂住额头,晃了晃沉重的脑袋。
满脸冰冰凉凉,哭得全无形象可言。
“呃”她蒙住脸,视线透过指缝,望向晕乎乎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孟安晴。
孟安晴的模样是同款狼狈。
二人视线相对。
颜乔乔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她没有听大儒的话,杀掉孟安晴的另一魂,也不知结果是好是坏。
孟安晴眨了下眼睛,抿抿唇,神色复杂。
“乔乔”
颜乔乔露出眼睛“阿晴。”
“对不起。谢谢你。”
颜乔乔沉默片刻“不用说那些。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嗯嗯”孟安晴弯起眼睛,眼睛里有一闪一闪的星光。
不得不说,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颜乔乔正想找话题尬聊,忽然看见孟安晴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眼迅速睁大。
“颜乔乔”
一声大喊,差点把颜乔乔震下了藤木椅。
“干、干嘛”
“那个,那个”孟安晴腮帮紧绷,眼神惊恐,“那个人,给我银钱租密匣,让我存着毒药的那个人,她和你,和你,长得好像好像”
从前做那些事情的是恶魂,孟安晴每日与颜乔乔相处,全然不知,自己身上竟藏了一个如此惊骇的大秘密。
颜乔乔恍神片刻,心神陡然剧震
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韩峥那个酷似她的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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