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常慧出来没带大面额银票, 只装了袋碎银子,毕竟离府邸不远,钱不够派人回去取就行。

    不过这袋碎银, 放在平民百姓家,也足以花销好些时日了。

    乌柳满脸懊恼道:“奴婢当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常慧怎么说还被撞了下, 到她这儿连撞都没撞, 那钱袋子也不是被拽下去的,是用了利器割断绳子, 绳子还留下半截挂在乌柳腰侧。

    常慧领着人往人少的地方去, 通嫔皱着眉吐槽:“这扬州城瞧着繁华, 怎么还有当街行这抢劫偷窃之事的。”

    闲聊间,侍卫已经拎着人回来了,那人估计着也是还没跑远,扑腾着想要挣开。

    常慧仔细瞧了瞧, 这男孩个头似七八岁, 但长得十分瘦弱,衣服料子算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差,穿在孩童身上松松垮垮的, 大小极为不合身。

    侍卫把他放下来,用手禁锢着他,呵斥道:“站好。”

    “放开我”男孩拼命掰着侍卫的手,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到不像是这个年龄孩子能发出的声音。

    常慧说:“我们不做什么, 你把拿走的两只荷包还来就行。”

    她身上带的那个荷包是纯禧做的, 虽说绣纹丑是丑了点,但胜在有意义。

    男孩梗着脖子硬声道:“什么荷包,我没拿过。”

    这话说出去都有些打脸, 只因为这话音刚落,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歪歪扭扭绣着竹子的荷包便顺着他袖口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人证物证俱在,这下想狡辩也没招了。

    乌柳捡起荷包拍拍上面的灰尘,哼声道:“还有一只荷包呢快些拿出来”

    男孩偏头将视线移开,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地方人少,但偶尔也会有路过的人,见着身强力壮地男人拎着个孩子,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两眼。

    常慧看着他肤色偏蜡黄的脸,走近轻声道:“那银钱我可以算作是赠与你,我也可以放你走,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孩眼神微烁,将视线重新移回来落她身上,嘴唇蠕动道:“你问。”

    常慧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愣了下,回道:“虚岁十五。”

    “十五”纯禧手中糖人都险些惊掉了,视线在男孩身上扫视一圈,不可置信道:“竟比我都年长一岁。”

    身材矮小可能是侏儒症,但是常慧观他肤色和嘴唇干燥程度,再加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瘦弱,这孩子更像是营养不良。

    繁华如扬州城,也不能保证城每家每户都能吃饱饭,毕竟古代粮食产量一直都是大问题。

    常慧轻叹口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脸上神色瞬时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道:“我叫二牛。”

    民间信奉贱名好养活,不过那都是小字,这拿大名叫二牛,还真是有些草率。

    通嫔在一旁止不住摇头,语重心长道:“偷窃终归不是出路,不能一辈子都靠这个,再者说每个人的钱财都来之不易,若是不小心拿了别人救命钱,那是损阴德的。”

    二牛埋下头,闷声道:“你们虽然身上没戴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看着就是不像是会缺钱的人。”

    她们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再怎么朴素,那通身气势也藏不住,这孩子倒是眼尖。

    常慧又问:“看你应该也不头一回做这事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拿着这些银钱是想要去做什么呢”

    二牛摇摇头,咬紧牙关不愿再回答。

    常慧也不强求,抬抬手对侍卫说:“放他走吧。”

    吩咐完,她又对二牛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么好脾气,偷窃之事终是不可取。”

    话音落下,侍卫松开了他的手,二牛还有些轻飘飘,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常慧让侍卫帮着回去取些银钱来,这出来也没多时,还得继续逛会儿。

    那荷包中都是碎银,对她来讲其实也没多少,就算作是丢了吧,难得当一回散财童子。

    见她真是要放自己走,二牛扑通跪下去,磕头道:“谢谢夫人。”

    还不等人扶他,又自己一溜烟爬起来,捂着袖口急匆匆跑了。

    跑得挺快,也难怪能借着人流,悄无声息地偷了乌柳的东西。

    待人走后,纯禧实在是忍不住问:“娘,他为何长得比我矮小那么多”

    常慧回道:“因为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吃穿不愁,也不是人人日子都好过。”

    二牛的小插曲过后,再次逛起街来的几人没再遇到此类世间,还挑了些新鲜玩意儿准备带回去。

    逛到最后,几人都有些筋疲力竭,想着找个酒楼歇歇,顺便填饱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

    常慧找人询问了附近的酒楼,确定位置后直接就带着几人过去。这酒楼门前人来人往还算热闹,边上一家小酒馆,那酒香几乎溢满了整条街道,闻着就让人如痴如醉。

    小酒馆的门口站着一位伙计,正拽着孩子往外脱,嘴上念叨着,“去去去,没钱来打什么酒我这店又不是做亏本生意的,小小年纪净捣乱,一边儿玩去”

    常慧视线投过去后,乌柳视线也跟了过来,皱着眉说:“主子,那好像是拿我们荷包的小偷,不是刚刚拿了那些银钱,应该不至于连酒都打不起吧。”

    二牛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伸进衣襟中摸索,好半晌才摸出一枚铜钱,对着伙计恳求道:“一枚铜钱行不行,我只打这这点酒。”

    那伙计看着铜币有些生气,满脸不耐烦道:“嘿不是,我说你这小子,是诚了心来捣乱吧啊一文钱想打酒水,我上哪儿给你弄东西装去这酒喝一口都不只这一文钱的,去去去,别在这门口挡着我们招揽生意。”

    “大哥,算我求求你了,帮我打些酒吧,用这个装也行。”二牛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带破口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伙计面前。

    那伙计瞧见碗下意识皱了皱眉,还是坚持着帮人往外撵。

    常慧立在不远处,正想着上去问问,忽然小酒馆旁边的铺子中走出一位男子,只见那人身穿月白色秋装,虽身量消瘦,但走路时脚步却又十分有劲力。

    男人匀步走到小酒馆门口,骨节分明的手灵巧解下腰间荷包,对着小酒馆的伙计,温声但:“麻烦帮他打二斤酒,钱我来付就是。”

    有生意做,伙计自然是翻篇不再计较,“好嘞”

    二牛见到男人下意识唤了声,不过声音有些小,常慧没听清内容,但是看神情,两人似乎很熟络。

    乌柳震声道:“主子,那那不是刘御医吗”

    刘殊行似乎有所察觉,敏锐地侧头看过来,这一瞧,瞬时顿足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把银钱交给伙计后,缓步上前拱手行礼,恭声道:“夫人。”

    对常慧行过礼后,又对通嫔和纯禧拱了拱手,算作是行礼。

    二牛提着酒跟了上来,常慧让刘殊行收起礼节,摆手道:“这是扬州城,不是家中,不必如此拘束多礼。”

    二牛见同刘殊行交谈的人是常慧,便老老实实地喊了声:“夫人。”

    今日这些事还真是巧了,能在扬州城遇见刘殊行,常慧自己都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感觉莫过于他乡遇故知时的心情了。

    她笑笑说:“在门口立着也不想话,咱们都进去说吧。”

    刘殊行瞥了眼身后的便衣侍卫,压下心中思绪绪,淡笑道:“多谢夫人,不过在下尚有急事,恐是要扫夫人兴致了。”

    刘殊行是大夫,他既说是急事,想来也应该是看诊治病这方面的事。

    常慧也不多挽留,点点头说:“既是急事,那我也不多叨扰你了。”

    说完后,她礼貌地宫同刘殊行道别,带着纯禧和通嫔进了酒楼,询问酒楼小二过后定了间雅间。

    酒楼之外,刘殊行回过神折身踏入熙攘的街道,轻唤道:“走罢。”

    二牛把视线从菜香四溢酒楼之中拽回来,提着一坛子白酒小跑着跟上他,“先生,原来您同那位好心夫人认识啊。”

    刘殊行倏地停住脚步,蹙着眉头转过身问:“你又去摸东西了”

    二牛心虚地低下头,一双脚局促地并拢:“我、我只是想帮您买些药材。”

    刘殊行问:“我可曾教过你识药草”

    二牛低声悻悻道:“教过。”

    刘殊行也不厉声训斥他,只叹息道:“城中数家药铺每日都要收取大量草药,若是采些去换,管你们温饱不成问题,他们每日用的药草山上也能采集到,我也曾说过,若是有什么难处,来找我便是。”

    二牛耸了耸鼻子,闷声闷气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刘殊行又看了眼二牛手中提着的药包,“你拿了方才那位夫人多少银钱”

    二牛连忙放下酒坛子,从衣兜里摸出只绣工缜密的荷包递给他,“就这荷包装的碎银子,我拿去买了些粮食粗面,剩下的都买药材了。”

    刘殊行接过荷包,瞧上两眼又递还给他,伸手提起放在地上的酒坛子,一言不发地朝着人流稀少的巷子走去。

    二牛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他知道先生这是生气了。

    人潮涌动,很快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慧坐在酒楼二楼雅间,饭桌靠着窗户摆放,木窗用一根木叉支撑着,倚着窗沿微微低头就能瞧见底下街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1。

    她来时在府邸中,或是走到街道上,只瞧见城中繁花似锦和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恬淡,这会儿坐在高楼之上,倒是品出了这座古城的几分独特韵味。

    常慧点了壶酒,酒楼招牌淮扬菜还没上来,倒是这酒先上了桌,酒是扬州名酒琼花露,古来也有许多文人墨客为其所倾倒过。

    常慧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入口醇香甘冽,细细品尝只感觉口齿留香。

    她放下酒杯由心赞扬道:“确实是好酒。”

    见她如此,通嫔也跟着尝了点,品了两口便放下酒杯推开,嚷嚷着说这酒有些醉人。

    纯禧看得直犯馋,眼巴巴地望着酒壶,“娘,纯禧也想”

    常慧无情地捂住她嘴,“不,你不想。”

    纯禧把她手扒下来,瘪瘪嘴说:“我就尝一小口,真的不打紧的。”

    常慧哼声道:“就你这酒量,平日里喝少许果酒也就罢了,若是允你尝了琼花露,等会儿回去都得扛着你走。”

    说着她让乌柳替纯禧斟了杯茶水,扬州城中除去佳酿,这茶也是不错。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跟前伺候的和侍卫几人都重新搭了桌子,常慧她们三人一桌,想着人少也没点多少菜,就是几道招牌菜。

    说到这招牌菜,就莫过于狮子头,轻轻咬一口下去,鲜香软糯,丝毫不会有腻人之感。

    惦念着吃食,纯禧对琼花露的执念也就没有那么强了。

    等几人慢悠悠吃完,常慧连那壶琼花露都喝光了,虽说自己酒量不差,一时间但喝那么多,怎么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这种只能算的上是微醺,晕也没太大体感,不影响走路思考什么的。

    歇息够了,乌柳唤来小二结账,几人稍作整顿打算随便逛逛打道回府。

    常慧喝酒不上脸,若不是身上沾染的酒气,还真看不出来她喝了酒,走到楼梯口,乌柳小碎步上前托住她手,说:“主子,这还是由奴婢扶着您走吧。”

    “不必。”常慧轻推开她手,稳稳当当地踩着台阶走下楼去。

    为了不影响客人,这楼梯设得靠边缘,她一路下去,走路似乎都带着股劲风。

    乌柳越着大步追赶,“主子,这人多,您慢些走”

    酒壮怂人胆,这话倒是不假。

    常慧明明只是微醺,却恍然间生出一种逃离皇宫的心思,这思绪转瞬即逝,又被理智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不是独身一身,也早过了无畏的年纪。

    想着,她慢慢放下脚步,等着纯禧她们跟上来。

    几人陆陆续续走出酒楼,先前说着再出去走走,等真吃饱喝足,其实也不太想动弹了,几人一合计决定慢慢走路回府邸去。

    刚走出酒楼没几步,刘殊行便忽然从左侧走出来,对着常慧拱手一礼道:“夫人请留步。”

    “嗯”常慧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里,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刘殊行摇摇头,侧肩反手脱下身后用来装草药的小背篓,递给了一旁等候的侍卫,解释道:“二牛拿了您的银钱,在下知晓那些银钱夫人您也不会记挂在心上,便让他去摘了些野山楂来,不是什么值钱物件,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背篓不算大大,里面的山楂都是刚从树下摘下来,个头虽然称不上大,但胜在色泽鲜艳,看着就令人口中生津。

    常慧看着山楂牙根就有些发酸,脑海中构想到那个味道,便下意识磨磨牙齿,吞咽了下口水。

    刘殊行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说:“这个生吃着酸牙,夫人可以让人做些糕点来吃,也算作是替那孩子向夫人赔罪。”

    山楂不多,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常慧也没有多推辞便让人收下,又不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孩子原来同你认识”

    刘殊行轻颔首道:“他是在下初到扬州城时随手救下的,几年前因着水患一家逃难到扬州城外,不过不久后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也患了重病,家中又有年幼弟妹要照顾,走投无路才行了盗窃之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纯禧听得面露悯色,“那他买那些白酒又是做什么”

    刘殊行说:“冬日时用。”

    纯禧表情有些懵懂,常慧一思索着明白过来,家中没碳火棉衣,天冷时以酒止寒,或许,冬天也就这么硬撑着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s: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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