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墨和小满刚把罗云瑾藏进金兰的马车里, 庆王妃和德王妃找了过来, 要和金兰同乘一辆马车回去。
庆王妃笑嘻嘻地说“路上闲着没事, 我们陪五嫂说说话,再让人放一副双陆棋桌, 我们下下棋, 说说话,一晃眼就到良乡了。”
她们离京前还以为路上能看到竹篱茅舍、鸡犬桑麻的乡间景致, 结果一路都是漫天飞扬的尘土和禁卫肩扛的彩旗, 再要么就是沿途各县各州夹道恭迎的官员,单调无趣, 还不如西苑的风景好。
金兰掩着帕子咳嗽了几声, 虚弱地道“我昨晚受凉了, 吃了药,昏昏欲睡的, 别过了病气到你们身上。”
庆王妃只得罢了,嘘寒问暖了几句, 和德王妃一边一个,搀着金兰的手,送她上马车。
小满悄悄抹把汗,庆王妃刚才差点叫她的人往马车里放双陆棋桌,幸好太子妃机智。
马车里设了厚衾软枕, 镂空缠枝莲纹熏炉里逸出袅袅青烟, 昏睡的罗云瑾躺在锦褥里, 身上盖了一层锦被, 唇色发青。
金兰掀开锦被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绷带底下隐隐有血迹渗出,从云房挪到马车里,可能扯动了伤口,又流血了。
她十指纤纤,娇生惯养,不会给人包扎伤口,掀帘叫小满。
坐在外边车辕上的小满立刻应声,掀帘跨进车厢,看了看罗云瑾身上的伤口,利落地给他重新换绷带,包扎好,退了出去。
车厢里放了蒲团软垫,金兰就盘腿坐在软垫上,靠着锦褥,视线落到罗云瑾脸上。
他生得俊俏,鼻梁笔挺,剑眉入鬓,五官犹如刀削,轮廓线条分明,虽然满脸是伤,依旧不掩出众的姿容。
若是一位寻常富贵公子,不知道会拨动多少闺秀的情丝。
牌楼外钟鼓齐鸣,乐声大作,到出发的时间了,马车晃荡起来,嘎吱嘎吱轧过青石板道,驶出山门。
披甲禁卫在銮驾前开道,数千面旌旗迎风猎猎飞扬,烟尘滚滚,一片肃穆的车马喧嚣声。
金兰倚着锦褥走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下了山之后,道路坑坑洼洼,车轮轧过一处凹地,晃荡了一下,金兰醒了过来,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锦衣卫、旗手卫前呼后拥,马蹄踏响声如闷雷,各色彩旗迎风招展,罗伞、宝盖连绵如云,遮天蔽日。
金兰放下帘子,俯身看罗云瑾,掀开锦被瞧了瞧褥子,绷带又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了一块。
罗云瑾一动不动。
马车外彩旗招展,车帘厚实,天光一层一层筛过,漫进车厢,罩下昏暗的光影,落在他线条分明的脸上,黯影中脸庞泛着莹白如玉的光泽。
金兰疑心罗云瑾是不是死了,靠近了些,细听他的呼吸声。
听了一会儿,感觉他胸膛微微起伏,她舒了口气,目光回到罗云瑾脸上。
昏睡中的罗云瑾蓦地睁开双眼,凤眸寒芒闪烁,冷冽如电。
金兰吓得心口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往后退开了一些。
罗云瑾没有看她,目光直直地望着车顶的明黄色缠枝四季花宝罗,发了一会儿怔。
金兰回过神,坐直身子,轻声道“你醒了”
罗云瑾视线落到她脸上,黑幽幽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神空茫。
许久过后,他哑声道“圆圆。”
嗓音依旧刺耳难听,声调却温柔如水,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金兰一怔,心中低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地道“罗统领,这是在我的马车里,扫墨救了你,马上要到良乡了。”
罗云瑾好像没听到她在说话,怔怔地凝望着她,声音暗哑“圆圆”
车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响声,近卫追了过来,大声和簇拥在马车外的亲兵说话。
金兰心头一凛,朝罗云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罗云瑾凝眸看着她。
不一会儿,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马蹄声远去,小满在车帘外道“殿下,只是寻常的巡查而已。”
一路上近卫会来回巡视所有马车。
金兰松口气,揭开攒盒,卷起宽大的衣袖,倒了一盏参汤,汤还是热乎的,她吹了几口,觉得不那么烫了,送到罗云瑾面前。
罗云瑾呆呆地看着她。
金兰想起他现在浑身是伤,翻出银匙,舀了一勺参汤,“你喝些汤吧,扫墨亲自熬的,等回了京师以后再想办法请太医为你治伤。”
罗云瑾只是盯着她看。
外面有近卫来回巡查,金兰不想惊动其他人,银匙递到罗云瑾唇边。
罗云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半晌后,张开嘴,喝下参汤。
金兰等了一会儿,看他咽了汤药,没有呛着,又喂了一匙。
罗云瑾目光发直,看着她的脸,张嘴。
一碗参汤喂完,金兰轻轻吁了口气,放下碗和银匙,倒出之前扫墨交给她的一瓶保命丸,喂罗云瑾吃了两枚。
罗云瑾昏昏沉沉,吃了药,又睡过去了。
金兰洗了手,靠回车壁上打盹,偶尔被马车外的马嘶声惊醒,低头看看罗云瑾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罗云瑾的气色好像好了很多。
这天下午,他们依旧在良乡休憩。良乡已经戒严,方圆几里之地不许闲杂人等逗留,官道上唯有锦衣缇骑策马奔忙的身影。
良乡本地官预备了丰盛的宴席接驾。
用过膳,天色愈发阴沉,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落起小雨,嘉平帝看天色已晚,决定第二天再入城。
御林军、禁卫,内官宫女,随行官员和各自的亲兵随从数千人,官驿根本住不开,整条驿街的驿馆、酒肆全部住满了人。
眼看就要抵达京师,陆瑛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派出近卫来回巡视,每隔一刻钟就有一队近卫驰骋而过。
扫墨观望了一阵,这晚只得继续把罗云瑾藏在金兰下榻的房中,陆瑛做事实在太谨慎了,他不敢冒险。
既然找不到机会把罗云瑾送走,那就干脆带回东宫,正好让他亲自向太子禀报保定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瓦楞上,噼里啪啦响。
屋中烛火昏黄,小满打发走宫女,关上门,在架子床后的地坪上铺了层褥子。
金兰看了眼窗外廊前垂挂的雨帘,道“落雨了,地上寒凉,把他挪到床上去罢。”
小满一愣“那殿下睡哪儿”
金兰指指架子床旁的窄竹榻“我在这靠一会儿就是了,屋里有人,我睡不着。”
小满想想也是,昨晚折腾了一夜,谁都没合眼。叫来扫墨,把罗云瑾搬到了床上,给他盖好锦被。
两人收拾好,放下帘子,退到外间。罗云瑾今天醒了一回,吃了药,脉象平稳,不需要时时刻刻有人守着。
金兰盘腿坐在长榻上,靠着几枚枕头打瞌睡。
窗外雨声琳琅,来回巡视的近卫从楼下长廊走过,压低声音盘问戍守的禁卫,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马嘶声断断续续。
金兰拥着暖和的衾被,迷迷糊糊中跌入梦境。
一会儿梦见一间光线暗沉的幽室,她蜷缩着躺在床上,泪流满面,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跪在床榻前,低头给她拭泪。
又梦见一场瓢泼大雨,阴云笼罩,天地之间一片暗沉,她走过曲廊,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雨幕沉沉,雷声轰鸣,满院树枝在咆哮的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一个挺拔俊秀的青年从雨中一步步走来,抬起头,面如冠玉,眉宇之间一股阴鸷之气。
他伫立在大雨中,凤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缓缓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泥泞的花砖地上,砰的一声。
雨声中骤然响起几声高亢的马嘶。
金兰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揉了揉眼睛,抱着衾被,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出了一会儿神。
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梦。
屋中没有点灯,雨还在下,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连屋中陈设的轮廓都看不清。
床帐里隐隐约约有痛苦的低吟声。
罗云瑾醒了
金兰清醒过来,扫一眼外间,扫墨和小满伏在桌上,都睡着了,这几日接连忙碌,又整日提心吊胆,两人都睡得很熟。
她摸黑下榻,锦缎睡鞋踩在地坪上,无声无息,走到架子床前,拨开床帐。
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金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手腕骤然一紧,一股巨力拉住她往下,紧紧攥住了她。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倒在锦褥上,罗云瑾整个人压了下来,缠了厚厚绷带的双臂勒在她肩膀上,箍得紧紧的。
“圆圆,你别怕别怕,我杀了张守勤”
他用力抱住她,“我亲手杀了他”
金兰心跳如鼓,被抵在锦褥和罗云瑾高大的身躯之间,动弹不得,又不想惊动外面的人,用力挣了挣,没挣开。
罗云瑾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手,双臂张开,整个环住她,轻而易举压制住她挣扎的动作,低头亲她,微凉的唇落在她发鬓上“圆圆,你别怕”
金兰牙齿咬得咯咯响,不停往角落里缩。
罗云瑾追上来,冰冷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耳畔。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浑身发抖,又惊又怕,紧咬牙关,一狠心,朝着罗云瑾受伤的伤口蹬了一脚。
罗云瑾双眉紧皱,闷哼了一声,抱着她的双臂力道一松,像被抽走了筋骨一般,倒在一边。
金兰双手直颤,趁机一把推开他,翻身坐了起来。
这一番动静惊醒了熟睡的扫墨,他陡然睁开眼睛,掀开帘子,快步冲到架子床前。
金兰已经站了起来,立在架子床边,低着头,掀开锦帐,让扫墨往里看,镇定地道“罗云瑾好像醒了。”
扫墨眉头紧皱,目光飞快从金兰身上掠过,没有说什么,俯身给罗云瑾诊脉。
罗云瑾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出,手脚摊开地躺在锦被之间,双眼紧闭,嘴里说着胡话。
扫墨喂他吃了枚丹药,道“有点发热,不碍事。”
小满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先摸黑倒了盏热茶给金兰。
金兰接过茶盏,握在掌中,回到长榻上坐定,慢慢平静下来。
扫墨手脚麻利,给罗云瑾换了药,绑好绷带,让小满坐在脚踏上守着,退出里间,放下帘子,看一眼金兰。
窗前雨声哗哗啦啦,金兰靠坐在榻沿边,放下茶盏,黑暗中双眸皎洁清亮,淡淡地道“他刚才神志不清。”
扫墨沉默了一会儿,躬身应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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