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参见陛下。”
谢荣到了揽月殿里, 裴杪这才起身不急不缓地向他施了一礼,动作礼节跳不出一丝错来,优雅中透着疏离。
“快起来,你的病还未痊愈, 见到朕无需行礼。”谢荣将那小玉匣随手往桌上一放, 亲自起身扶起了裴杪, 心道她果真把自己给摔糊涂了。
裴杪是他后宫中最得宠的女人,得宠到谢荣曾亲自给过她特许, 一般场合下面圣时无需行礼。因此每次他一到揽月殿来, 裴杪都会直接同他撒娇亲昵,抱怨每日发生的二三事。
实际上,谢荣主动来揽月殿的次数不算频繁, 主要是裴贵妃一得空闲就要缠着谢荣,和他腻在一起。谢荣每次都会特意丢开公务事陪她在宫内游玩,心底却早就烦她烦的要命。
这几日裴杪把记忆摔没了, 也不想平日里那般整日痴缠他,让谢荣舒心极了。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也有些习惯了裴杪的唠叨, 身边乍一清静下来, 竟还令他有点不适应。
“多谢陛下。”裴杪不喜他的靠近, 不动声色地同谢荣拉开了距离,快步走到了桌边拿起了小玉匣。
“这就是雪花膏听说涂了以后伤口便不会落下疤痕, 陛下特地为臣妾寻来此物,臣妾感动的很。”
谢荣脸上漾开一抹温柔的笑容,又好笑又无奈地回应道“这会儿知道朕的好了前些日子不知是谁指着朕的鼻子又训又骂呢。”
裴杪似是有些羞愧, 不自然地轻声回应道“那日臣妾醒来脑中空空一片,陛下闯进揽月殿中大发脾气,臣妾当时被吓坏了,不免激动了些。”
“朕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杪杪的头伤了朕比谁都着急,朕心疼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你”
谢荣轻叹一声,抚了抚裴杪柔顺的长发,试探性地问道“这几日可恢复的好些了有没有忆起往事”
“臣妾臣妾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就连宫中的姐妹也一个都不认得。”裴杪神色低落地摇了摇头,“臣妾把她们都挨个叫来聊了聊,可能想起来的事仍少之又少。”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谢荣一眼,继续道“就连陛下您,臣妾也只有一两分印象了。”
裴杪一边说,谢荣便安静耐心地听着,越往下听他面上的疼惜之色便越是明显。
裴杪从不会用这样小心谨慎的语气同谢荣讲话,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个沉溺在爱情中只会撒娇的小女人。
这样谨慎轻语带来了丝丝疏离和陌生感,让谢荣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的脸色有些微白,不复往日那般红润光泽,虽带了些病态,却多了几分婉约柔美。
裴杪的装扮也简洁而素净,换做往日,裴杪一定会盛装打扮后才肯见他。
没了那份盛气凌人,这会儿裴杪看起来是难得一见的温顺与脆弱,叫谢荣心底涌上一丝怜惜。
虽厌烦裴杪的不懂事,可毕竟已做了六年夫妻,他对裴杪也不是半分感觉都没有。
“谷雨说你站久了便头晕目眩,坐下说。”
谢荣扶着她的腰坐到了贵妃椅上,裴杪并未像往日那般依偎在他怀中,那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是平日里裴贵妃严格控制食量保持的结果。
不得不说,除开性子不讨喜以外,他这位贵妃不论是容貌还是身量,都难有女子能出其右。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裴杪秋水盈盈的双眸期盼地看着他。
难得裴杪这么乖巧,谢荣不禁点头应道“你直说便是,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成亲那会儿朕可是承诺过的,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想办法摘给你。”
裴杪只是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露出大为感动的模样。
“臣妾不要那星星,只想找回往昔的记忆。”顿了顿,她继续道,“所以臣妾想归宁,在府中小住上一个月,兴许能记起什么,还望陛下恩准。”
“朕当时什么大事呢,你想去便去就是,昨日下朝你父亲还忧心你的病情呢,说你母亲想进宫探望你。”
谢荣大方地准了谢杪的请求,“宫中自比不得娘家自在,你便在府里安心静养,什么时候回宫都可以。”
“多谢陛下。”裴杪又朝他行了一礼。
达到了目的,裴杪便再也没了心思陪谢荣虚情假意了,她故作头痛,谢荣果然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离开了。
傍晚,裴杪躺在榻上,看着帘幕后打扫架子的谷雨出神。
这趟回裴府,她定要找个可靠的婢女带回宫中,把谷雨支远些。
除此之外,裴杪还想寻个懂医术的人留在身边。
她这副身体应当已经中毒了,下毒之人却还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通过何种方式给她下的毒。这几日,裴杪已经仔细留意了自己平日里吃穿住行所相关的一切事物,却都未发现任何异常。
对方的手段有些高超,她一时半会儿还束手无策。
裴杪回了娘家探亲养病,宫中的后妃们皆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蠢蠢欲动地开始上演一幕又一幕的争宠记来,都想趁此机会博得几分宠爱。
只可惜,这后宫中的所有女子对谢荣来说都只有一副面孔,虚伪、愚蠢、妒忌。
唯独那个人和她们都不一样,那就是冯瑶。
便是裴杪在宫中时,谢荣也会固定时间去长乐宫走走。他特意把冯瑶安排在长乐宫西殿,除了有保护她的意思也外,也是因为这里足够偏僻,深夜他造访时也不会被人发现。
但是政务繁忙,谢荣有时会顾不上陪伴冯瑶,便在东殿给她安排了一个伴儿,也就是江美人。
江琪是他从二十几个宫妃里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个女子出身较低,在后宫中也不大敢争抢,谢荣见她本性老实不像是个喜欢耍小聪明的,便把她安排给了冯瑶作伴。
可前些日子江琪的疏忽却叫谢荣不满了,但不是为裴杪受伤而不满,而是不放心江琪这样愚笨马虎的人放在冯瑶身边,哪天会害得她也吃了苦头。
夜深,谢荣来到长乐宫西殿时,冯瑶已经熄灯睡了。
得知他来,侍女慌慌张张地点了灯,便立刻被谢荣唤退了。
床榻上,冯瑶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睡眼迷离,见到谢荣来也没有要起身请安的意思,谢荣却一点也不生气。
“早不来晚又来,明日眼圈黑了便都是你的错。”
谢荣褪了外衣钻入温暖的被窝中将她搂在怀里,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今儿个你在裴杪那儿没受委屈”
“贵妃倒难得没给我眼色看。”冯瑶翻了个白眼,“要说我入宫来受了什么委屈,那也都是你给的。”
“我知道委屈你了。”谢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最多再等半年,我就一定把你从长乐宫中接出来。”
冯瑶一听,便知谢荣话里有话,连忙竖起了耳朵来听,果不其然谢荣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政事来。
冯瑶是谢荣释放压力的对象,自登基以来,他心中所积攒的苦闷就越来越多。
早些年的时候谢荣会同裴杪倾诉,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裴杪是右相的女儿,很多话他都不能对她说。
包括其他后妃也是如此,每个人后面都有着大大小小错综复杂的势力,他看似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或许就会被妃子将消息传递给势力背后的人,弄出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动作。
诸如此类的事件,谢荣已经烦透了。
唯有冯瑶和她们不一样,她是身世清白的民间女子,不被任何势力所牵扯。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冯瑶是他半强迫地带回宫中的。
谢荣还记得自己和冯瑶相识那会儿,对方不知他身份,在谢荣问她药费当付几何时,这姑娘竟大胆地审视了他一圈,末了开玩笑道“我瞧你长得怪俊俏的,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只这一眼,谢荣便心动了。
在村寨养病那段时间,是他登基以来最轻松舒心的时光,这份快乐离不开冯瑶的陪伴。
谢荣看得出来,这姑娘也对自己有意,离开前他向冯瑶表明了身份,冯瑶却反而变得迟疑了起来,不愿随他回宫。
如此一来,冯瑶在他心中和一心只知争宠的妃子们便更不同了。
意外发生在离开的当晚,谢荣醉酒后不慎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冯瑶这才不得不被他带回了后宫。但哪怕入了宫,冯瑶也和曾经在村寨里的脾性一样未有改变,从不搀和后宫纷争,让谢荣更觉着难得。
因此,谢荣对她格外怜惜,或许因冯瑶在这段感情中有几分不情愿,他的心里也藏着一丝丝愧疚,待冯瑶便极珍惜。
冯瑶不懂政事,谢荣便常捡些上朝时的烦心事与她倾诉,都已成了习惯。
“自我登基以来,那群南蛮便一直蠢蠢欲动,隐有卷土重来之势,真叫人烦不胜烦”
“右相那二子竟和将军府的小女儿看对了眼,不过两家到现在也没有要结亲的意思,还算记得把我放在眼里,哼”
一说起政事,谢荣的话便滔滔不决,不经意间瞥见冯瑶一脸茫然,便忍不住心情畅快地一笑。正是冯瑶的懵懂方能令他如此毫无防备地谈论这些,哪怕她不懂也没关系。
“谢桓那小子这几年沉寂了不少,可到现在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平日里在做些什么。月初那会儿母后唤他去慈宁宫说话,英国公家的闺秀也在,看样子是想指婚。”
“结果那小子倒好,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把人家姑娘都差点弄哭了,最后还得叫我来出面让母后消了指婚的心思”
谢荣无奈地笑说着,但话讲到这里,他却忽然间停住了。
“嗯怎么不继续讲了”冯瑶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他。
谢荣的神情有些莫名,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没什么,见你太困了,便不想吵你了。”
“好好休息,肚子要争气点。” 谢荣替她盖好被褥,深呼出一口气道,“再过些时日,我便把你从长乐宫接到凤栖宫去。”
“你当真要立我为后那帮大臣肯定不会同意的。”
“朕让心爱的女人坐上后位有什么不可以他们的手还别想伸那么长。”谢荣的语气一瞬间都变得冷了下来,“尤其是右相,老了便该少操心那么多事。”
“那贵妃娘娘呢”
提起裴杪,谢荣的身躯微微一顿,“你做你的皇后,她安心做她的贵妃便是,只要她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不念旧情。”
裴杪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从不乏追求者。
年少轻狂时,谢荣便觉着天下也只有这般女子配得上自己,因此拼劲全力在比试中脱颖而出,赢得了她的芳心。
刚成亲那两年,他也是打心底地真正喜爱裴杪的,但很快谢荣便发现他与裴杪间的感情掺杂了太多其他东西。
权利、金钱、名誉
谢荣不得不开始权衡利弊得失,久而久之对裴杪的感情就变了质,随着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他对常常醋意大发的裴杪愈发感到不耐烦。
右相的势力是一定要打压的,但看在裴杪是他发妻的份上,谢荣还是愿意将贵妃之位保留给她,只是宠爱再给不了了。
只要裴杪日后安分守己,不在后宫中兴风作浪,他也不会说什么。
冯瑶抿了抿唇,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谢荣吹熄了床榻边那椅子上的烛灯,拥着冯瑶安然入眠,“瑶瑶,相信我,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朕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谢荣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然莫名其妙的是,他的脑海中竟不经意地浮现出了裴杪的笑容。
她穿着一袭鲜红嫁衣,明艳动人,美的像是只华丽的火凤凰,眸中满满都是欣喜与爱意。
“阿桓,她喜欢箭法精湛的好男儿,这局你定要让着我,事后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皇兄可”
“阿桓,右相之女注定要做太子妃,难道你也对皇位感兴趣吗”
“皇兄待我不薄,我怎会与你相争”
“好,你且放心将她交与我,我会让她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
“阿桓,你看她在对我笑了”
“皇兄,好好待她。”
恍惚之间,那嫁衣女子脸上的笑容却陡然消失,转而换上了一副冷漠而毫无情绪的脸,就连温情的眼神也变得无比陌生。
谢荣注意到她的失血的肤色苍白的不正常,身下裙摆却深红如血,透露着丝丝诡异。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心脏跳动的快速,不由猛然睁开了双眼。
细碎的光透过雕花木窗印在薄薄的帘幕上,隔着一层纱都感到了一丝暖意,谢荣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谢荣的神色有些复杂,竟会在与冯瑶同眠时梦见裴杪,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梦中的裴杪陌生又可怕,让他莫名感到一丝慌张。
和长乐宫的寂静不同,丞相府此时正一片鸡飞狗跳。
“囡囡啊你瞧这是你五岁时最喜欢骑的小木驴,爹爹特意名人给你打造的,你可喜欢了还记得不”裴右相吭哧吭哧地从库房扛来一架半人高的木头驴子,整张脸都涨红了。
裴杪摇了摇头,五岁时的玩具,怕是裴贵妃本人都没多大印象了。
程夫人一屁股把相公挤到一边,眼泪汪汪地端过来一碗醪糟鸡蛋汤,抽抽噎噎地道“囡囡啊往日你最爱吃娘做的醪糟汤了,你快尝尝看,说不定娘亲的味道能让你记起往事来”
“娘,我吃不下去了。”裴杪打了个嗝,今天早上她已经喝了五碗粥了,全都是程夫人那“娘亲的味道”。
“杪杪,大哥且考考你,这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是出自哪卷书”裴玟摇头晃脑地问道,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
裴二少裴珝也不甘示弱地挤到了她面前,“二哥也来考你一个,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裴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来这两兄弟是担心她连智商都摔没了。
她被一家子弄得实在头大,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爹,娘,我只是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哥,二哥,我只是摔丢了记忆,不是失了智。”
“囡囡啊可是又头疼了快快你们父子几个都出去,别再吵着她了”程夫人见裴杪揉额角,声音立马拔高了三丈,险些连房顶的瓦片都震下来。
随后,裴右相和两个儿子立马就被程夫人轰出去了,裴杪终于得了清闲。
没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悄悄被推开,钻进来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脸蛋,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手里捧着个冒热气的大碗,浑身却是脏兮兮的。
“阿姐,霜降姑姑说吃啥补啥,我特地为你熬了一碗大补汤,你喝了一定能记起楠楠来”
听他的自述,裴杪便猜出了这孩子的身份,对方应当是程夫人的幼子裴楠。
他将大碗重重地放在裴杪床边的椅子上,裴杪扫了一眼,愣是没认出那是什么汤。
“这是”
“是兔头、鸡头、鸭头和鱼头一起熬的汤,早上我去厨房的时候厨子差点把这些脑壳都扔了,明明是好东西呢”裴楠献宝一样地把勺子递给她。
裴杪不由陷入了沉默中,“”
我真是谢谢你啊,小朋友。
在这一家子清奇非凡的画风下,裴杪总算是把丞相府的情况都摸了个底,单从裴家对她的态度来看,也不难猜到裴贵妃在家中时到底有多受宠。
程夫人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女儿,裴贵妃无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裴杪见状,便也不奇怪裴贵妃那单纯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都是被父母兄弟们宠出来的。然裴贵妃的性格虽有些瑕疵,但却没有被宠坏,也是十分难得了。
一家人的脾性都很和善,却在后来的劫难中饱受苦楚,想起半年后裴府的遭遇,裴杪的心情有些沉重。
正当她思索该如何帮助裴府躲过谢荣为故意打压而设计的陷阱时,丞相府内就来了位贵客。
“是谢桓那小子来了,杪杪你还记得他不”裴二哥将她戳了又戳,“就是那个小时候射箭输给你还哭鼻子的,幼时咱几个常在一起玩呢。”
裴杪眨了眨眼睛,对这个任务不曾描述过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啦,是二章合一的
少了五百字明儿个补上
你们要的绿帽子来了,虽然是单向的233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