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花树蓬蓬簌簌, 房舍中银玉饰帐, 满室芳菲。成玉坊供舞者连七娘颤颤抬头, 隐约见到帐后女郎坐着,在侍女的帮助下系胸前丝带。裙裾曳地如花皱,女子胸脯玲珑有致, 连七娘模糊听得里面人说什么“紧了”“娘子胸好像又大了一些”“裁新衣物”吧。
领连七娘进来的侍女灵玉咳嗽一声, 说人到了。帐后静一瞬, 再片刻,掀帘而出的女郎丽色天成,一见之下仿若“影来池里, 花落衫中”, 灿灿夺目, 令人不敢直视。
这女郎, 便是罗氏大娘子了。
罗令妤“我方才在抹胭脂,没听到声音,不知道是连七娘到了”
连七娘恭恭敬敬地伏身当然,当然, 我没听到什么“胸”之类的讨论。
不想罗令妤为证明自己的说辞, 使唤侍女“将我新制的玫瑰膏子拿来。”
侍女灵犀不动,疑惑看她, 被罗令妤暗地里瞪一眼。这时候还是灵玉上道,直接说出了诧异“女郎花了一晚上才制好一小瓶, 这就送人啊”哪怕连七娘是灵玉的好友, 灵玉也舍不得
罗令妤要的便是让人知道自己的苦心。她撩一下发丝, 眼眸看到连七娘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甚喜,口上嗔道“那么点儿女儿家用的东西,值什么大惊小怪你还不快去”
将胭脂汁和花露配在一处,算好份量、细致精调,蒸一段时间,便做成了“玫瑰膏子”。此膏似水似乳,抹开一点涂于面颊与唇心,便见得唇颊鲜妍明丽,且满颊芳香。
双方推就一番,连七娘不安地收下这珍贵的“玫瑰膏子”,心想这位罗女郎真是心善。女郎这般心善,自己定要尽力帮女郎达成心愿才是
摆够了姿势,让人看够了自己有多好,罗令妤才娴雅安静地坐在茵褥铺就的榻上,捧腮而柔声“我舞跳得不好,但以前我是学过的,在汝阳还参加过姐妹们办的舞社。只是惭愧,我后来懒怠,技艺生疏,才多年没练过。请娘子过来,是帮我演示我的曲子和舞蹈,以供花神选。曲子和舞都要照我的意思来,娘子帮我赢得花神选,同时我的舞有信心让娘子技艺在成玉坊突出重围。两方皆有益之事,不知娘子觉得可否”
连七娘连忙道“好”。
她是知道的,如罗令妤这派名门女郎,虽然也学舞学曲。但是这些供人评选的时候,她们便视其为下等,不愿意自己亲为,都寻舞女们来合作。此事已经不是第一回,连七娘自是熟门熟路。
罗令妤柔声“我教你舞的时候,是很严厉的,要求也是很高的,你别被我吓到。”
连七娘一笑,心想罗娘子这般温柔,能严厉到哪里去她松快地答应下来。
罗令妤道“那我们便开始吧。舞名就叫奔月,取姮娥奔月的传说。离花神选还有半月时间,我们时间不多,你要加紧练习才是。”
连七娘轻松地笑“是。”
罗令妤微微一笑。
习舞为生,连七娘相貌只是中等,身量却非常纤细婀娜。她立在下方俏盈盈地望着罗令妤,已自成一段风景。
下一刻,罗令妤的脸就冷了下去,声如冰霜覆雪,寒意直扑而去“那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屋中是练舞的地方么你不该跟我演示下你现在的能力,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水平么你不该详细告诉我你的情况,让我估量你是否能完成我的要求么你不用问问我要的风格是哪类么还是你已经确定我难不倒你”
连七娘骇得后退一步,震惊看罗令妤冷若冰霜的面孔女郎两副不同面孔,好可怕现在说自己不行想走,还来得及么
学完早上的功课,罗云婳一溜烟跑出了屋子,兴致勃勃地站在院子里看姐姐调教舞女。她一早上都听到院子里的声音,时有乐声悠扬婉转,小娘子的心早就飞了。而且,看到罗令妤用平时训自己的可怕模样训别人,罗云婳心中有一种爽
她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罗云婳捧着脸“哇”第一次见到罗令妤跳舞,以前从未见过,多稀奇。难得见到罗令妤自己下场,以她僵硬的姿势,教别家专业的舞者怎么跳舞罗令妤四肢不协,为了让连七娘理解她的意思,她蹙着眉立在庭院中思考的模样,还是很有趣的。
“雪溯院”热闹着,侍女们都站在院子里看女郎教人学舞。乱哄哄嬉闹时,听到一个女声含笑诧异“女郎这是忙什么”
庭院中累得焦头烂额的罗令妤扭身,看到着青绿色侍女服饰的貌美侍女锦月立在院门口。锦月是陆家二房“清院”陆三郎身边的贴身侍女,因二房如今只有一个郎主,锦月走到陆家哪里,旁人都会给几分面子。
独罗令妤顿一下怎么说呢,她现在挺不想跟陆三郎再扯上关系的
锦月似料到她的反应,不等罗令妤招呼,自己就走了进来,将一张请帖递给罗令妤的贴身侍女灵玉“是一件喜事儿。我们三郎终于不再赋闲在家,而是有了一个官职,叫什么御史郎,我也听不懂,但是听说不是闲职,是真正能做事的。老夫人格外高兴,晚上要设宴为我们三郎庆祝,我来亲自给罗娘子送帖子。”
锦月感慨“也是好久未见到灵玉姐姐了,甚是想念。”
垂下眼“婳儿小娘子怎么也不去我们院子里玩了”
先前罗令妤见天派人往“清院”送东西,一会儿花一会儿酥,不光有陆三郎的份,还有锦月的份儿。侍女灵玉和锦月打交道多了,也邀请罗云婳小妹妹去自己那里玩儿,几个人已经熟悉很多。不想罗令妤从钟山回来后,就再不送东西了锦月只好亲自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了。
被锦月这么说,罗令妤镇定如是,罗云婳的脸却刷地红了,很尴尬。长在姐姐身边,小娘子当然知道自己姐是什么样子无利可图,掉头就走。可怜的锦月姐姐,定然不知道“清院”是被罗令妤抛弃了。
罗云婳涨红着脸支支吾吾“我、我、我”
罗令妤得体笑道“是婳儿功课最近做的不好,我拘着她紧两日。晚上的什么宴我这边就不去了你也看到了,我忙着教人舞,花神节马上到了,我没有时间。”
锦月眼皮一跳,美眸瞠大,用怪异眼神看她。
良久,锦月叹道“女郎你的说法,还真与三郎说的一样。三郎说让我别白费苦心,你定会这般回绝我。”
罗令妤面上的笑意一僵,咬牙切齿陆三郎
锦月一说,她就能想象到陆三郎的样子。定是闲然无比,陆三郎一边忙着他自己的事,一边随意听了侍女一耳朵。那优雅贵族郎君露出嗤笑的神情,桃花眼下撩,刻薄的唇一张一合,吐出讽刺她的话
罗令妤艰难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锦月定定望着她“娘子,我们郎君让我告诉你,晚上的宴你若是去了,他会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不去,你日后会后悔的。”
罗令妤呸
她才不要见陆三郎,才不要面对那种尴尬和懊恼。她见到他,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想到她在他面前做了什么,又丢了多少次人而陆三郎威胁她的话,她不以为然。两个人没交集,她不信他有闲心插手她的事。罗令妤温雅地拂了拂耳边发,坚定道“我不去,我要教连七娘舞。”
罗云婳可怜巴巴的“姐,我想”
罗令妤“婳儿也想学琴。”
罗云婳捂住脸“不,我不想”
但是已经没人听她怎么说了。
也不知道是谁多舌,罗令妤拒了陆三郎的宴的事,没一会儿就传遍了陆家。陆三郎他第一次邀请女郎被拒,陆家的郎君们感觉还挺爽的
“第一次见到三哥在女子面前吃瘪,太高兴了。”
“原来罗表妹这般高风亮节,不为美色所动”
连续小半个月,罗令妤都在忙着编曲编舞,为“花神选”做准备。从上次外宴回来,罗令妤就没见过陆三郎了。锦月传达的陆三郎的“你会后悔”的话一开始还让罗令妤担心了两日,发现什么事也没发生后她就放下心了。罗令妤专心和连七娘编舞去,她疏懒了许多年的舞技大进步的同时,连七娘每日见到这位女郎,由一开始的高兴,变成了后期的害怕
“飘逸轻灵我辈爱轻盈欲飞之风,你这般沉甸甸的,怎么让人看”
“腿位置再高一些”
“腰挺直我说的柔软不是让你无骨如蛇”
“又错了,再来”
连七娘整日被罗令妤打击的嘤,这个女郎认真起来太可怕了
罗令妤忙着自己的舞的时候,陆昀也焦头烂额地被一堆繁琐政事所烦。陈王刘俶得罪了衡阳王,衡阳王各方面地施压,借着陛下的宠肆意挤兑陈王身边的人。陈王刘俶惯来只做不说话,他身边的亲信被衡阳王一系打击得苦不堪言,其中最甚的,便是刚刚上任的陆昀了。陆昀刚担了分掌侍御史郎的官,什么还没弄清楚,就被扯进两派的斗争不,应该只是单方面的斗吧。
陈王被衡阳王欺负的,都去抓建业郊区的流寇了。
完全是步步退让,只要衡阳王高兴就好。
众公子见他灰头土脸,为他不平“父皇也太宠衡阳王了我们帮你说情去”
知道内情的陈王摇头“不必了。”
他是代他父皇承受衡阳王的挤兑,好不让衡阳王怀疑他父皇的心思。他受了什么委屈,父皇自己心里都有数。与其去哭诉,不如让陛下愧疚着吧。毕竟天子一愧,总会加倍补偿回来
然这种连轴转的忙碌,让陈王刘俶忘了名士周潭的女儿周扬灵来建业的日子。他白日在外头忙抓盗寇的事,回到府上听门客提醒,才知道周扬灵已来建业。可是在码头上,陈王和陆三郎都没有出现。
等陈王府的人想起来赶到码头时,已寻不到周女郎一行人去了哪里。陈王府的人也诧异“公子您和三郎都说周女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等便想她定然如陆家那位表小姐那日进建业一般,造成一些轰动”
佳人立岸,美若惊鸿。
所以陈王府去接的人,才不是那么着急。谁知道到了码头,发现没有人等着。
刚回到府上、一杯茶都没喝、口干舌燥的刘俶目中一炫,微窒息“”
他问“三郎,也,忘了日子么”
陈王府的人一脸沉重地点头“三郎好似也忙了一日,完全不记得周女郎的事了。”
刘俶揉着额心“派人,找。”
建业就这么大,周扬灵庶族出身,在建业不会有旧友相助。孤零零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派人去寻人,陈王自己喝了一杯茶,换了衣后,决定去陆府一趟。忙碌一日,陆三郎也不过刚回来歇一会儿。刚刚洗浴出来,散着乌黑长发,郎君袍子松松垮垮,胸膛雪白玉莹。他侧身伏在榻上闭眼一会儿,就听到锦月说陈王来了。
闲事休提,在侍女们都出去后,结巴问题确保不会被人知后,陈王语气急促、磕磕绊绊地说了寻不见周扬灵的事。陆三郎漫不经心,并不在意“你放心,那位女郎聪慧过人。就算第一次来建业,她也不会把自己弄丢的”
陈王“孤、孤听你说她、她体弱多病荒唐既体弱多病,岂能乱跑”
陆昀挑下眉“旁人还说我那罗表姐温柔娴雅,您看着她是那样人么”
陈王眸心一跳“”
陆三郎这话,就是说女郎表里不一了。
陈王稍微放下了一点儿心,只要周扬灵好端端的,没出事就好放下心来,陈王才有空听陆昀说别的事。也是刘俶说起来了,陆昀才想起一件事。陆三郎起身下榻,去榻后的方架上取了一个木盒。坐回榻上,迎着刘俶不解的目光,陆昀淡淡解释;“年前我开了一个琉璃坊,让人研究琉璃,你还记得这事吧”
陈王点头。
“琉璃”产自西域,是舶来品,向来价格昂贵,有市无价。今日南国北国不和,有北国阻着,南国和西域的商贸往来便困难许多。陆三郎不学无术,干脆找了师傅,开了一家“琉璃坊”,自己来研究生产琉璃。只要研制成功了,不说陆昀自己财产如何,南国的士族们定然追捧不已。
刘俶震惊“研制成功了”
他哭笑不得“你、你胡来还真,有结果了”
陆昀神秘一笑,揭开木盒,黑色绒布上,放着一串琉璃臂钏。珠子圆润光滑,打磨得色泽柔亮。拿在手中观赏,刘俶心里沉吟颜色尚昏,质地不如西域,还要等些日子但是已然有了这般成就,想要再好一些,追赶上西域的技术,指日可待。
陆昀“若是再好一些,我南国有这般技术,将琉璃卖去北国。北国的士族们,也得疯了”
刘俶眉一跳,已经想象出其中藏蕴的巨大利益利益了。刘俶拍案“好”
陆昀捏眉心“原本想将这串琉璃臂钏送给周扬灵,贺她来建业,表我等对寒门庶族的看重现今,也只好将这串珠子先放着来。但愿过两日,技艺更好些,送她质地更好的琉璃臂钏。”
刘俶点头。这串琉璃臂钏,当是“琉璃坊”研制出来的第一个成功品,意义非凡。虽然质地浑浊,比不上名门世族女平时所见所用然周扬灵是名士周潭的女儿,她定会知道此间心意。
刘俶脸绯红,掩饰激动,轻声“雪臣,你、你先收起来。”
陆昀一笑,随手将这串琉璃臂钏置于怀中。他展示此物,也不过是为了让陈王放心。两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讨论了些正事,到天色黑透,陈王才告别。陆昀起身,自是送他出府。二位郎君一前一后地行走,行走曼然。两人到石桥下,忽而听到湖水边传来的女郎说话声。湖水清澄,湖边女子声音随风传来,因声音太过耳熟,陆昀脚步停顿了一下。
那女声厉道“不许停我尚没有休息你为什么累了到底谁才是舞女啊”
另一女讷讷不敢言。
陆昀唇翘了一下。
陈王“这是谁”
他回头,黑漆漆中,看到陆三郎那似是而非的唇角笑意。陈王“哦,是罗娘子。”
陈王想了一下,想起半月前筵席所见,女郎对付陈绣的那手段陈王统共见过罗令妤两次,第一次觉得女郎娇弱,第二次就觉得女郎有些他低声“去看看吧。”
陆昀不情愿“算了吧她有什么好看的”
陆昀懒怠“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别人长得一样,没什么值得看的。我们走吧。”
刘俶不理他,直接下桥过去。陆昀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看刘俶坚定不回头,只好无奈地跟了上去。其实他不用过去,他都知道罗令妤在干什么。罗令妤对他的态度如此明显,有用时找他,无用时弃他。陆三郎心中恼怒,难道他给过一个台阶后,还要次次给么
且他凭什么讨好她一个爱慕虚荣、表里不一的女人
两个郎君下了桥,走下石阶,湖水清清浮照二人面,二人看到了背着他们的背影曼妙的女郎,和目中含泪的陌生女子。罗令妤似在和一个女子在湖边练舞,灯笼扔在芦苇间,侍女们被打发离开,天如此黑幽,两个女子还不离开。
连七娘呜呜呜。
她眼睛看到了走过来的陈王刘俶和陆三郎陆昀,目中一亮,张口要说话“娘子”
“啪”手心被罗令妤敲一下。
罗令妤“你怎能又走神连七娘,你再这般没用,我看我们根本不用比,直接认输就好”
连七娘“女、女郎”
罗令妤“不许打断我我的名声都挂在你身上,所有成败都在那一日。你现在不”
连七娘“可、可是女郎,你后面”
罗令妤不为所动,继续凶连七娘。她如恶刹罗一般不留情面,将连七娘说得难堪,尤其是被两个俊逸郎君看着。罗令妤说了半天,见连七娘脸色实在古怪,她停了下来。心里疑惑时,罗令妤听到后方郎君低声“罗娘子。”
罗令妤“”
这陌生男声
她刚才背着这位郎君,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么
罗令妤沉默半天,调整好自己的神情。她慢慢回头,笑着看向后方的刘俶,顿一下,与陈王伏身请安时,罗令妤的眼眸一顿,看到了陈王身后眼神幽若盯着她的陆三郎陆昀。
当着陈王的面,罗令妤一贯是人家的好表妹。
她嫣然无比地跟陆三郎打招呼“三表哥,好久没见面了。三表哥近来安好”
“表妹也安好,”陆昀似笑非笑,他眼睛看着她,慢慢说道,“近半个月未见,表妹似乎又漂亮了些。”
罗令妤“”
陆昀夸她漂亮
罗令妤心中明明欢喜,口上却嗔一声“表哥你说什么呢”
陆昀盯着她胸口,看了许久,疑惑的“似乎也胖了些”
胖
罗令妤“”
陈王刘俶安静地看着他们两个明明是自己说来见罗令妤的,到头来让人插不进去话的,倒成了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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