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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霏微的认知里,阮别愁总是笨拙,这种笨拙有别于那个年龄段的其他小孩。
或许是因为阮别愁不爱说话,也或许是因为
阮别愁盯着人时,那专注得过了头,总让人误以为是木讷呆滞的眼神。
又偏偏那双眼有时候格外湿润,干净得无与伦比,莫名有种兽类的懵懂,好像没有开智。
种种表象加在一块,让沈霏微总觉得阮别愁是笨拙的,以至于每每被这小孩勘破心思时,她都有种难以言说的羞臊感。
怎么会有这样又笨又上道的麻烦精,沈霏微想。
她甚至还诡异地揣测,阮别愁这小孩别是在她心口下,偷偷装了什么情绪探测仪。
桌对面的云婷看到阮别愁的手势,当即笑出声,差点被嘴里还没咽下的菜呛着。她掩着嘴唇轻咳两声,眼梢被生理眼泪打湿,显得愈发妩媚。
十六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温水,多半是因为她的神情太冷,让沈霏微觉得,这人一定在水里下了毒。
“你也就这笑点了。”十六把杯子放到云婷手边,极凉薄地嗤出一声。
云婷端杯喝水,水漫到唇边时,一双眼尽往十六那瞧。
十六不搭理云婷的注视,拿起筷子夹米粒吃。她每口都吃得极少,好像毫无食欲。
云婷不看十六了,改看沈霏微,含笑问“以为我要把你们培训成特工我这是什么杀手训练营么,还是说,我要带着你们在钢丝上炫技,每天过枪林刀树的生活啊”
沈霏微面颊发烫,所幸她不容易红脸,还能硬抿着唇装装样子。她赶紧把阮别愁还抬着的手按了下去,周身僵得快连后牙槽都张不开了。
阮别愁看了沈霏微一眼,继续拿勺吃饭,模样安安静静,似乎全然不懂自己刚比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坐实了传话筒的身份。
可这小孩越平静,沈霏微就越尴尬。
什么懵懂呆钝,沈霏微寻思都是假的,这阮别愁心里精着呢,不然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婷放下水杯,意味深长地说“如果真想学,也不是不行。”
“学、学什么”沈霏微结巴了。
云婷学着阮别愁刚才的样子,比了个枪的手势。
沈霏微彻底不敢抬头,想找条缝把自己塞进去。
云婷倒不是真想取笑她,否则话也不会到那为止,她只打趣“头低着怎么夹菜”
沈霏微不情不愿地抬头,在面前的菜碟里夹了一筷子豆腐。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总会幻想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我十来岁的时候,想的东西也多。”云婷眯起眼,如果她手里的不是筷子而是烟,想必会更有故事感。
很像那种在腥风血雨里活下来的人,身上早没了爆腾的杀气,行事变得迂缓而镇定,但在眯眼时,眼里还是会有一闪而过的精光。
沈霏微吃饭吃得慢,就算嘴里含的是豆腐,也要嚼上十来下。
这咀嚼的时间一长,她更容易想东想西,她不由得想,这女人的双手曾经一定沾满鲜血。
“十几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十六束在脑后的头发有点松,在侧颊散下来一绺,衬得她那张脸越发柔美。
云婷态度还算认真地说“想着要怎么去上城和你见面。”
十六纤长的手指一动,两只筷子便打了个旋,转而又被她稳稳握住。
“白日做梦。”她话很少,每句都很精炼,足够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沈霏微留意到这两人的对话,没想到“十六”这人竟也是从上城来的,多半也因为过去的经历不够光鲜,所以才换了这么个名字。
那十六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呢,算了,沈霏微不敢多想。
云婷竟然没有还嘴,笑笑说“等会我去彭老板那拿点东西,十五你和我一起去,病着的这个就算了。”
过了两秒,沈霏微才回想起,“十五”正是她的新名字。
阮别愁明显想跟着,又一瞬不瞬地盯起沈霏微,似乎不明白这里话事的人是云婷。
到底已经聊过一阵,又同桌吃了半顿饭,沈霏微其实没那么束手束脚了,连字都敢从唇齿间多挤出来几个。
她眉头一皱,咀嚼得越发起劲,暗暗睨阮别愁一眼,轻声说“婷姐不让你去,你看我没用。”
云婷说“下次吧,下次等你病好了。”
阮别愁这才收起目光,一言不发地吃饭,在众人都以为她真的呆钝得不善言辞的时候,她忽然出声“早点回来。”
云婷在这两个小孩之间来回看了一圈,拿起手机点上几下,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一边自顾自地说“一个十五,一个十一,如果没算错,这年纪是该念九年级和五年级了。”
沈霏微埋头说“她是一月份生日,上学早,在上城的时候读六年级了。”
“哦,六年级。”云婷还在看手机。
十六看过去一眼,平淡地说“就琴良桥那块吧,两个学校挨得近,从这里过去也不远。”
沈霏微听说过“琴良桥”,那地方在下城和上城的交界处,虽然比起下城治安还算好,但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干干净净的地。
以前还在上城的时候,她常听说琴良桥那块的学校有多离奇,当老师的不教书,当学生的也不念书,同校的都说,碰见琴良桥的人,一定要绕道走。
沈霏微知道云婷有意让她和阮别愁继续上学,但如果是去琴良桥,她其实有点抗拒。
不过琴良桥再坏,一定也比下城里面的学校要好。
“行,就琴良桥,近点好。”云婷放下手机,“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如果是在琴良桥的话,勉强还能照应得到。”
“啊”沈霏微胸口堵得慌。
云婷悠悠地说“琴良桥的小初高是挨着的,从这边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很方便。”
沈霏微想,她应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慢腾腾点了头。
“说起来,我和你妈妈还是在琴良桥认识的,喏,那时候拍的。”云婷又拿起手机,在相册里翻翻找找,找到一张老照片。
是对着冲洗好的相片拍下来的,相片不算清晰,不过倒也能认清人脸。
等云婷把手机伸近,沈霏微才得以看到,照片里那熟悉又陌生的至亲。
是徐凤静,那时的徐凤静还挺年轻,好在轮廓没什么变化,所以沈霏微一眼就能认出。
只是沈霏微有点迷茫,记忆里,她母亲和琴良桥那个片区,应该是毫无瓜葛的。
十六靠过去看了一眼,指着徐凤静边上的人说“穿的什么不伦不类的。”
被她指着的,正是当年的云婷。
那多半是当年的时尚风向,云婷的一身衣服松松垮垮,数起来还不止十个颜色。
云婷没让沈霏微多看,很快便收起手机。她压根不反驳十六的话,只对沈霏微说“我和凤静做过两年同窗,她当时是转学来的,很快又转走了,这事你不知道”
沈霏微错愕地摇头,半天没吭声。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照片里的徐凤静虽然年轻,却不该是转学的年纪。
她随即想起,在很久以前,她母亲徐凤静口口声声告诉过她,施家的人包括她,从未踏足过上城以外。
不错,徐凤静一开始是姓施的,她改过姓,不止一次。
在过去的时候,徐凤静根本不会主动联系施家,还一度想和施家撇清关系,只是施家的人屡屡找上门,回回都免不了一顿争吵。
争吵过后,徐凤静就会逮着沈霏微说,自己从未踏足过上城以外,并勒令沈霏微也不许去。
沈霏微惶惶不安,到现在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改姓,又为什么要特地提那么一件事。
难不成,施家在上城外面得罪过人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快吃,彭老板还在等着,她没什么耐心的,得快。”云婷催促。
沈霏微三两下就吃完了,却不是狼吞虎咽,而是嚼得飞快,吃完这一顿饭,整个腮帮子都发酸。
她捂着侧颊低头,吃得一双眼雾蒙蒙的,不知道这一桌空碗空碟该怎么收拾。
“有洗碗机的,下城是穷了点,但不至于到旧社会的地步。”云婷看穿了沈霏微的心思。
沈霏微又想找缝把自己塞进去了,磕磕巴巴地说“要、要换衣服吗,就这样去”
她还穿着睡裙,怎么也不像是能穿着出门的。
“穷讲究。”云婷笑着起身,在这种时候,她说话方式竟然和十六一个样,“等着,我去找身别的衣服,我这合适你俩的衣服不多,改天还得去买点。”
沈霏微跟着站起身,头微微垂着,露出来细细脖颈在灯下白得发亮。
还真就是从玻璃房里折出来的,萎得弯了腰的花枝,好脆弱。
沈霏微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低微,就算当时住在舅舅家,她也不曾有过当下的窘迫。
寄人篱下总会让人觉得沮丧,是无家可归的沮丧。
只是那个时候,她和阮别愁除了有个屋檐可以遮雨外,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挨着,还要受尽漠视,所以根本不会觉得亏欠。
而越是受到善待,就越会手足无措,正如当下。
尤其如今的沈霏微,自知什么都还不起。
“想哭啊”云婷回头看她。
沈霏微憋住了,只一双洇红的眼微微瞪着。
“忍着,我不会哄小孩的。”云婷朝十六指去,“她也不会。”
“我没想。”沈霏微讪讪地说。
“来挑衣服。”云婷招手。
阮别愁似乎还是想跟着一起去,所以暗暗把滴液调得更快了些,要不是十六多看了一眼,根本没人发现。
“瞎折腾。”十六伸长手,又把滴速调了回去。
阮别愁眼巴巴地看着沈霏微,起身想把输液瓶取下来,可惜个头不够,拿不着。
十六代阮别愁拿了,低头淡淡地说“多动症”
阮别愁不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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