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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霏微没想到,衣服竟然还有挑选的余地,不过她暗存疑惑,因为云婷没有带她进卧室,而是带着她下了楼。
她记得清楚,楼下除了拍摄间外,就只有杂物室和更衣室一类的了。
云婷打开更衣室的门,从衣橱里随手扯下来好几件衣裙,抓了一把便丢到沙发上。
沈霏微看懵了,她早该料到,影楼哪会有什么寻常服装。
她的兴奋劲就跟退潮一样,哗啦一声散没了。
“居然有这么多。”影楼老板本人也颇为意外。
沈霏微站着没动,神色变了又变,一开始说要换衣服的是她,而今衣服已经在面前了,她又哪里有脸反口。
不得不说,除了睡衣外,影楼其余能合她身的服装都太过浮夸累赘,显然都是为了给客人拍摄才准备的。
什么公主裙、小旗袍、古装应有尽有,日常点的是一件也见不着。
衣服是好衣服,材质摸起来都不算粗糙,乍一看还挺漂亮的,但沈霏微可不敢这么招摇。
能不能厚着脸皮穿出门是一码事,危不危险是另一码事。
她还记得她母亲徐凤静说过的话,她想,施家在下城指不定真的有仇人。
沈霏微心事重重地挑挑拣拣,半天挑不出个结果。
云婷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就和之前三顾“茅庐”时的举动一样,多一句话也不说,就看对方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沈霏微挑了件稍微简单些的小旗袍,回头看向云婷,想征求对方的意见。
“可以,换上吧。”云婷摆手,生怕这过惯了优越生活的小孩心里膈应,补充说“干净的,也就剪了吊牌洗过一遍。”
沈霏微那脏不得的毛病早被下城整治了大半,前些天她自个儿又脏又臭,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她只是有点纳闷,她的眼光有那么差劲么,这裙子竟还是没人挑过的。
也许是沈霏微眼里的自我怀疑过于明显,云婷笑说“我这影楼,没客人才是常态。”
沈霏微抱着裙子到边上的帘子后面换,小声嘀咕“生意这么不好做啊。”
想来也是,在下城这种地方,拍艺术照之类的娱乐项目,相当于是奢侈消遣了,影楼又能迎来几位客人。
“不是生意不好做,是我不常开店门,影楼是副业。”云婷坦然自若。
沈霏微换衣服的动作一顿,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在把耳朵贴近帘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夸张了。
可是云婷的话实在吓人,影楼是副业,那什么才是主业
难不成真是阮别愁刚刚在饭桌边上比的手势。
“你和我妈妈真是同窗”沈霏微越想越觉得可疑。
光凭那张照片,就能看出云婷和徐凤静的岁数是有差别的。
只是云婷的手机收得太快,沈霏微没看仔细,所以估不准大致差距。
照片里,云婷的扮相太成熟,偏偏脸颊上还有些许未脱的稚气,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还浓妆艳抹了一番。
“我没跳级。”云婷在帘子外说。
“那你怎么和我妈妈当同窗的”沈霏微寻思着,她可不是傻子。
话音方落,帘子外面传进来一个拟声。
“嘭。”
从女人嘴里传出来的枪声,调子拖得有点长,明显是在戏耍听者。
可沈霏微没当玩笑,她当即动弹不得,一瞬间就听懂了云婷的意思。
“别瞎猜了。”云婷悠悠说,“实话说,能学的东西,不只有你们学校老师教的那些,我之所以说同窗和转学,是想你更好理解些。语数英么,我学的不算多,不过刚才那个声音,我和你妈妈都熟。”
沈霏微像在做梦。
“我十二岁认识凤静,那年她二十二,她是从上城来的,只在琴良桥断断续续地呆过两年,照片是她走那天拍的,后来没过多久,你出生了。”
沈霏微思绪混乱,从她出生到现在的十五年间,徐凤静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
这女人瞎编的吧,沈霏微想。
“分开后,我和你妈妈再没有联系,我没想到,她两年前居然会找到我,当了我最后一任雇主。”
“她托你做什么”沈霏微气息不稳。
云婷没再说话,对自己的主业讳莫如深,就在沈霏微两腿发软的时候,她才状似愉悦地笑了一下,说“不是坏事,别胡思乱想,我也不是坏人,不用怕我。事情迟早要说,不过现在来不及了,还得赶着去见彭老大。”
怕肯定是怕的,只是沈霏微没有逃跑的打算。
毕竟云婷再可怕,主业再见不得光,也比下城的其他人好。
至少,云婷手里有徐凤静的照片。
沈霏微换完衣服,花了很长时间来平复心情。她安慰自己,云婷这话听听就算了,反正目前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真的。
她使劲把裙摆往下拽,不自在地问“照片,能再给我看看吗”
云婷拿出手机,翻到那张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徐凤静,沈霏微心底的伤口再度被撕开晾晒。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难过了,其实不是。
跟着云婷上楼后,沈霏微不由得看向阮别愁。
在陌生危险的环境里,什么过往摩擦似乎都能既往不咎,年龄隔阂也因此抹灭。
有过联结的两人,会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沈霏微无比庆幸,自己身边还能有个阮别愁,即便这小孩总喜欢古古怪怪地盯人。
阮别愁那砖头大的输液瓶被十六牢牢举着,十六好看的脸上还是没有笑意,拿在手里的隐约不是输液瓶,而是刀。
而因为手臂高高举着,十六的袖口下滑了少许,手臂上的纹身露出来更多了。
色彩浓烈,还真的是花,玫瑰花。
可是纹身主人的神情实在是太阴沉了,沈霏微不敢多看,尽管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往漂亮东西。
阮别愁站着,望向沈霏微的眼隐隐发亮,她很想走近沈霏微,可惜被短短的输液管牵制住了。
盯就盯吧,沈霏微变得大度。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也不是不能多费点劲,给麻烦精送去慰藉和温暖。
阮别愁很小声,又很直接地说“裙子好漂亮,姐姐穿着好看。”
“哦,是吗。”沈霏微心里是高兴的,以往时候,就算旁人没有出声夸耀,她也会显摆似的来回询问。
“等你再长高点,屋里头的衣服,你也能穿。”云婷转而看向十六,“等会给她拔针吧,这小孩多半不敢喊。”
“麻烦。”十六没有拒绝,她一只手插着围兜的口袋,一只手拎着输液瓶往俩小孩的卧室走,使得阮别愁不得不紧紧跟上。
这话,沈霏微无比赞同。
“明天给你带佳好轩的牛皮糖。”云婷在对十六说话时,语气里总有不遮不掩的讨好。
“橙子味的。”十六毫不客气。
暴雨还在下,却未能将下城的阴晦和罪恶洗涤一净,不过是增添些潮湿和幽森,让这不被光照到的地方,变得越发骇人,越发不可接近。
云婷又打上了那把黑伞,这次她没让沈霏微来拿。她穿着刚换上的家居服就出去了,只是裤腿微微挽起一些,身上少了些许锐意,显得很自在。
沈霏微心里冒出众多策略,用来设想,等会如果发生可怕的事,她该如何应对。
嘈杂雨声中,云婷的声音传至沈霏微耳畔。
“又在想什么,这次也不卖你,不过我也不清楚彭老大要给我拿什么东西,去看看再说。”
沈霏微周身发僵,尤其这雨水到处瓢泼,溅得她的腿有点凉,她连路都走得不大自然。
“你主业到底是做什么的,能不能讲。”她还是问出来了。
云婷带着笑说“你觉得会是什么。”
无数个念头涌上心,没一个是好的。
沈霏微不吭声,莫名觉得云婷和那个彭老大进行过一些罪恶的交易。
云婷说“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坏,我不过是帮彭老大查了点事情。”
沈霏微“哦”了一声,犯着支吾说“侦探是吗,那我妈妈雇你,也是让你查东西”
“嗯”云婷顿了一秒,显然被取悦了,欣然接受沈霏微的说法,“也算。”
沈霏微听出了究竟,假的,一定不算,侦探哪里需要学那种“嘭嘭”的东西。
“这些路我只带你走一遍,你好好记。”云婷用手机打起手电筒。
周边路灯坏了不少,光线太暗了,在这种境况下可不好认路。
沈霏微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是她自夸,只要是走过一次的路,她都能记得。
这一趟,云婷没有沿着老路往街市那边走,而是绕到了相对寂静的另一处。
这一边没有刺眼的灯牌,只有摞得参天的房屋。
众多楼房明显是随心建的,谁有需求谁去建,所以好几层楼的墙都有着不同的颜色。
那些砖挤挤攘攘地堆高,危如累卵。
“跟我上楼。”云婷在楼下收伞,扶着栏杆不紧不慢地往上走。
走在这地方,沈霏微不寒而栗,倒不是怕这里藏有不法之徒,只怕楼房会突然倒塌。
这里的房子并不隔音,各种声音闹闹哄哄地传出,和市集不相上下。
有打麻将的,有喝酒猜拳的,有电视声。
到了地方,云婷上前敲门,态度恭敬地说“是我,云婷。”
沈霏微往远处端量,发现这一层的好几户竟然是连通的,也不知道打通了多少紧挨着的自建独栋。
一眼望过去,砖是一样的砖,布局也别无二致,显得整齐划一。
看来是同一个人买下来打通的。
伸缩防盗门里的一扇木门打开了,黑衣保镖站在房中,目光小幅度地动了一下,以打量来人。
三秒后,保镖打开门,一言不发地抬臂,做出“请”的姿势。
沈霏微跟着云婷进屋,一眼就看到正叼着烟和人搓麻将的彭老大。
彭挽舟扔出一张红中,拿出嘴里的烟捻灭,招手说“阿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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