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一)

    寇秋在河边卖了一上午的画。好在这地方文化气息原本便重, 除了他这个画画的, 还有弹吉他的、唱歌的, 来来往往,热闹的很,因此也没有城管来阻拦他。他给大约六十位路人画了肖像, 最终收获了三百多元毛爷爷,美滋滋地通通揣进了兜里。

    他教育系统这时就告诉我们,一技之长是有多么重要了。

    系统崽子也很兴奋, 立刻说那我们吃点好的吧

    譬如日料, 火锅, 牛排,龙虾

    寇老干部说好。

    片刻后, 他们又出现在了便利店的货架前。寇秋摸了摸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钱, 非常有底气, 大手一挥,相当豪迈,说吧,想吃哪个红烧牛肉, 还是香辣牛肉

    系统

    又是泡面

    寇秋说钱还是要省着点。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几天内找到个靠谱的经济来源。倘若不行, 只这一点钱, 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连房租的费用都不够。

    若是日日都去画画, 又怕再被孟娇娇纠缠上, 还是一场麻烦。

    系统崽子说嗨,她可真是,揪着你就不放了什么仇什么怨,你又没抢她男人

    寇秋心说,是啊,可她抢我男人了啊。

    这可不是天大的仇怨。

    自古以来,越是不占理的那一方,便越是能拉下脸皮来咄咄逼人。孟娇娇便是如此。

    她与杭安和,本来不应当有什么关联。一个是黑帮老大的女儿,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子,倘若不是有个殷寒在,杭安和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可偏偏,他不仅知道了,这三个字甚至成为了他的梦魇,三番五次打扰着他的生活。

    寇秋最终抱了袋清淡的香菇炖鸡面回家了,杭安和的胃不好,他生不起病,只能吃点清淡的。家里的窗帘拉开来,对的是一条阴仄细窄的小巷,即使是在这样的正午,也得不到多少阳光。寇秋把锈迹斑斑的水壶在水管下冲了又冲,小铁刷子刷了好久,好容易冲干净了,这才放在了煤气灶上,开始烧水。

    烧的过程中,系统崽子心疼的眼泪汪汪,给他唱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简直不能更应景。唱的寇秋都觉得自己是颗孤零零被种在土里的白菜苗苗。

    门外有人敲门时,他刚刚将滚热的水流注入碗中。里头金黄的面条慢慢浮了起来,骤然听见敲门声,寇秋的手一打颤,汤汁溅了出来,桌上零星洒了几滴。

    不会是孟娇娇吧

    寇秋站起身来,透过合不严的门缝朝外望了望。外头是双铮亮的黑皮鞋,笔挺的连裤线都折的一丝不苟的西装裤,剪裁的极流畅,很有股精英范。

    一看就不是来收房租的,寇秋的心更慌了。

    他咽了口唾沫,和系统崽子商量要是他们手里有家伙,我一开门,就报警。

    系统也跟着咽唾沫,胆战心惊地说阿爸,你还是把手机先按上110吧

    寇秋一想,果然在理。

    他的一只手就在拨出键上按着,另一只手警惕地将门缓缓拉开了一条缝,只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瞧着外面,“哪位”

    门前站着的男人身子笔挺,瞧见了他如今愣怔怔的模样,那眉头便慢慢地蹙了起来。男人将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薄唇微抿,不容拒绝地将门一把推开了。

    “安安,”来人沉沉道,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是我。”

    听在寇秋的耳朵里,那就是

    “小白菜,走了。”

    “我来带你回家了。”

    门被打开了,狭小的房间一下子就被悉数收入眼底。洗手间和厨房是亲密无间的邻居,中间就隔着薄薄一堵墙,气味都是串的。屋里头暗沉沉的,没有多少阳光,屋角处摆着张窄窄的床,上头的被褥也是半新不旧的。

    寇秋说“哥,坐。”

    他将自己方才坐的板凳拉了出来,让男人坐。可男人只是望着这简陋的木凳,一言也不发,片刻后,才又转过一双黑黝黝的眼来看他,语气沉了下来,明显含了怒意。

    “你就住这里”

    寇秋说“是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能住。”

    “能住”

    男人的唇抿得更紧,先翻了翻他床上薄薄的被子,又看了眼连汤汁都溅出来的泡面,再看寇秋放置在桌上的手机都停留在报警界面,顿时对寇秋如今的生活状况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

    “你自己下的”

    “嗯。”

    “知道自己有胃病吗”季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望着面前比三年前瘦了不少的青年,目光停留在对方伶仃的腕骨上,“就吃这个”

    “”寇秋心说,没办法啊同志,我总得有的吃啊

    说是哥哥,其实季白与原主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杭家人丁单薄,孩子也不多,杭安和自幼到大只有一个玩伴,便是世交家中收养的儿子,季白。季白比他大上三岁,陪伴他十几年,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几乎是他半个亲哥哥。

    可二十岁那年,季白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身世,便千里迢迢出国去寻找亲生父母,至此杳无音信。

    这一走,就是三年。

    寇秋在门外认出是他时,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接受记忆时发生了错乱。

    不然怎么会看见他出现在这里

    他乖巧地在男人旁边的床铺上坐了,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小学生,小声解释“我还在找工作”

    季白不坐,他仍然在瞪着那一碗泡面,眼睛里头升腾起了沉沉的怒火。随即迈开腿,在屋里转了圈。屋子不大,他三步五步就走完了。

    “安安。”

    “”寇秋莫名有点怕,“嗯”

    接下来,他就迎来了来自兄长的愤怒五连。

    “牛奶过期了。”

    “被子这么薄”

    “房间不朝阳,没阳光。”

    “你就穿这个”

    “殷寒呢”

    最后一句说的咬牙切齿,俨然有了要找人干架的架势。寇秋又往后头缩了缩,没想到这么温和的一个人生起气来竟然还有些可怕,只好咽了咽口水,试图安抚他。

    “哥,我在这里住的也挺好的啊,而且,我马上也要搬家了”

    季白的眼眸眯起来了,不动声色注视着他。

    “搬去哪儿公园长椅”

    “”寇秋不说话了。

    季白望着这个自幼被自己疼着长大的弟弟,一瞬间竟泛上了说不出的心酸。

    这哪儿还像是当年那个逍遥自在的杭安和啊。

    他养大的那个杭安和,吃穿用住无一不是顶级,笑的时候唇边两个酒窝,抿出来的都是蜜水。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酒窝里却盛的全是苦涩。

    他的弟弟,怎么会被这么对待

    他轻叹了口气,声音柔下来了,又回到了寇秋记忆里所熟悉的那个温和的、没有脾气的哥哥。

    “安安,走吧。”

    “去哪儿”

    寇秋被他拽着胳膊站起来,仍旧有点懵。

    “去我那里。”

    男人简短道,对门外叫了声,立刻就有三四个人进来收拾。季白紧紧抓着弟弟的手,指了指屋里的东西,不容置疑道“都扔了。”

    寇秋“哎哎”

    他试图挣扎,“这里面还有我的衣服”

    “买新的,”季白说,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哥哥带你去。”

    寇秋说“可我的泡面”

    他不说泡面还好,一提起,男人的脸色愈发冷凝了,笑意都凝固在了嘴角。

    “安安,”他说,“胃不疼了”

    寇秋立刻噤声,乖乖地把嘴闭住了。季白把弟弟的手握得更紧,摸着那细的仿佛一折便断的腕骨,心里头不爽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将弟弟塞进了车里,一脚油门将他带走了。

    仿佛是从萝卜坑里拔了颗萝卜一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被拔的萝卜坐在车里,还有点晕乎乎的,任由季白把车毫不犹豫开离了西城区,直直冲着主干道行驶而去。脱离了尚未万全发展起来的西城,主城区高大的建筑群与来往不息的人流渐渐映入眼帘,寇秋朝外面看了看,半晌后,才听身旁驾驶座的男人道“到了。”

    寇秋抬头,嘴角不由得一抽。

    米其林二星级餐厅。

    好哦系统崽子倒是瞬间高兴了,这才是好的

    这才符合它的标准

    季白率先下了车,却并未将寇秋这面的车门拉开,反而对他说“等哥哥一下。”紧接着,他便迈动长腿,向着街道的另一端而去。

    片刻后,他拎着六七个纸袋又回来了,将它们都扔在了后座上,示意寇秋也坐到后座来。

    “安安,把衣服换了。”

    寇秋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老头衫,是地摊上十元一件的那种,薄的通透,几乎可以透过这衣料看见两点红色,肉的颜色也在下头若隐若现。他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这样仪容不整,的确不适合进高档餐厅。

    车窗上贴了膜,他顺从地伸长手臂,将身上的衣服从头上脱了下来。

    青年的身形仍旧是纤细的,可随着年岁的增长,骨骼的轮廓一朝朝变化,慢慢显出了大人应有的模样,荷尔蒙气息糅杂着青涩的少年感。薄薄的一层皮肉覆在上头,线条流畅而紧实,背过身去时,那背上两块骨头形状凸出,像是下一秒便能撕裂,从里头跃出一只方才藏起翅膀的蝴蝶。

    季白的眼睛在青年的背上盯了一会儿,随即才伸出手去,帮着他把头顶的衣服拽掉了。

    “安安,”他将其中的一个纸袋递了过去,“换这个。”

    新递到手中的是国际名牌的当季新款,上头的标牌都还没有来得及剪掉。寇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吊牌,登时觉得自己贫穷的心灵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抽痛的不行。

    整整五位数,抵得上他卖一百天的画了。

    这么贵的吗

    他顿了顿,还是听话地将这件绣花衬衫扣上了扣子。这衣服的扣子滑不溜秋,精巧的不行,扣眼也小,寇秋伸手摆弄了半天也没摆弄好,正想干脆换下来,就见另一双修长的手在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接替了他原本在干的活儿。手的指甲修剪的干净而整洁,轻轻一拨弄,将衣襟拉平了。

    系统崽子感慨道生的好看的人,连后脑勺都是这么的英俊逼人。

    寇老干部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看了看,又觉得确实。

    季白的后脑勺的确生的好看,头发看起来也很柔顺。他刚想上手摸一摸,却感觉自己的腹部被那只大手不轻不重拍了拍,紧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安安,腰向上抬点。”

    寇秋下意识把腰向上移了移,便感觉薄薄的军绿色大裤衩被人拉了下来,一口气拉到脚踝。

    寇秋“”

    他有些怔愣,手拽住了马上要离自己远去的大裤衩,又被男人拍了把。

    “安安,松手。”

    寇秋于是乖乖把手松开了。男人神态自若地把他的裤子从腿上脱下来,整齐地折了折,放置到一旁,随即从袋子中拿出了条新裤子,又拉着他的脚踝,分开了他的两条腿。

    寇秋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和系统崽子确认了下,我没有瘫痪或者是四肢无力吧

    系统说没有啊。

    寇秋于是憋了劲儿看季白给他穿裤子,手还要探进裤腰里试试腰带松紧,确认拉链没卡到他的毛,这才扣好皮带,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便更浓了。

    仿佛自己变成了个一米七八的大个儿巨婴。

    裤子是新的,鞋和袜子也是全新的。倘若不是此刻在车里不是很好换,季白看起来想把他穿着的那条内裤也一同给扒了。人靠衣装马靠鞍,再站起来时,寇秋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显然不再是那个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吃泡面的落魄青年了。

    刺绣衬衫又薄又软,那样的花纹并没显得艳丽,反而愈发衬出他白生生的脸。季白上下看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将灰色的大衣外套也给他套上了,哄着,“张开手。”

    寇秋把手张开,方便男人把袖筒套上来,整理好衣物。

    他们一同去吃了寇秋来这里后吃的最好的一顿。饭菜都是合着他的口味定的,季白点的菜,几乎全都投喂给了他。牛排煎到七分熟,熬得发白的汤鲜美可口,菜肴摆了整整一桌子。

    系统眼泪汪汪,感动的不行。

    他真好

    俨然是要又变为迷弟的架势。

    寇秋咬着颗圣女果,说阿崽,你确定

    你就这样抛弃你爸夫了

    系统很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再次确认,阿爸,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显然很希望季白就是他爸夫。

    可寇老干部眯起眼,再次感觉了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并未察觉到任何来自于灵魂的羁绊。

    系统崽子这一口气于是叹的更加绵长了,拐了九曲十八弯,还透着点心酸,唉

    事不如人愿。

    这一顿饭吃完后,寇秋便被男人带回了他所居住的别墅里。佣人是在季白这次回来后才来照顾的,从未见过寇秋,一看见这么个小青年被领回来了,还有点懵,“这位是”

    “这是安安。”季白对着保姆淡淡道,“我弟弟。”

    保姆的表情变了变,随即堆起一个殷勤的笑。

    “安少爷,”她说,“您这边请,我给您安排”

    “不用,”季白说,手臂将寇秋揽得更紧,“他就住我隔壁。”

    保姆的神情更怔,诧异地连看了季白好几眼。

    季白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把寇秋的外套搭在了臂弯里,道“哥哥带你上去看看房间”

    直到上去后,寇秋才明白这个房间究竟特殊在哪里。

    它的装修,与杭安和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如同一辙。甚至连床头的镜框都一模一样,里头插着幼时的杭安和挥舞棒球棒时的照片,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软软的长毛地毯几乎能让人的双脚陷下去。

    寇秋拉开了衣柜,里头已经装满了当季的新品,甚至连内裤都买了三打,纯色的带小动物的带卡通图案的,应有尽有。寇秋拎起一条上头印了个巨大无比老虎头的,不禁有些头疼。

    这是什么

    系统望着这屋子,感叹道蜂蜜罐。

    就像是掉入了蜂蜜罐里。

    寇秋在床上坐了,随即伸开了双臂,深深地倒了下去。

    本来只是想试试床的软硬,可这几日的疲惫在此刻都像是海水一样涌上来,他瘫在如云朵般的床上,不知道何时,便沉沉陷入了梦乡。

    他梦到了殷寒。

    殷寒仍旧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与他在公司后的小花园里偷偷相会,等着他穿花拂柳插过那一条小道过来。杭安和躲过了父亲的眼线跑过去,在看见他时,步伐却又不自觉放慢了。

    今天。

    今天一定要尝试牵手。

    “安和。”他听到殷寒轻声笑道,“你来了”

    杭安和咽了口口水,心砰砰直跳,慢慢地试着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他和殷寒的指尖短暂地碰触了下,随后手指慢慢交叉在了一处。

    标准的十指相握。

    杭安和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抿了抿唇,露出一双盛满了欣喜的酒窝。

    可殷寒却骤然把手缩回去了,声音也变了“安和,我们说好,只进行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只有这样的感情,才是不掺杂任何欲望的,才是最纯粹的。”

    杭安和的手被甩开,孤零零地伸在空中。

    他舔了舔嘴唇,把手背到身后,勉强笑了声。

    “没事,”寇秋听到他说,“我”

    “我也是。”

    因为是你,所以不碰触也没关系。

    和家人出柜不成功,被赶出门来也没关系。

    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子也没关系。

    倘若你不喜欢,放弃性这个字也没关系,开始变得畏惧和人触碰也没关系。

    可是啊。

    寇秋的眼前逐渐跌宕起白雾,不知是哪个的灵魂在低低地哀鸣。

    可是,当时信誓旦旦说是厌恶所有触碰的你,为什么现在又站在了我面前,用愧疚的语调告诉我,你必须要一个孩子

    杭安和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的骄傲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能容忍任何背叛。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他打包了行李直接出了门,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日。他找了新工作,有了新住处,拉黑了殷寒,朝着另一段崭新的人生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但偏偏,孟娇娇又出现在了他眼前,在他每一次以为能摆脱掉时千番百次上门纠缠,无数次捶着他的门,叫嚷着。

    “你出来啊杭安和”

    “殷寒他结婚了,你怎么好意思还和他联络”

    “你要不要脸”

    就像是梦魇般缠绕不断,梦里的打手死死扣着他的咽喉。他在这样的禁锢之下,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安安。”

    “安安”

    “”

    寇秋猛地从这梦魇中惊醒,这才发觉,季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前。天色擦黑,房间里亮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男人分明听见了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却并未询问,只是道“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寇秋从床上支起身,点了点头,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密密的冷汗。

    男人于是把手中的平板递给他。平板上是一段视频,视频中的奶牛们昂首挺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哞哞地扯着嗓子叫唤。

    寇秋“”

    “看看你喜欢哪头,”季白说,相当云淡风轻,“哥哥让人现在飞去新西兰给你挤。”

    或者把奶牛装上私机运来也可以。

    寇秋“”

    寇秋“”

    这一瞬间,他身如筛糠,抖个不停。

    不是

    确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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