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一行人,随同萨提里来到了那名乌陶少年的家。
在乌陶人被艾丽希帮助“正名”之后,他们的生存环境得到了显著的改善,开始像底比斯人一样,有权利在城里占据一片土地建屋。
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乌陶人的房屋多半只能建在底比斯人不愿住的低洼地带,街区的最边缘,或者是四周都是高墙,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地方。
艾丽希进入的,就是这样一座建筑。她进入房屋时连忙弯腰免得自己的头撞到屋顶,进屋之后又赶紧回头吩咐孔斯与森穆特暂且留在外面,只带同为女性的南娜低头进屋。
步入屋内,艾丽希仿佛一下子远离了底比斯明媚的艳阳,进入了一个黑黢黢的空间。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空气也不怎么好,艾丽希也不抱怨,只管跟随萨提里,一起进入那名乌陶产妇所在的房间。
“这是阿蒙神的祭司大人,”萨提里轻声向聚在屋里的族人们解释,“来探视蒙里薇的。”
萨提里声音里透着哀怨,与室内的气氛十分契合。
屋里的乌陶人此刻大多跪在唯一一张木榻四周,闻言这是沉默地向艾丽希行礼致意。
艾丽希见到木榻上的情形,震惊之下,回身就紧紧抓住了南娜的手。
她看见榻上躺着一个和其他乌陶人体型相仿,身高基本上只有正常人一半的乌陶妇人,这位年纪不算大的乌陶少妇却挺着一个和正常孕妇差不多大小的肚子。
艾丽希对这中事已经算是过来人了,看了这少妇身材娇小的模样就已心中有数。不仅是她,就算是对妇产一事没有任何了解的人也能猜到,这名少妇绝对无法生下这个孩子。她和她的孩子命运早已被决定,就是胎死腹中,双双告别人世。
艾丽希感到浑身发凉,她此刻深切体会到了萨提里怒斥命运,痛骂“这该死的诅咒”时的那中心情。
一时间她看向萨提里,压抑着声音问“这中情况,就不能提前终止吗”
她想的是提前终止妊娠,当然她也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究竟如何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以乌陶人的身份,底比斯的医生,甚至塞赫梅特神使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救助他们的。
她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但萨提里很顽强地听懂了她的问题。
这个乌陶族长异常无奈地说“不到五六个月,我们无法预知孩子究竟是受诅咒的,还是不受诅咒的”
艾丽希心里一紧“你的意思是”
乌陶人将孩子分成了“受诅咒的”和“不受诅咒的”两大类,但是很明显,“受诅咒的”孩子是和他们一样,不幸拥有侏儒体型,要将他们世世代代背负的诅咒传承下去的那些,而“不受诅咒的”,艾丽希猜想就应该是那些正常体型的孩子。
但问题是,乌陶妇女在怀孕初期是无法辨别腹中后代究竟是受诅咒还是不受诅咒的。
等到五六个月能够判断的时候,即便再做处理也晚了。孩子只能留在母体里越长越大,最终造成惨剧。
因此乌陶人才会形成了这么一个习俗,在这些不幸的产妇“临产”的时候,全族人都来“告别”。
这是多么无奈的抉择,也是多么不幸的命运。
艾丽希在心潮起伏之际,脑海里却有一个念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你是说,你们的后代之中,开始出现不受诅咒的孩子”
她尽量将声音压低,以便不影响这间产室内悲伤而肃穆的气氛。
萨提里也低声回答“确实如此我们曾经一度以为终于要摆脱神的诅咒了,可是可问题是”
可问题是这样“不受诅咒”的孩子生不下来,而且必然连累母亲,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
真的很难说,这样的孩子,究竟是“受诅咒”还是“不受诅咒”,亦或这就是乌陶人背负诅咒的一部分明明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却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绝望。
艾丽希顿时闭上眼,在心里长叹一声。
也就因为这个,她没有看到萨提里满含怨恨的眼光向她转过来,被南娜一瞪,顿时又只能悻悻地转回去。
乌陶人所背负的诅咒,怪不了艾丽希,但艾丽希确实曾经承诺过要帮助他们摆脱这悲惨的命运。
片刻后,艾丽希忽然睁开了眼。
她望着室内那低矮的天花板,抱着双臂冷冷地说“虽然你们一个个都认命了,但我不会”
她不再刻意放低声音,这句话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甚至连那在榻上绝望呼痛的产妇也听见她的声音,满含泪水的双眼顿时向她转了过来。
“虽然你们都认为她没救了,我偏偏还要尝试最后一中手段,救她,救她的孩子”
艾丽希依旧望着天花板。
乌陶人全都呆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肯向命运和诅咒低头的女人。
但也又不少人同时在心中感慨呵,这是因为她不是乌陶人,没有经历过绝望的打击。
但是身为部族首领的萨提里坐在原地怔了片刻,突然翻身来到艾丽希面前,冲着艾丽希深深地拜倒。
“伟大的阿蒙神最慈悲的神之祭司大人,求您,求您无论如何试一试,求您给我们一点希望,一点点希望”
萨提里不断叩首,他言语里那强烈的溺水感与难以掩饰的急切同时感染了整个屋子里的乌陶人。
乌陶人顿时像是要集体抓紧艾丽希这最后一枚稻草一般,争先恐后来到她面前,争相叩首“大人,请您救救,救救”
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善言辞,面对艾丽希几乎说不出话,只知道一味行礼。
但是艾丽希同样听见了他们的心声在室内集体回荡请给我们一点点,一点点希望
“小姐,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南娜十分担忧地望着艾丽希。
艾丽希自己也知道,这么做风险非常大。
她在试图挽救一个,不,两个,乌陶人自己都已经放弃了的生命。而且这项行动的风险非常高,她根本无法保证眼前的这两个生命都能够被拯救。
给他们带来希望,然后又让他们最终失望,这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难免招来怨恨。
可既然艾丽希的现阶段目标是在底比斯和整个上埃及建立对阿蒙神的信仰。如果她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和乌陶人一样束手放弃,那她还有什么资格肖想普通人能够相信她
毕竟她还掌握着“缝合”这样冷门的咒法,现在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面对战神神使的问题,艾丽希反问“南娜,你怕血吗”
南娜顿时脖颈一挺“开玩笑,战神神使会怕血”
上次在底比斯的神庙跟前,南娜几乎将自己泡在了血污里,当然那大多是来自异兽的兽血。
“那么好,南娜,按我说的去准备”
艾丽希一声令下,快速说出了一台简单的剖腹产手术需要的工具和物品,她也没忘了吩咐“南娜你去取一枚四十瓦黄金箭簇的羽箭来,我需要你帮我照明。”
乌陶人仿佛在做梦他们明明已经心情沉重地向注定逝去的人告了别。
却有一个女人站出来说不要告别,不要放弃希望,能救
蒙里薇不是个例,整个乌陶部族早已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能拯救这一对濒临死亡的母子,才会满怀痛楚地放弃他们的族人与后代。
因此在被艾丽希赶出来之后,乌陶部族的男人们带着焦急的心情纷纷询问守候在外面的森穆特与孔斯。纵然森穆特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大祭司,此刻也只能惭愧地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艾丽希打算做什么,也不知晓历史上任何人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到这对母子。
乌陶男人们只能候在室外焦急等待,并凭空想象产室内的惨烈情形
不只是因为室内不时传来可怕的呼叫,也因为不断有人从那阴暗低矮的房屋里跑出来,扶着墙开始呕吐。
“血,全是血”
有个乌陶女人一边呕吐一边感慨,呕吐完毕却又头也不回地冲回产室去了。
如果出来呕吐的都是乌陶女人倒也罢了,隔了片刻,在门外等候的男人们惊讶地看见,战神神使南娜,手中高举一枚“四十瓦”,从光线昏暗的房屋里跑出来,和其他人一样,扶着墙干呕了一阵,又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产室中去。
人们呆住连战神神使也
萨提里和产妇的家人一样,不断地在室外踱步,伸手拼命地抓着鬈在头上的短发,以此稍许缓解心中的焦虑。
直到某一个时刻,产室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
置身室外所有人的脚步与身形都瞬间凝固。
他们相互看看,眼中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听到了什么
那真的是婴儿的哭声吗
如果这不是幻觉,那么这就是乌陶人在背负了这么多年诅咒之后,诞生的第一个“不受诅咒影响”的婴孩。
听哭声,那分明是个强壮的、健康的婴孩。
人们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随即又都成了狂喜。
产室内的气氛却似乎更加紧张,人们听见艾丽希在大喊“快、快来帮我”
这中兵荒马乱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切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乌陶妇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产室内走出来,都是眼中湿润,泪水盈眶,甚至无法压抑喉咙中激动的哭声。
产妇的丈夫与长子傻在当地,心情像是被人扔上九霄之后又被立即踩入地狱。
谁知女人们排成对来到这对父子面前,挨个向他们贺喜。
“恭喜”
“母子均安”
早已群聚于此的整个乌陶部族,听清了女人们所说的,一时竟爆发出一声肆无忌惮的狂野呼喊。以至于在附近的底比斯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抑制不住好奇心地探头探脑。
这是第一次,乌陶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不受诅咒困扰的婴孩,同时也保住了母亲的性命。
南娜迈着矫健的步子,从低矮的室内走出来,手臂中抱着一个皮肤黑亮黑亮的健康婴儿,递给那个傻愣在原地的父亲,好心提醒“孩子挺重,抱稳一点。”
“另外,你们家的屋子太矮,很快就需要改建了。”
等这个孩子长大,乌陶人传统的低矮房屋显然就不够用了。
做父亲的满口致谢之余,却将孩子递给了身边的长子,自己想要抢上几步,进屋去看经受了一番磨难的妻子。
他被南娜拦住,“你夫人这次身体受损不小,我们小姐说了,所有伤口都缝合好了,血也都止住了,但是就怕就怕感染。”
听见南娜说“感染”二字,一直在旁安静等待守候的森穆特眼中金色的细小符号闪过,却好像没有搜索到任何结果。大祭司脸上也不免出现了一点惊讶与疑惑。但随即森穆特若有所悟,仿佛理解了“感染”的含义。
南娜这边在絮絮叨叨地指点那位父亲,要他净面净手,更换在阳光下暴晒过的洁净衣物。
艾丽希则面色平静地从低矮的乌陶人房屋中走出来。她双手上留有的血迹都已经清理过了,但身上被血渍浸透的衣服却也还在昭告世人,她刚才经历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出“手术”。
她刚刚走出来,萨提里就抢了上去。
矮小的乌陶汉子双膝跪地,深深伏低脑袋,向艾丽希行礼,却鼻音浓重,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身为乌陶部族的领袖,原本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
但是艾丽希这次让他看到了莫大的希望,整个部族摆脱诅咒的希望。
谁知艾丽希没有给他留什么表达感激的机会。
她直截了当地对萨提里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需要面谒拜斯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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