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橙红色的夕阳斜斜照进底比斯一间民居的长窗,给原本幽暗、刻板、无趣的室内多添了一抹色彩。
乌陶部族首领萨提里跪在一枚乌木雕成的憨厚雕像跟前,正在虔诚地祷告。
艾丽希则跪坐在萨提里身后,在心中盘算她到底还如何与乌陶人所崇拜的拜斯神谈论为乌陶人解除诅咒的事。
还未等她完全想好,眼前那枚乌木雕成的塑像眉眼一动,已经成为真正的神明。
艾丽希连忙行礼致意。
萨提里却伏低身体,根本不敢注视神所在的方向。
“小姑娘,我已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来。让我先感谢你一回”
拜斯神的声音隆隆响起,祂笑呵呵地颔首致意,看起来完全没有架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真神。
“萨提里先离开吧,我和阿蒙神的祭司估计要谈好久,让外面的人不用等候。”
身材矮小,与乌陶人如出一辙的拜斯神这样吩咐乌陶人的领袖。
“是”
萨提里离开时看了一眼艾丽希,心中颇为嫉妒。
以往他代乌陶人祈祷,神明多数不会响应。
但只要他是为了艾丽希,拜斯神都会爽快地答应,并且马上现身。
萨提里无声地退出去,来到这座低矮民居外的庭院里,见到大祭司森穆特和南娜等人都在等候。
“神明要与阿蒙祭司大人多谈一会儿,传话说各位不用在此等候。”
南娜等人都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唯有森穆特温和地答了一句“谢谢告知,我会等。”
“萨提里心眼气量确实比较小,但是为人不坏。”
拜斯神评价了一句快步离开的部族首领,转入正题。
“小姑娘,你为乌陶人的诅咒而来。”
艾丽希点点头,开口询问“您早已经知道诅咒将会消失,而乌陶人将陷入灭族的危险”
她指的是,乌陶人的女性越来越多地开始生育不受诅咒影响,正常体型的婴孩。但这对于她们来说则正好是致命的。
毕竟乌陶人保持了多年的族内通婚,极少有外嫁或者外娶的例子毕竟就算他们能与外族人情投意合,身高体型和生活习惯的不同也还是会阻止他们成家过日子。
好不容易诅咒消失,族里的女人们却会因为生儿育女这种事遭遇凶险,一个接着一个死亡。
拜斯神那好像是用乌木雕成的脑袋嘎吱嘎吱地动了动,点了点头。
“可您也知道,这对乌陶人来说是不公平的。他们的祖先承担了原本不该他们背负的罪责和厄运,而您,任由他们的厄运顺着血统传承至今”
艾丽希惊讶地发问,她很难想象,像拜斯神这样一个神态温煦,言语和蔼的家庭神,竟然能够坐视这样的人间惨剧发生。
“他们一直承受着歧视与不公,现在却又要因为诅咒的消失,而面临生命威胁。最要紧的是,承受这些生命威胁的,全都是族里的女人们。”
因为如果明确知道延续种族会给女人们带来灭顶之灾,乌陶人其实也可以选择放弃孕育下一代的。
但他们不肯,为了种族的延续他们总是存了搏一搏的侥幸心理,因而受害的都是族里女性这是艾丽希从头至尾最看不过眼的一点。
“小姑娘,这正是最令我为难的”
拜斯神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厚重的歉疚之意“我只是一个掌管家宅平安的老年神我清楚地看见后辈们的痛苦,但我偏偏无能为力。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介败在埃及神手中的外来神,以我的身份与位格,我甚至没有资格去祈求埃及神帮忙解除乌陶人身上的诅咒,毕竟我能够偿付的代价是祂们不屑一顾的”
“乌陶人身上诅咒一旦消失,就意味着他们全族的覆灭与消亡,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诅咒吧。”
拜斯神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显然这番讨论戳中了祂的痛处。
面对拜斯的突然卖惨,艾丽希则开始尝试抛出她的计划。
“我想,或许我们不应当将关注点放在乌陶人的下一代上,我们应该为现下就活着的乌陶人解决问题,消除他们身上的诅咒。”
就像她今天帮助的蒙里薇,是因为腹中的胎儿太大而导致难产,必须通过剖腹产手术才能拯救生命。偏偏剖腹产手术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在这个时代成功率又很低,产妇与孩子都是危险重重。
但如果蒙里薇能够恢复为一个正常人的体型,不受诅咒影响的胎儿对她来说就只是正常大小,顺利生产不再是奢求。
另外,乌陶人如果能够摆脱侏儒形态,恢复正常人的体型,他们就能马上避开其他人对他们的歧视与偏见,能够正常地参与社会生活,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生活都要靠艾丽希和卡纳克神庙的暗中接济。
一切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其实艾丽希早就答应过乌陶人,要帮助他们消弭诅咒带来的影响。但所有乌陶人都有一种思维定式他们这辈子已是这样了,无法再改变,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是子孙后代。
迄今为止,即便是性格最乖戾的首领萨提里,也从未向艾丽希提出过,要她想办法解除此刻他们自己身上的诅咒,让他们变为正常体型。
一千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人们总是寄希望于下一代,却从未想过自身也是能够承受改变的一方。
因此,这话艾丽希说得虽然平平无奇,但是在拜斯神听来,却有如石破天惊。
这位身材矮小的家庭神考虑了半晌之后,抬起头对艾丽希说“小姑娘,如果你有办法帮助乌陶人解除他们身上背负多年的诅咒,我想不仅是他们,包括我这个老年神在内,都会尽全力满足你的要求,按照你的要求给予回报。”
拜斯神那有如乌木一般黑沉沉的脸上,眉眼低垂,神态悲悯,他的哀恸与请求看起来相当真诚。
于是艾丽希嘴角微微上扬,她压低了声音对眼前这位来自努比亚的“真神”低声说“您想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报偿吗”
她凑近那座原本是乌木雕像的神像旁,低声说了几句。
“啊”
拜斯神的眉眼五官一时间仿佛凝固,就像是祂重新变回了神像。祂应当是万万没想到,艾丽希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的要求。
“小姑娘”
片刻之后,拜斯神眉眼开始活动,出现一个苦笑。
“原来,那么久远的往事,也早就被你全盘猜到了。”
艾丽希没有丝毫得意,她肃然回应“这只是我期望得到的回报,您应该知道,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可能会冒很大的风险。”
说着艾丽希也没忘了同样苦笑一声,说“事实上,我在您这里侃侃而谈,心里也没有丝毫的把握,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
“这么做我纯粹是因为同情乌陶女性,也是为了信守我对乌陶人的承诺。”
听见艾丽希这么说,乌木雕成的拜斯神像再次吱嘎吱嘎地俯身,似乎在向艾丽希行礼。
“那么一言为定”
“如果你能够帮助这一辈乌陶人顺利接触他们所背负的诅咒,那么我拜斯,就将答允你的要求。”
当下双方说定,艾丽希又将乌陶人在努比亚生活时的情形问了问。
临别时拜斯提醒“小姑娘,别怪我老人家多嘴你身上带着一些不太正常的气息。”
“不正常的气息”
“它不源自你,我想应该是来自某个你身边的人,你频繁接触的某个人。他,或者她,应该经常和你在一起。”
拜斯这样一限定,就将这种不正常的来源限定在了有限的范围中。
“这气息是怎样的不正常它有恶意吗”
艾丽希迅速将身边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确认他们近来没有举止失当,言语唐突的,着实是不知究竟怎么个“不正常”法。
只听拜斯神温和地回答“这种气息谈不上善良或者恶意,只不过它来自星空,是非常非常古老的气息。”
星空
艾丽希瞬间有了目标。她料定拜斯神说的这种气息来自森穆特。
“确实,我认识一位资深的观星者,他经常彻夜观察星象,是否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拜斯神呵呵笑着回答“不是”
“单纯的观察星空,不可能被这种气息轻易影响事实上,在神明之间,我们管这种影响叫做,污染。”
“当然了,我拜斯是个老古董,和我同时代的神已经有一大半陨落”
“污染这个词,祂们或许现在不用了。”
艾丽希脚步轻快,走出乌陶人的房舍,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她见到多数乌陶人已经散去,连南娜也有事先忙去了,反倒是森穆特站在不远处安静等待。
艾丽希想起“污染”两个字,不动声色,笑着向对方打招呼“大祭司大人,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今晚月色清朗,您愿意和我一起在底比斯城里走走吗”
森穆特谦恭地行了一礼,说“十分乐意。”
两人真的只是在底比斯中兜了个圈子,似乎在共同欣赏这座壮丽城池的夜色。
在回到住处之前,艾丽希丝毫没有提及她与拜斯神都谈了些什么,森穆特也心照不宣地完全没问。
待回到住所,森穆特立即赶去看望小公主欧奈,似乎他一天没有见到欧奈就浑身不舒服。
而艾丽希则像是一个“丧偶式育儿”中的那个“丧偶”一般,直接走进另一间门外有专人守卫的静室。在那里,艾丽希向帽饰女神瓦吉特和她的神符尤米尔开口询问
“除了生命之匙,你们还知道有哪些特殊物品能够解除人身上的诅咒吗”
艾丽希对“生命之匙”解除诅咒的功效印象太深刻了。她似乎一闭眼就能看见阿努比斯神使奥普特站在大金字塔高处,生命之匙放射出神圣的光芒,清除赛尼特棋给大军与民伕带来的一切诅咒与控制。
因此,要解除乌陶人身上的诅咒,艾丽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生命之匙”。
她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拜斯神不肯为了祂的后裔出面,向奥西里斯神乞求这件特殊物品。
但拜斯神自己也解释了原因无法给予相应的回报。
只听帽饰女神瓦吉特傲慢地说“在大混乱之前,像你说的这种物品几乎遍地都是现在嘛,呵呵”
尤米尔则相当谄媚地开口“我伟大的主人,类似的物品或许有不少,生命之匙却是为人类解除诅咒的最佳选择。它是人类成为地上主宰之后的产物嗯,反正这一点,动物神未必能够理解”
瓦吉特两个头上四只小眼和四只假眼顿时都瞪圆了盯着摆放在一旁的神符尤米尔,似乎要将它吃了。
艾丽希想了想“既然如此,就暂不考虑其它选项,我先去探探生命之匙在哪里再说。”
于是她低下头,从胸前举起那枚绘有“荷鲁斯之眼”的护身符
其实她原有的那枚“荷鲁斯之眼”,在真正的荷鲁斯神出现的时候突然爆裂了。
当时艾丽希曾一度以为,荷鲁斯从她这里没收走了“荷鲁斯之眼”的使用权。
但之后她进行了一系列尝试,发现自己仍旧能够自由地使用“荷鲁斯之眼”,旧护身符的碎裂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荷鲁斯之眼”,只是不能与“荷鲁斯”同时出现而已。
因此她又制作了一枚新的,现在能毫无阻碍地登入“荷鲁斯之眼”,并且将指向设为“生命之匙”的所在地点。
下一刻,艾丽希的灵体从一枚巨柱表面无声无息地浮出。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孟菲斯的奥西里斯神庙中,那座供奉有奥西里斯坐像的神殿里。
“生命之匙”,那枚表面呈红色,手感冰凉像大理石的生命之匙,此刻就放置在她眼前的雪花石膏地面上。
就这么摆着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
艾丽希十分惊讶,并以灵体形态向“生命之匙”伸出手。
她并没有“不告而取”的打算,只是想要辨认一下,这么被随随便便放置在神殿地板上的,是否就是那枚奥普特曾经与她一道,并肩使用过的“生命之匙”。
谁知她的指尖还未触及红色冰凉的表面,艾丽希的灵性忽然被触动。
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一个绿色的脑袋,这个脑袋上顶着一拍整齐的金黄色麦穗,正虚悬在她面前约三腕尺高的空中,双眼直直地望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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