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翘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她看着梁时递过来的瓷勺,又想起了上辈子在坤寿宫时的情形。
其实, 按着梁时的做派, 他当真可以归为奸佞一列, 可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父兄无比的信任他, 反而劝说楚翘, 让她凡事都要与梁时商榷再做决定。
楚翘心系父亲安慰,又不能表露出来, 只能强行逼着自己吃了几只鹌鹑蛋,模样看上去憋屈又委屈。
梁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独爱这些吃食
看着她两腮一股一股的,还带着小姑娘家的稚嫩,梁时的视线又移到了她眼角的小红痣上,他现在很清楚如何对待她才是上策。
梁时一向很擅长制敌之术, 幼时就熟读孙子兵法。
眼下用来对付楚翘却是力不从心。
美人计他多年前就以风姿楚楚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可这位皇太后不爱权势, 也不爱美男。
如今唯一之策,就是循循诱之,若是将她逼急了, 她会不会突然跑回楚家都不一定。
她看着娇弱, 就像疾风里的风筝,一旦断了线, 她便会随风而去, 将他这个凡夫俗子抛之身后。
梁时压抑住了强烈的占有欲, 还有这两年来无时不刻的念想,他冷着一张俊脸,目光侧视着,故作深沉的道了一句,“国公爷身经百战,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事,况且若是真出事,我的人不可能到了今日还没有送消息回来。”
他不惜暴露自己在国公爷身边安插了探子的事,也想让她稍稍安心,她这个如丧考妣的模样,梁时着实不喜。
楚翘抬起头来,一双水眸之中尽是愕然。
她狐疑的看着梁时,心道他为何要在父亲身边安插人这种事又是如何瞒过父兄的他还干了哪些事
梁时在她的脸上读出了猜疑与提防。
梁时“”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像他说的越多,反而让她愈加不信任
梁时深吸了一口气,当做没有看出她脸上再明显不过的神色,拿出了教养孩子的耐心,“我有十全把握可保国公爷安然回京。”
为了让她不怀疑他的意图,梁时又添了一句,“所以,国公爷遇害一事,你休得外泄一个字,听见了么”
楚翘咽下了最后一口鹌鹑蛋,如水的眸子晶莹剔透,虽是在强装冷酷,但眉眼的弧度出卖了她,“妾身省得了,时辰已不早,二爷该上衙了。”
见她模样端庄,乔模乔样的“逐客”,梁时只恨自己的心太软,竟是半分不敢对她如何,她想让他离开,他便也只能起身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梁时留下一句话,“我今晚会早些回来。”这声音不轻不重,宛若很寻常的一句家常话。
楚翘“”回来作甚不用与同僚应酬的么不用谋划大业她没有应下,万一梁时误以为她等着他回府可如何是好。
不能让这种误会发生
梁时行至堂屋门口转头看了一眼,而这时楚翘也正抬眸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皆在各自盘算着什么。
楚翘心想梁时突然态度大变,他这是怎么了
梁时却在想我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她什么时候能放下戒备彻底接受我她这般含羞却又意犹未尽的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但为了不让彼此识破,又同时移开了视线,非常有默契。
如风,如影“”大人要上衙了,夫人竟这般不舍,可怎么也不出来相送
在如风和如影眼中,自家夫人可能礼数不周。
但梁时心里却很清楚,这就是他的皇太后,他的翘翘啊,她何曾将谁放在心上过
梁时终于来了梁府,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肃重的梁阁老。他的确对她很心急,但并不想逼迫,来日方长,他和她之间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蹉跎。
楚翘想去一趟相国寺,她去了隔壁楚家陪了一会梁老太太摘石榴,便想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恒顺胡同。
她如今还在禁足当中,阖府上下皆知,故此她只得带了贴身的两个丫鬟溜了出来。
相国寺是本朝的国寺,听闻十分灵验,楚翘上辈子经常跟母亲过来烧香祈福。
宣府那边也不知道什么状况,不管是梁时,萧湛,还是楚远似乎都没有十分的笃定。而且梁时话中有话,他怎么好像对宣府之事了如指掌
楚翘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已经不是皇太后了,朝中局势如何与她毫无干系。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她想知道,她也无从可查。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具备翻云覆雨的能力,她也曾短暂的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但很快就释然了,她又不想掌控朝堂,要那么强大作甚呐
楚翘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家人身边过着小日子,要是能顺道报了上辈子的仇,那就更好不过了。
楚翘认得方丈法师,可惜他已经不知道她是谁了,从庙堂出来,楚翘迎面撞见了一人,只见这人玉冠束发,眉目森冷,力挺葳蕤的五官立在一片秋光之下,竟有一丝丝的和善。
他看着小妇人忧心忡忡的从庙堂中走来,萧湛浅浅一笑,“这么巧颜姑娘也来烧香”
颜姑娘他此前不是唤她“梁夫人”么
楚翘没有心情揣测萧湛的心思,她上前几步便微微止了步子,福了一福,“妾身给王爷请安。”
楚翘还未弯下身,隔胳膊肘已经被人握住,萧湛轻轻一拉,就将她给提了起来,二人身高悬殊颇大,萧湛低垂着眼眸,温和道“颜姑娘不必在意虚礼。”
人可以掩饰愉悦,但是悲伤却遮掩不住,尤其是像楚翘这样的人,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更何况是听闻父亲出事之后,她不可能当做如若无事。
萧湛欲言又止,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国公爷回京。”
楚翘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楚翘知道自己不够城府,梁时与萧湛又都是虎狼之辈的人精,她感觉自己的处境很不安全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楚翘任谁都不信任的。
其实,萧湛一切只是猜测,他没有揭穿,但几乎已经可以笃定。而且即便被小妇人给骗了,他也心甘情愿的被她骗一次。这了无希翼的漫长一辈子太过难受。
他道“我听闻颜姑娘与楚家交好,那日颜姑娘听闻国公爷遇害一事,恐怕也担心坏了吧。”
楚翘神色赧然,她太清楚萧湛与梁时的手段了,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瞒得了他们的眼睛。
但楚翘仍旧侥幸的想我都已经不是我了,他们如何能猜到即便猜到了,又如何能笃定
楚翘只是淡淡一笑,清媚的面容略显苍白,像摇曳在晨曦之中的玉簪花,柔弱,却也是致命的招惹人。
“妾身出来的时辰久了,要回去了,王爷请自便。”
楚翘带着两个小丫鬟赶紧离开,她上辈子任性时,也经常外出,但二哥都会派人跟着她。
此前梁时没有回京,她身为一个寡妇,虽是经常惹麻烦,但也不至于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是梁夫人,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独处,尤其这人还是萧湛。
萧湛没有制止她离开,而是站在寺庙露天台上目送着她,他看着小妇人疾步走远,眉头越皱越深。
这般提防他她知道了些什么
少顷,小黑上前一步,附耳道“王爷,附近有梁府的暗卫,看来梁大人很在意他夫人。”
萧湛宽阔的胸膛起伏,他眼神微眯,吩咐了一声,“不惜任何代价,给本王将国公爷带回京”
小黑一愣,疑惑道“王爷,国公爷若是真的回不来,对咱们不是有利而无害么”
“闭嘴”
小黑话音未落,萧湛当即爆喝出声,他嗓音醇厚,带着不可言喻的威慑。
小黑已经很少见到自家王爷如此动怒了,王爷这两年基本都是在修身养性。他记得还是在两年前那日,王爷从皇宫回来,突然提着剑去了萧府,砍伤了萧家大爷的臂膀。次日,萧家大爷就死了。
小黑知道,王爷想让谁死,他便不能活。
楚翘匆忙回到了楚家,这时候梁老太太还在楚夫人院子里打叶子牌。
说来也怪,梁老太太虽然糊涂了,却是打了一手的好牌。而且楚夫人和楚家大奶奶很难赢了她。
楚翘很多时候都疑惑,老太太这病到底是怎的回事
楚翘安静的坐下,看着梁老太太,母亲,长嫂等人打叶子牌,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剩多久多久,她曾经从来都没有如此这般舍不下。
梁温见楚翘出神,她觉得奇怪,弟妹一向是个不会轻易被困扰的人,她今个儿这是怎的了
梁温拉着楚翘从花厅出来,问道“如玉,可是梁时欺你了不对啊,你二人今晨不是还好好的么”
楚翘当然不会告诉梁温她是因为忧心父亲之故,敷衍了一句,“长姐,我听说张家要被抄了不过张良倒是没有锒铛入狱,一切罪责都让张大人给担了,长姐若还是气不过,咱们找人将张良捉来,或杀或剐,任你所为。”
梁温暗暗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梁温虽是拿得起放得下,可有仇还是得报的她在张家憋屈的那些年不都是因为那个男人不护着她么
梁温也有这个想法,她与楚翘不谋而合,只是梁温自己不太好意思向梁时提出这个要求。
她笑了笑,“如玉,见你与梁时夫妻恩爱,我也是欢喜的,我这人命数不佳,遇人不淑,但你不一样,你要信我,梁时是个好人。”
好人么
楚翘听说过太多有关梁时的评价,但就是独独没有“好人”二字,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因为梁时所伤之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类。
以恶治恶,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在楚家待了一个下午,一行人在从恒顺胡同慢慢踱步回梁府。
两家比邻而居也是有好处的,府邸之间只隔着几十丈的桦木林,很适合串门。
老管家见老太太和夫人都回来了,他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这才对楚翘道“夫人,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楚翘微愣,这才什么时辰
她明明记得梁时彼时常年住在内阁值房,鲜少回府居住,现如今怎的赖在府上了
秋日微凉,黄昏的余晖倾洒在整个梁府上空,楚翘见到梁时的那一瞬,她神色微滞,只见梁时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一贯深沉的眸色此刻显得有些愠怒,孤冷,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矫情
楚翘发现,梁时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她身边,她几乎是“步履艰辛”的走了过去,她走上石阶,站在了屋檐下,与梁时面对面而立。
晚霞将二人笼罩在其中,成了一副氤氲在霞光之下的画册。
如风和如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此前觉着大人过于老练深沉,而夫人则像个将将出阁的姑娘家,任谁看上去也是老夫少妻,但此时此刻,却是无比的和谐。
尤其是大人捯饬了自己之后,他与夫人就更加相配了。
如风和如影到底也不敢多看。
楚翘不晓得梁时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垂眸凝视着自己,楚翘心一横,问道“二爷,您有何事”
梁时的眸色眯了眯,仿佛要将面前这小女子给看穿了才满意。
她太过大胆妄为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么
梁时明令禁止她外出,她倒好,逮着机会就跑去了相国寺,若非他早就暗中派人盯着她,根本不会知道小妇人与萧湛见过一面。
他萧湛可不是什么礼佛之人,这场“巧遇”,不过人为的偶然。
面前的小妇人面颊透白,完美的下巴下面就是细长白皙的脖颈,她仰面看着梁时,堂而皇之的与他周旋。
梁时此刻无比渴望的想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好生质问,她的良心究竟去哪儿了。
奈何梁时什么都不能做,即便此刻愠怒无比,也只能配合着装模作样。
此前总以为是她欠了他了。
可事实上,或许他上辈子欠了她的啊
否则,她如何能这般折磨着他。
梁时低垂眼眸,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夫人今日一直在楚家陪伴母亲”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楚翘防备之余,只得先应付着,“正是,还摘了不少石榴,大人可想吃”
他可不吃石榴
当初还不都是为了陪她,才漫不经心的将桌案上的石榴剥了个精光,太后娘娘好生娇气,还嫌弃他粗手粗脚,剥的不甚干净,遂又用了山泉水洗净了才肯吃。
梁时置于身后的手握了握,萧湛是他的劲敌,若是二人相争梁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身边的一切。
“是么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敷衍这才不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
不是梁时非对她严厉不可。
官场如同战场,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他如今刚回朝,需要渐渐笼络势力,得罪权势是在所难免之事。他是炎帝的老师,又是炎帝的左膀右臂,炎帝做不了的那些事,只能由他来代替。
梁家很快就会重新树敌无数,这小妇人却兀自单独出门让梁时如何能不怒
他将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可她呢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厢,楚翘一僵,知道自己瞒不过了,她也不想继续周旋,更不能让梁时知道自己是去给父亲祈福的,她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说辞,只好道“那,二爷要如何罚妾身若不再禁足一月”
梁时唇角猛的一抽,没想到她会这么自觉。
她模样羸弱,与上辈子的时候其实很像,五官虽然变了,但是神色依旧,尤其是她愤然无力时候的样子。
小妇人身形纤细,宛若下一刻就能在秋风中摇晃。
这两年辛苦她了。
本就是娇滴滴的人儿,还真给他当了两年的冥妻,她怎的没有临阵脱逃
梁时突然一阵心疼,他语气缓和,但也没有就此放过她,道“随我进来。”
梁时转身往书房内走,楚翘也跟了过去。
如风和如影看的目瞪口呆。
这不对啊
今日探子来报,说是夫人擅自出门,还在相国寺见了萧王爷,大人在吏部衙门里就勃然大怒,连连斥责了几个下峰,下衙回来也是一言不发,气势骇人。
夫人一句委屈巴巴的话,就让大人为之动容了
他二人还从未见过他们家大人这么好说话的。
这厢,楚翘刚进屋,梁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像是语重心长的哄劝着自家的闺女,“萧王爷不是什么好人,你日后离他远些。”
这话很耳熟,上辈子时,梁时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还给她赠了心经,让她好生钻研,切记不可被萧湛的俊美外表给迷惑了,让她无比保持无欲之心。
楚翘“”梁时对萧湛究竟有多大的执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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