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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时, 周进繁还一直仰着头,琢磨他的身高,目光扫过那优越的鼻背驼峰弧度。
小老师身上有一种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 安静过了头。
周进繁觉得好不真实。
干爹机构资助的学生,在想象中, 就是网上那“强小壮”的模样,瘦骨嶙峋、吃不饱饭、高度近视。怎么这么高不说,手长腿长的, 还有肌肉呢。
书房在顶楼, 这是他一个人的活动区域。
书房紧挨主卧,两间房之间通过一扇厚重的黑胡桃木双开门连接。
阿姨今天刚打扫过, 房间很整洁, 四周都是深色的书架,其间塞满智慧。
圈子里熟悉的风水师告诉他们, 书这种东西,哪怕不读,放在家里也是增添文昌运的。
所以古今中外的各类书籍, 都被周家夫妇二人搬回了家。
书桌前, 两张单人沙发挨着, 桌后挂了一幅画家胡雪然的苗族少女,房间里除了屋顶的大灯,台灯也开了两盏,空间明亮。
窗外是夕阳暮色下的尤加利树影, 橘红光芒从顶上圆窗直直地透入, 有些刺眼。
周进繁这才忙着去找书包,找笔袋,手伸进包里, 却犹豫着没拿出。
周昆站一旁指挥“试卷,练习册,成绩单,叫你准备好的,你拿出来。”
周进繁瞥他一眼。
当37分的试卷,真能随便拿出手
关作恒出声“有成绩单吗”
成绩单
“没带回来。”
旁边站着的周昆又要数落,周进繁开口“老爸,是我上课,你快出去吧,别打扰我学习。”
周昆被噎了下,最后以警告的眼神盯他一眼,关上门出去。
周进繁掏出干净的笔记本,摸出手机“关嗯,老师,有微信没加一个吧好联系。”
“没。”他音色特别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说,“你留个我电话吧,有不懂的就打电话。”
“哦”
不知道关作恒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记得周昆前几日说,是孤儿,刚来春城好像是住在哪个亲戚家里。
“号码是多少啊,我给你打一个。”
关作恒手机调了静音,他摸出来看见来电,挂断。周进繁注意到手机型号,是国产智能机,看起来是崭新的。
周进繁正在保存联系人,问他名字怎么写,关作恒便把名字写在自己带的草稿本上,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周进繁也拔下了笔帽,瞄他一眼,声音很轻“我叫这个。”
“周进繁”三个字写在“关作恒”三字旁边。
他练过书法,一手行楷写得不错,算是能拿出手的优点。
关作恒存自己号码,周进繁偷偷瞥见,整个通讯录只有一页不超过十个人。
楼下。
周昆在露台躺椅上抽烟,打电话。
“老罗,你给我提那孩子,今天过来了。”
罗航说是吗,问“怎么样啊,小烦喜欢跟他学吗”
“还在上课呢,看起来不排斥。”他说着朝上方吐了一口烟,书房的木窗半敞。
“那就好,我昨晚见过那孩子,跟我说会好好教他的。不过他性子有点闷,我担心他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
闷不闷不晓得,但不爱说话这点,周昆感觉到了。大概是山里孩子的特性,默不作声地冷静观察着四周,像隐形人一样融入周遭,决计不多说话,聪明却不出风头。
周昆说是个沉稳的,还很礼貌“而且还是个大高个子呢。”
他是前几日跟罗航、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块儿去水库钓鱼时,听罗航接了个电话,说有个学生给他转了两万多,才知道有这么个存在。
罗航感慨地提起,说这是他们机构帮助过的一个男生打的钱还是今年的理科状元。
周昆问“你们资助的怎么反给你打钱借过钱给他么。”
罗航摇头“说来话长,他没申请过我们的助学金。但以前我们资助过他姐姐,他姐姐是我支教时候的学生,跟我说家里还有个弟弟,非常聪明。我和社工就去家访,他家情况复杂,很困难。”
罗航说他智商很高,之前有个特招的天才班要录取他,但因为是孤儿,家里两个孤寡老人独居,无人照看,便放弃了机会,在保山上了高中,今年考了状元。
“自尊心特别强。这两万多是他家里老人生病了,几年前他姐姐给我打了电话求助,冯总支的钱。不是通知书下来了吗,学校给了九万的奖金,就连本带利还给我了。”
周昆一听家境困难,又是个这么好的孩子,还是状元,就寻思着让人来给周进繁补课。
时针很快走过一个30度角,关作恒看了眼时间,离开时问他是不是马上期末考,周进繁答下周,关作恒让他好好考“把试卷带回来。”
周昆见他们下来,拿了个信封给关作恒“下节课的话,等他考完试吧小烦,是下周几考完”
“周二。”
“那就周五上课吧。怎么样,小关,你呢,时间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作恒颔首“我都行。”
周昆展露笑容,很关切的模样“那你现在住哪儿啊怎么来的,要不叔叔送你回去”
关作恒回绝了,周昆客气一番,把人送到楼底,上来问周进繁“教的还行吗”
“挺好的。”
其实讲的不太好。
他不爱听课,可这么些年换过不少的家教和补习老师,教得好坏还是会分辨的。很多老师有一套针对他这种学生的方法,但关作恒没有。
这就有点像让周进繁去教邻居家两岁的小孩加减法问题,没法跟他解释“为什么78等于15”。
因为在智商和学习认知上有鸿沟。
尽管如此,还是告诉周昆“挺好的”。
他知道,哪怕这个家教不是关作恒,也会是其他人,横竖都要请一个,还不如找个好看的呢。
趴在露台栏杆上,周进繁垂头时偶地瞥见,那本该已经离开的家教,居然还没走。
好像弯腰在垃圾桶旁边捡了几支他家丢掉的海芋,放进了车篮子。
白色的花瓣像水一样漫出粉红的车筐,周进繁看着他骑着车离去的背影,又忽地笑了一下。
骑自行车从翠湖这边出发,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小姑关霞家。
夏夜的风刮过耳畔,树上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
春城的夏天和中国其他城市不同,最高气温也才33度。正午是最热的,到了晚上吹着风反而有些冷,得穿外套。
关霞是关作恒的姑姑,爸爸的妹妹。
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关霞很少回老家,只带丈夫回来过约莫一两次,直到关作恒高考那天,老家来了电话,告诉关霞父亲去世了
儿子要上学,老公要上班,关霞只身一人回到边境小村参加葬礼。守灵夜那晚,她看见关作恒在棺材前头默不作声地跪了一夜。问起他考试考得如何,他并未回答,像个木头人一样,眼珠子是黑漆漆的,眼眶骨一圈是红的,如死灰般看了眼自己。
关作恒考状元的消息,还是她在新闻上看见的。丈夫是六中的数学老师,在学校里听说了一点消息,校领导打算花大价钱挖这个贫困生状元来六中复读。
在丈夫的驱使下,关霞拨通了久违的电话,问了家中情况,关作恒接了电话,关霞那陌生的声音道“是阿恒吗我们家冯老师,他听说了你的消息,他问你啊,志愿填的怎么样了冯老师就是你姑父,他不是中学老师吗,他知道这些,你可别乱填。”
关霞还在电话里说了冯老师的学校出多少万让他去复读的事。
“侄儿,你要不来我们家,一起商量一下”
奶奶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姑爷是冯川是文化人,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便自作主张把关作恒送去车站,擦着眼泪叫他出人头地。
从笠县到春城,前后辗转十多个小时大巴和火车。
关作恒只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就来了,带了两身衣服,一顶帽子。见到了关霞和冯川。夫妻俩对他万般热情,家里还有个十三岁的小弟,房子小,装修得不合理,四处堆满了杂物,关霞便安排关作恒跟儿子睡一张床,儿子死活也不同意,冯川就训他,叫他忍忍。
还没进屋,关作恒在门口便听见一家人在算房贷的事。
“这套120平的,我公积金买,首付给21万,咱们家存款刚好够”
冯家一家三口住在城中村,运气不好,一直没等到拆迁。
房子太小,冯川老早就想买新房了。
“老冯你看这套进门玄关多大,这儿可以弄一排鞋柜,电视墙也弄一排柜子,把吸尘器什么都放进去”
只听那声音,就知道关霞在户型图上向外地规划未来的憧憬模样了。
“这个145的吗户型是漂亮。”冯川是数学老师,算这个很快,有点为难,“首付钱倒是能凑够,就是买了我们也没钱装修,而且这么大的屋,以后脱手也麻烦。”
冯川喜欢恒大那套二楼的,送一个超大平台,总价却超出预算。他琢磨着道“算上侄子那笔复读费的十二万,也还差点,只能打电话问我妈借五万了。”
“十二万”关霞犹豫道“不是说咱们只拿他五万么,老冯,他还要上学呢”
“我知道,可他不能白住咱们家吧我又不是直接拿了不还了,都是一家人,以后他上大学,不得我出钱啊再说他爷爷去世,你不是回去给了八千吗。要是复读,这一年也得住我们家吧,总得算他租金和生活费吧这小子一天吃那么多肉”
“那、那万一他不复读,去北京上大学了怎么办”
“不准去”冯川斩钉截铁地说,“他必须去六中复读”
关作恒来这儿的第一天,就知道冯川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冯老师。
故意在门口发出碰到鞋架的动静,门内立刻噤声。
他敲了下门。
接着,门从里面打开,是关霞那张有些怯的笑脸“回来了啊。”
关作恒态度稀松平常,低头问“小姑,你们在看房子”
“嗯”关霞多少有点不自在,看见他怀里的花,“买花啦”
关作恒说捡的,关霞咦了一声,忍不住低头嗅了下“这个季节还有海芋呢,我去拿个瓶子插上。”
她一边闻一边说“真是,这么好的花怎么丢啦,准是情侣吵架。”
春城盛产鲜花,是全亚洲最有名的鲜花产地。花又鲜又便宜,路边捡到这么新鲜的海芋并不稀奇,情侣吵架,浪漫便会被抛弃。
关霞在桌上寻了个空的饮料瓶子,准备用肉剪刀剪个口子插花,关作恒从她手里拿过剪刀“我来吧。”
他沿着瓶口剪开一道缝隙,一旁的关霞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香梨,冲洗一番,叫他吃梨子。
关作恒撕掉绿茶瓶子的外壳,把海芋插进瓶口,放在阳台。他咬了一口带着水珠的梨子,平淡地问还在看户型图的冯川“看好房子了吗”
冯川笑着说快看好了,问他“你决定好复读的事没有想这么多天了。”
“决定好了。”
冯川欣喜若狂“去六中啊”
他摇头。
冯川脸上的笑容当即消失大半“不去六中那你准备去哪里”
关作恒盯着他,能看见冯川身上笼罩着紫黑色的一团雾。从出生起,他就偶尔能看见一些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那会儿小,还以为是“超能力”。大了才懂,这只是他脑域和其他人不同,会把人身上的一些特质具现化或抽象化成某种物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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