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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雅推开病房的门,不轻不重地阖上,哐当一声。
病床上的胡秀猛地惊醒,心慌地看看四周,目光很快落到南雅脸上,上下扫一眼,意外于她依然优雅从容的状态。
胡秀的眼神立刻充满敌意。
南雅淡淡一笑,走过去,脱掉大衣,坐下了问“阿姨,你的病好些了吗”
“用不着你关心。”胡秀说。她清楚自己这个后妈当得怎么样,自然就不期待收获好心。
胡秀原本是个有点姿色的女人,但年纪大了,生活多灾多难又加上疾病摧残,迅速苍老,丑态毕现。
年轻的南雅坐在她的病床边,一对比,逃也逃不过。
她的病日益严重,医生说受一点刺激就要命。可她心窄,过不去坎儿。
第二任丈夫死后,镇上便有了她克夫的传言。她一个人操持家里,儿子又胡作非为游手好闲,啃光家中积蓄,吃穿玩乐全靠她供养。她身体大不如前。胡立帆丝毫不心疼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立业也不成家,心思全在南雅身上,她嫁了人他也不死心,闹成全镇笑柄,把她气伤了神。
去年胡立帆意外死亡,她的身体和精神一起垮掉。
可这儿子连死都不省心,死在哪家的池里不好,偏偏是镇上最不饶人的十香家,跟他们扯皮争斗,她又气掉半条命。十香家到处说她克夫,见警察调查当年南雅爸爸意外死亡的事,又造谣说死得蹊跷,她只怕脱不了干系。镇上人见了她都避如蛇蝎。
她是撞了邪,老天把她往死里整。糟心事一茬一茬地往她身上砸。
而此刻,她最恨的那个女人却健康美好地坐在她的病床前,笑看着被病痛禁锢的她。
胡秀目露恨意,在氧气面罩里狠狠吸一口气“知道我见不得你,特意来气我”
南雅并不生气“阿姨,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看我的笑话你滚,我不想见你”
南雅歪头,略略一笑“奇怪。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阻拦我走自己都成这样了还不消停。天生见不得我好,只想看我受折磨”
胡秀被抓包,没吱声了。
南雅说“怪我忘了你也住
在这一层。那天你听到我要走,就告诉江医生了不对,应该是陈玲。你晓得她喜欢过徐毅,也晓得她跟徐毅搅在一块了,巴不得我成为众矢之的做她的挡箭牌。徐毅呢,不想我走又怕我以后再逃,得让全镇的人盯上我”
南雅感叹,“计划得真好。阿香的男人那么巧出现,给我扣上私奔的帽子。我一否认就招来围攻。把阿香两口子的怨恨点起来,再一扇,火势蔓开又撩到其他人的猴子屁股了。”
胡秀愣住“你你知道陈玲和徐毅”
南雅但笑不语。
胡秀摸不清她,恼羞成怒“你还笑什么”
“阿姨,你小看我了吧。也对,人在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会错误地把她看得无限低下。讨厌就讨厌吧,但人最怕是非不分。儿子教不好,你恨我做什么正如十香家和你结了仇,就到处说你故意冻死我爸。而我呢,虽然与你有怨,可不管镇上人怎么说,我都不信你冻死我爸。永远不会。”
南雅看着她,眸子状若桃花,黑暗而幽静。
那是一双正在对人说话的眼睛,胡秀盯她半刻,仿佛看到什么,陡然就浑身冰寒“你是你”她还要说话,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憋得她老脸通红。
床上的人揪住被单,痛苦扭动;
南雅静坐如钟“我知道不是你,那晚你吃了感冒药,还是你叫我买的。药性太强,你醒不来,一晚上没发现我爸不在床上。
他照常在夜里出门上厕所,却不知怎么绊倒在雪里,他醉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爬到门边,门被风吹锁上。他推几下门叫唤几声,可屋里的人都睡熟了,没人听见。
阿姨你说,人怎么能死得那么蹊跷奇怪,我平时睡眠很浅,那天却没听到。或许是我妈妈找他索命了。”
病床上的女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早已不稳,她摁住自己的心脏,竭力吐出两个字“是你”
南雅问“阿姨你说什么,我并不懂。”
胡秀嘶声“是你”
南雅摇头“阿姨,你不能因为大家都怀疑你而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呀。”
胡秀脸色涨红如猪肝“你走”
南雅问“我不走你又能怎么样
像小时候一样打我虐待我”
胡秀嗓子如撕裂的破布“你要干什么”
南雅弯腰凑近她,轻声说“阿姨,你记不记得那年胡立帆糟蹋我,你说我勾引他,把我毒打一顿,那时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你记得么”
我会要你们死
胡秀扭曲地瞪大双眼,氧气面罩上骤然时明时暗“我的儿子,他你”
南雅再度缓缓摇头“阿姨,你又不清白了。胡立帆死的那晚我一直在家,和徐毅还有他妈妈在一起。我没去过山里呀。”
胡秀剧烈喘着气,已然拿不准面前的女人,她惶惑而恐惧,像和老虎关进同一只笼子的鹿。
“来人”她沙哑地喊出一声,伸手要摁呼叫器。
南雅手一抬,将她病弱的手腕摁在病床上。胡秀惊愕,南雅却温言道“阿姨,叫护士这种事,我来就好。”
她扭头看窗外,抬手轻唤“护士”
玻璃窗外的护士却没动静。
南雅眯眼看一下,抱歉地说“哦,我看错了,还以为那是护士呢,原来是一块白布,看着像站了一个人。”
胡秀愕然,惊悚地看向玻璃外,那里挂着一块与女人等高的白布,乍一看竟像是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胡秀揪紧床单,恐惧地收回目光,看见南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她面孔白皙,一双眼睛空如黑洞,幽幽地注视着她。
“阿姨,我去帮你叫护士。”
胡秀骤然张大了口,却什么都说不出了。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攫住,拼命挣扎,搏动,可那只攥住心脏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挣扎跳动的心脏终于在一瞬间爆裂。
血红的视线里,她看见黑夜的山间,光线昏暗的林子里,那个闻不见气味的男人窥见树丛里羞答答等待的美人,他激动地扑上去抱住,却抓住一块搭在枝头的花布,而他脚底落空,坠进池子,很快被淹没。
南雅摁下呼叫器,挽起大衣,起身走出病房。
胡秀本能地伸手去抓她,可视线里南雅身着旗袍离开的背影幻化成一块空洞的花布,她也抓空了,坠入无尽的黑色深渊。
护士赶过来,问“怎么了”
南雅道“我继母听说昨天发生在我身
上的事,气愤之下病发,你们赶紧救她。”
关门那一瞬间,南雅听到仪器发出“滴”漫长的声音。
南雅等了不到十分钟,得到通知,胡秀抢救无效去世。南雅从容起身往外走。护士问“南小姐,你继母的手续还有各种”
南雅轻声说“抱歉,我要去接小孩了。”
周洛中午放学回小卖部,发现宛湾还在,跟一群小孩子在门口玩过家家。周洛问林桂香“怎么没送过去”
林桂香说“南雅来过了,见宛湾跟几个小孩玩得开心,就让她在这儿玩。她继母死了,这些天有得忙。”
周洛挑眉“胡秀婶死了”
林桂香叹“她早就不行了,一直在医院耗着。南雅那事再一刺激,就去了。”
周洛说“算她有点良心。”
林桂香“小孩子瞎说什么”
周洛道“就是她霸着南雅家的钱不给读书,不然南雅早读大学了,好好的人生都被她毁了。现在老了,反而晓得心疼南雅的遭遇。”
林桂香被他驳得没了话说,道“你这孩子也挺刻薄。”
周洛翻翻眼皮,见柜台上有旗袍店的纸袋子,问“你去买衣服了”
“南雅送我的。”林桂香脸上露出喜色,“她也没量过我的尺码,做的衣服居然刚刚合身。”
是旗袍的改良款,随时都能穿出门,深蓝色的料子不招摇又大气,花纹精细但不累赘。周洛咂舌“这衣服好看诶。”
“是好看呀。”林桂香别提多喜欢,又瞧一遍,“你看这领子上的绣工,还有这扣子”
周洛摸着下巴,说“她店里的旗袍挺贵,就这么白送你了”
“她说谢我昨天救她。哎我那哪算救啊,随手的事儿,连帮忙都不算。”
周洛笑了一下,心底高兴。
这时传来孩子哭声,门口一个小女孩仰着头哇哇大哭,宛湾站在旁边低着头捏手指。
周洛过去问“娇娇怎么了”
娇娇抬手指宛湾“她打我”
周洛看宛湾,宛湾鼓着嘴巴,生气地嚷“是她先打我的但是我没哭”
娇娇脸上全是鼻涕眼泪“我轻轻打她,她打我很重。”
宛湾跺脚,气得小脸通红“不对
,她打我很疼的我捏的娃娃比她好看,她就打我”
林桂香训道“她打你你不会告诉大人么,她打你你就打她么”
宛湾仰起脑袋,皱着鼻子大声控诉“她打我我当然要打她”
林桂香“这是什么道理”
“她一哭你就说我那我也哭哭得更凶,让你说她”宛湾很生气地鼓着腮帮子,用力一跺脚。
周洛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差点儿没乐起来。
林桂香瞪她一眼“你妈妈就这么教你的胡闹”说着把啼哭的娇娇抱起来哄。
这下宛湾愣住了,仰着头呆呆看她一会儿,委屈起来“桂香阿姨你不讲道理我今天一天都不跟你玩了”她瘪瘪嘴,转身就走。也不走远,就在墙边面对墙壁站着,生着气不说话。
周洛过去哄她“宛湾。”他轻轻拉她手臂,她不高兴地甩开,抱着手小小一个儿对着墙壁生闷气。
周洛说“我又没说你,你生我的气,是不是不对”
宛湾用力地“哼”一声,说“周洛舅舅,你的妈妈不讲道理。”
周洛乐了,说“她只是偶尔一下下,再说她也有好的时候,是吧”
宛湾这下扭过头来看他,斜着眼睛,气鼓鼓地说“我知道”
周洛忍不住笑,摸她脑袋“这次她不对,你别生气了。”
宛湾道“我不先打人,但别人先打我,我就要打他。”
周洛说“对啊,别人打你,你当然要打回去。别人骂你,你也要骂回去。”
宛湾皱眉“这个不行。妈妈说女孩子骂人,是没有教养的。”说完脑袋又低下去,小手揉一揉眼睛,难过道“桂香阿姨刚才说我妈妈了。我妈妈最好,我不让她说。”她抽着鼻子,渐渐哽咽。
周洛一愣。
身后南雅唤“宛湾。”
宛湾扑过去抱住南雅的腿,呜呜几下小肩膀就委屈地抖起来。南雅把宛湾抱起,问“怎么了”
宛湾扭着身子不给她看,只箍住南雅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一边哭一边擦眼睛。
周洛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说“我妈那思想观念不一样,你”
“我知道了。”南雅抱着哭泣的宛湾走进小卖部。
周洛一吓,赶紧跟
去,南雅说“桂香姐,你给宛湾道个歉吧。”
周洛和林桂香同时傻眼,周洛生怕她俩对着来,要打圆场。南雅已轻声开口“桂香姐,如果你觉得我教育小孩,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讲。但孩子这么小,你当着她的面,说她妈妈不对。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林桂香认她的理,没做声。
南雅道“宛湾非常喜欢你。她被打被说都没哭,可说她妈妈不好,叫她伤心了。桂香姐,你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孩子”
周洛脑子里关于母亲林桂香道歉的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那一次。她对一个三岁的小丫头道歉,真心诚意。
宛湾吸着鼻子原谅了她,破涕为笑。而南雅对她颔首,致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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