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东厂的新任提督黄柯,其起身之地原是宫中最冷清的地方。他乃伺候冷宫妃子的一个不显眼的小太监,进宫八载,仍只是宫中最低微的存在。
犹记得那年冬,燕京下了好大的雪。
冰锐如刀,刺骨之寒。
黄柯推着车过西华门,冻得双手麻木,面白唇青。
那时李勍十五岁,正是最受皇宠的时候,身份尊贵至极,生得面如冠玉,又总是温和笑着,唇红齿白的,喜穿白衣。
燕京上下,不论是朝臣、还是宫婢宦官,都对他赞不绝口。
连各位皇子都要避其锋芒。
“长陵王,那是何等惊才艳绝的人物”
“昨夜宫宴,你们可曾看见,他竟效仿曹植,七步成诗”
随口几句诗,被人抄录传颂,满燕京城都知道,长陵王李勍才华冠绝天下,今年的新科状元已是百年一遇的奇才,竟然连辨诗都输给了李勍。
不知有多少世家贵女、宫婢侍女对他滋生爱慕。
就是这样一个天潢贵胄,竟在出西华门时不小心被他挡住了去路。
黄柯因饥寒交迫,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王爷,前头有人伏地,似是小太监。”
黄柯急促的呼吸中夹带着怯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勍撩起车帘走了下来,银白的狐裘在风中飘扬,华贵的布料上满绣的金色暗纹,年轻的眉眼间如泉水流淌般柔和。
声音低而温柔“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怎么倒在这里,可是受伤了”
黄柯神志不清,朝他磕头“王爷饶命,饶过奴婢吧”
“不必对我磕头了,本王并未怪罪你。”李勍看他可怜,竟将袖中手炉递给他,“拿着吧。”
黄柯的眼睛凝固在那只如玉如冰般的修长手指上,愕然住了。
“徐英,”李勍轻声唤道自己的随身宫人,“取车上的备衣来。”
“你叫什么名字”李勍的视线落在雪地里蜷缩的小太监身上。
“奴婢奴婢叫,黄柯”
因为恰好和总管太监厌恶的对头一个姓名,黄柯刚入宫时,就受到了冷遇,被发配到冷宫伺候人,那冷宫妃子已是疯癫,总会掐着他的脖子骂人。
李勍道“徐英是陛下身边的人,我让他带你回去,这件衣服,你先穿上。过几日我再让人来看你。”
黄柯回忆起那一冬,长陵王的施恩,成为他人生的转折。
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他,仿佛他是一个人,而非路边可以随意轻贱的蚂蚁。
宫宴。
出宫后,李勍便让裴桓去查人“漠国的鬼面将军那什,身边有个戴面纱侍女,许是永宁。”
裴桓一震,立刻应声去查。
保和殿,韩肃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在殿外长跪的镇北
侯,身影落寞。
黄柯缓步经过,斜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停下。黄柯虽是东厂的新任提督,但他的话语却无半点高压,反而含了几分安抚“韩侯爷,今日皇上恐怕不会再召见您了,还请您先行回府吧。侯爷今日的决断,的确有些急躁。”
韩肃苦笑一声“多谢黄公公提点。”
他没有解释,既然陛下为了皇家颜面,连儿子成王的死都可以隐瞒,那为了隐瞒案子细节,元琅遇刺一案,极有可能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若不当众说出来,陛下怕是还会敷衍自己。
黄柯低声对他道“侯爷放心,待奴婢肃清东厂,定为侯爷揪出对小侯爷下手之人。”
韩肃满眼感激“多谢黄公公施恩。”
保和殿内,裴杨正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倚靠龙榻,两旁轻纱帐幔飘扬,他眼帘微闭,撑着额角道“韩肃还在外面儿”
裴杨道“臣方才进来时,侯爷还跪着。”
皇帝轻“嗯”一声,不曾抬首,道“曹康侍奉朕多年,这次,便亲赐他一杯好酒。”
这是要赐死的意思了,陛下甚至连查都不想让人去查,许多时候,这位皇帝的行事作风,都像孩提似的。裴杨面无表情地应道“是。”
时辰未晚,李瞻也急步走到,见到镇北侯韩肃仍跪在那,他快步上前,低声道“舅舅,这等寒风中,何必如此”
李瞻将袍子轻轻披在韩肃身上,定声道“父皇那里,自有我会去说,元琅表兄遇刺之事,我答应舅舅,必将刺客找出”
“殿下舅舅老了,”韩肃跪在那里,声音愧疚不已,“元琅是我最心爱的儿子,早知如此,我便由他仗剑天涯,鲜衣怒马,而不是去做什么御史。是我,害了元琅”
“舅舅,张师傅说了,此事还有回转余地,父皇不会怪罪于你的。”
韩肃抬起头来“你张师傅怎么说”
“张师傅只说”李瞻语气停顿了一下,道,“和尚。”
韩肃“和尚帛图略。”
现在陛下奉这位高僧为座上宾,爱戴有加。
曹康死得悄无声息。
夤夜,张仲达藏身斗篷,来到韩肃府内。
他见韩肃的容颜已枯槁如秋叶,喉咙一紧,轻声道“侯爷,陛下现在虽怒,但天意难测。如今成王已去、豫王被流放,四皇子伤足,五皇子尚幼。只需侯爷躲风避雨片刻,等待太子即位,韩府依旧如日中天。”
韩肃最近权斗的心思都淡了。
宫宴上,那张纸条是谁给他的
他脑中没有思路,想起了长陵王李勍来。
往日,他也是如此给自己报过一次信。
李勍,是何目的韩肃想不出所以然来,抬首凝视张仲达“你想现在动手”
张仲达低声道“时不我待,东厂有变,而锦衣卫裴杨的弟弟即将于九月喜娶,裴杨和其麾下
定然离宫。此时皇宫的防备如空壳”
韩肃揉了揉眉心“九月,时辰短促。我府上只有三千亲兵,即使从北疆调兵,也无法调走太多。皇城三营禁军,少说也有十万。”
张仲达“时机紧迫,五皇子年幼,现在的明妃、黄世行虽无大志,但日后呢侯爷深思。皇帝若是驾崩,那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又该如何选择”接着,张仲达话锋一转,“然,侯爷所言也是,事宜深思,决不可贸然前行。”
韩肃道“太子现在是何想法”
张仲达笑了笑“殿下么,殿下现在意欲娶瑞王的孙女,永宁郡主为妻。若再有长陵王相助,殿下的皇位、唾手可得。”
“永宁郡主么虽瑞王和先帝是堂兄弟,不过瑞王这一支,早从高祖时期起就没落了,世代袭爵至今,本只剩个头衔。若非瑞王从瓦剌救回先帝,又拥立他回到皇宫,重归皇位,立了大功,也得不到如今的爵位封号。”
瑞王和先帝的血缘关系已经很淡了,几乎是没有关系的,只是都姓李罢了。
李瞻要娶永宁为妻,虽然会有些朝官非议,但不无不可。
李瞻现在已经没再被禁足了,得以出宫探望元琅,虽然和表哥因为林姑娘有些嫌隙,但李瞻不是记仇的人。
看见表哥如此,他亦然觉得心痛。
想起元琅那日来东宫看望自己,亲手给自己喂药。
“表哥,”李瞻蹲坐在他的病榻前,握着他枯槁的手指,承诺道,“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料林姑娘的,不会让她吃苦。不对,是永宁妹妹”
听他这话,原本昏迷不醒的元琅,脸部竟抽搐了几下。
下午,李瞻就马不停蹄去了瑞王府“我来是为了见贵府表少爷林公子的。公孙先生,劳烦您替我通报一下。”
李瞻对老人家极有礼貌,他穿了一身白衫,是个清隽儒雅的书生样,眉眼俊秀到了极致。
既然永宁妹妹对自己隐瞒身份,即便李瞻知道了林金潼就是永宁,也没有拆穿。
说是见林公子,公孙先生倒没有太大的戒备,就是有些疑惑。
太子怎么认识林金潼的公孙先生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将此事报给王爷听,但王爷这会儿并不在瑞王府。
“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太子来了”林金潼放下手里的纸笔,公孙先生提醒他“郡主,殿下说要见林公子,您这会儿穿的女装。”
林金潼低头看自己的一身衣服,最近不必上课,他在府上每日就是陪瑞王说话。因此怎么像郡主怎么来。
“不碍事,太子见过我作女子打扮。”林金潼并未换衣裳,他懒得。
“明敏,”林金潼一进来,“你的禁足令解了么”
李瞻抬头,神情愣住。
林金潼今日穿的女装,藕色的马面裙,月白色的比甲,同色绣花的云肩。墨发则随意一束,没有佩戴发簪。
但就
是这样简朴素雅的女装,还是叫李瞻面色轻红,低头道“林姑娘,我刚解了禁足令,便出宫找你。”
林金潼“我就在想你何时能出来,天天盼着。明敏,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带了么”
“带了、带了的”李瞻抬眸道,“给你带了栗子,还有那个。林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司礼监抄录来的名册,毕竟是李瞻偷偷抄的,不便让人知晓。
林金潼意会到,立刻拉着李瞻去了隔壁房间,将门关上。
公孙先生
他正要凑上去偷听,袁公公咳嗽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太子和郡主讲话,这老头搅什么事。
房间里。
李瞻从盒子里取出厚厚的名册“这件事,你叮嘱我不能告诉其他人,我便自己亲手抄录。”
“由于实在太多了我抄了足有一个多月。”
林金潼为避人耳目,问李瞻要的是宫里一百年间所有宦官的名录。这份名录里,记载了所有太监的入宫时间,出宫时间。
“没想到让你抄了这么久,谢谢你,”林金潼露出感激之色,“你的手疼么”
手是酸的,可李瞻却轻轻摇头,朝她露出笑眼“我平素每日也要写字的,权当是练字了。”
林金潼不知道如何表达感谢。
李瞻是太子,太子又不缺钱,也不能给地契。林金潼想了想,道“十月初一,我要去秋猎,我给你打几匹狼,冬天可以做狼裘穿,可好”
“初一那日好像是”李瞻想起来,是钦天监定下的为国祈福之日,他身为太子,不能去。他心里惋惜,不能和林姑娘一同骑马了。
林金潼低头翻看名册,他看书速度非常快,主要筛选“林”这个姓氏。
兴许师父在宫中,用的姓名是旁的。
他按着师父的年龄,差不多入宫的那几年,一页一页地翻。
李瞻“你要找的人,姓林么”
林金潼抬了下眼。
李瞻观察力不弱,看见他的视线会在林姓之人的姓名上停留一下。
林金潼点点头,李瞻复又问他“可知道全名”
“不知道,只知是两个字,也可能是三个字也兴许不姓林。”林金潼说的模棱两可,道,“我先将所有林姓者筛选出来吧。”
李瞻挨着他,轻声道“我帮你一起看可好你看左边,我看右边,这蝇头小字,我看习惯了,看得快些。”
他拈起袖口,徐徐拿了一支朱笔,在姓林的人名字下留一横记号。
有朱笔勾出姓名,这样林金潼看起来就快了许多,二人花费了大约快一个时辰,林金潼眼睛酸痛,终于看见了两个字
林纵。
名字底下还有一行
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宝德五年入宫,光禧三十一年出宫。
他视线稍一停留,却继续往下翻了足足十页,才喊停。
“罢了,明敏,时候也不早了。剩下这些,不如我晚上再看吧。”林金潼将名录阖上,他不知道李瞻知不知道林纵,可不敢贸然打听。
李瞻目光灼灼朝他,声音低低道“我明日要听经史,我后日再出宫找你,帮你一起找,可好”
“好,”林金潼抿唇一笑,剥了一颗栗子,“后日再说吧。”
李瞻帮他剥着,道“对了,林姑娘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林金潼“什么”
李瞻从另一个小匣子里,摸出七颗李子大小的黄色玉珠子“这是多年前公主远嫁漠国和亲时,漠国可汗送来的礼物,取七星连珠之意。”
“这玉石”林金潼看着有些眼熟。
李瞻介绍道“此物的确是玉石,但不是普通黄玉,而是叫阳金玉。我那日问过太医院,阳金玉乃是世间极阳之物,对你的寒疾大有裨益。”
“阳金玉,极阳之物”林金潼表情怔然。
他忍不住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银丝袋,袋中装着的玉佩,是娘亲留给他的遗物。
可林金潼从来不知道来历,只是师父和李勍都让他将玉佩藏起来,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
李瞻点头道“不错,这阳金玉有个特点。”他说着,拿起一颗珠子,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
有光亮从窗户缝隙透入。
霎时,黄玉变深,在日光下透出惊人耀眼的红芒
竟然和他的碎玉佩一样
原来,娘留给自己的玉佩,是叫阳金玉
李瞻献宝似的,将玉石放在他手心里,目光明亮“你摸摸看,是不是温热的玉石大多是凉的,可阳金玉不同,它是热的,昨夜我揣在袖子里睡觉,没多久就被热出了汗。你晚上睡觉,将这些都放在被窝里,肯定不会那么冷了。”
“谢谢你,明敏。”林金潼望着他说,“你对我真好。”
“这没什么,”他不好意思,一脸腼腆,“国库里只有七颗这样的阳金玉,我也拿不出更多的了。若以后还有,我再给你送来。”
林金潼心头一动“这种阳金玉,这么罕见么”
李瞻点头“嗯,这是漠国特有的玉石,极为罕见,是漠国皇室的国宝,只有皇室才有一些。”
听李瞻说着,林金潼心绪远飞。
漠国皇室的国宝。
他低头怔怔看着一半黄、一半红的玉石。
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是漠国皇室之物,是不是说自己的身世,兴许和漠国皇室有关系
既然师父和四叔都知道自己的玉佩来历不简单,又和自己身世有关,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林金潼陷入迷茫。师父也就罢了,师父都成了枯骨,自己再埋怨他也无法,可四叔,又为何不告诉自己
“林姑娘”李瞻看他出神,忍不住道,“金潼”
“嗯,”他回过神来,才露出个笑,“明敏,谢谢你送
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回礼的,要不”他仔细想了想。
李瞻连忙摆手道不需要什么回礼,我送你阳金玉,不是为了什么回礼,我只是怕你冷。
睡芒的作品金陵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林金潼“我最近在钻研医道,可替你把脉、扎针,你要不要试试”
“把脉”
把脉是可以,扎针
李瞻有点怕。
可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李瞻磕磕绊绊地点了头“行你替我,把把脉吧。”
他身子没什么问题,太医院经常来请脉。
林金潼将阳金玉珠子收好放在匣子中,接着抬手搭在他的手腕间。指腹稍微用力,感受他的脉跳。
李瞻近距离地注视着林金潼专注的脸庞。
睫毛不住轻颤,喉结也动了动。
林金潼神色忽变“你心脏不太好么,怎么跳得这么快,快要死了一样。”
李瞻“”
他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可能数错了。”
“我没有数错,”林金潼看他脸红的模样,看穿他的紧张,歪头盯着他的眼睛,“好吧,明敏,你是不是害怕,怕我医术不好”
“不是害怕,我只是,只是有些心脏不好。”李瞻认命地别过头。
时辰已经不早了,太子和林金潼还未出来。
因为林金潼是男子,太子不知其是郡主,应当也没什么,公孙先生心里也不太着急。
快落日了。
公孙先生看看天色,远处月洞门下,迎面走来一道颀长身影。
“四爷。”公孙先生恭迎上去。
李勍“先生,他在这里么”
这个“他”,通常指的都是林金潼。
公孙先生点头“郡主在,不过此时他正和太子在一起。”
李勍面色微变,立刻大步朝房门走去。
“你把衣服脱了。”
房间里,已经进到扎针这一步了。
李瞻抱着自己“啊要脱衣服,脱哪件啊”他脸色红得可怕。
“给你扎背,脱一半就好。”林金潼打开自己的银针工具,是黄道长送给他的。
李瞻已经不知如何反抗了,只知道顺从他。
金潼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脱衣服
成。
他脱。
“去,趴在软榻上。”林金潼将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一烤。
李瞻用衣衫遮掩着胸口,皮肤呈现粉红色。父皇命裴杨教他骑射,李瞻虽不喜欢,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因此体质不差,趴下时,粉白的后背显出隐约的少年背肌轮廓。
林金潼尽管才学医不久,但他习武,对穴位可谓精通。
在李瞻后背随手摸了两下,李瞻浑身紧绷,忍不住一声低吟,羞赧地将脑袋埋进自己的外衫里,拼命憋着呼吸。
“别动,我要下针了哦。”
“嗯”李瞻声音闷闷的。
闪着寒芒的针尖刚刚抵在李瞻那细瓷般的皮肤上,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李勍走到门口。
没有顾及太子还在的礼数,以及袁公公的阻拦,他直接将门踢开。
林金潼抬首,逆光里,李勍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喊“四叔”
李勍眼眸半眯,视线从林金潼手上的银针,落到躲在他身后,没穿衣服的李瞻身上。
“太子殿下也在么”李勍不动声色,声音却已冷透了,“你们,在做什么”
“我在给太子扎针。”林金潼道。
李瞻连忙跟着点头“对对,林姑娘在给我扎针,没有做什么的。”
太子没穿上衣,袁公公拦着,门外下人也不敢进来。
李勍将门关上,面无表情对李瞻道“烦请殿下将衣服穿好。”
“好、好,我马上就穿。”李瞻坐在软榻上,背过身去穿衣,只见他耳朵灼红,犹如熟虾,坐立不安地起身来,双手放在身前,埋头站在林金潼身侧,一副知错的模样“皇叔对不起。”
李勍走到他面前“你对不起什么”
李瞻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从李勍身上传来。他有些喘不过气,总觉得皇叔今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往日待他都是如沐春风,翩翩有礼的。
“我不该、不该唐突了林姑娘”
“金潼。”李勍转头打断,喊林金潼。
“啊”林金潼看见四叔,心里还在想阳金玉的事。想他为何不告诉自己,这是漠国国宝。
李勍“你先出去,我和太子有话要说。”
“哦好的,四表哥。”林金潼抱着两个盒子出去。
门外,袁公公笑眯了眼,温和地看着她。
这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哎,就算是穿女装,也像极了男子。
不过没关系,殿下喜欢,他也喜欢。
袁公公努力将他看顺眼了。
林金潼不明所以,点了个头“公公,我四哥跟太子在里面说话,没事的话,我先回房间去”
“且慢。”袁公公喊住他,“姑娘稍等,在下通些岐黄之术,可否给我姑娘的生辰八字”既要合婚,那得先让钦天监合八字。
林金潼扭头“这个我不知道哎,你问我家管事的,公孙先生吧。他应该知道。”
林金潼离开,房间里,李瞻还像罚站似的站着。
李勍就站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殿下方才说什么”
李瞻红着脸低头道“皇叔,我在林姑娘面前有些逾矩,但瞻儿真心情深意切,心如明镜,不敢对她有半分虚假,此生绝不负她。”
李勍嘴角一抹冷笑,视线如寒冰垂落“殿下说不负他,是何意”
“我回去便向父皇请旨定婚,我定会风
风光光地将林姑娘迎娶进东宫,让她做我的太子妃,瞻儿对天起誓,东宫只有她一个女人,再无旁人。我心如磐石,山不可摧。望皇叔明鉴。”少年太子虽然腼腆,但嗓音很坚定,眼神亦然明亮。
“殿下想娶我家潼儿么。”李勍眼下就犹如寒冰下的火山,声音平静,但袖中掌心已攥紧,似笑非笑道,“甚好。”
不知为何。
“甚好”二字,让李瞻莫名地心惊肉跳,头顶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头雄狮凝视。
“皇叔同意了么”他忐忑道。
李勍“照我家的事,还需向瑞王请示,以及潼儿的意思。她年纪尚幼,从未涉及婚嫁之事,殿下可在他面前提过分毫”
“我我不曾提过。”
李勍“那便不要在他面前提及,以免太过突然吓到了他。我再问殿下一次,殿下要娶的,可是永宁”
李瞻坚定不移“是永宁妹妹。”
“好。”李勍浅笑道,“既如此,殿下回宫等我的消息吧。”
“瞻儿多谢皇叔成全”李瞻喜不胜色,躬身行礼,做足了礼数。以他的身份,完全没必要如此对李勍感恩戴德的,但仍然如此周全谦卑。
李瞻走后,李勍让人去喊林金潼过来用晚膳,当面并未说他什么,私底下回去,便让林金潼站着“将衣服都脱了。”
“四叔脱衣服做什么啊。”虽然天气热,他也不如何觉得冷,还是觉得奇怪,“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呢。”
李勍坐在他面前,黑眸深邃“你让太子在你面前脱衣裳,又是做什么”
“我那是为了给他扎针。”林金潼没觉得哪有问题,“有何不可。”
李勍点了下头,静静地看着金潼“四叔让你脱光,有何不可”
林金潼想不出反驳的话,倒是有些害臊“好吧”
他站在李勍面前一点一点地解开外衫,亵衣。
李勍垂眸“亵裤也要。”
林金潼成了一丝不挂“四叔想做什么”
李勍审视他干净修长的身体,眼底变得欲壑难填,仍然不动“自己玩给我看。”
林金潼摇头“我不想玩,我还要写医书。”说着还要把衣服都穿上。
林金潼是有些脾气的,很听李勍话,但也不是完全听。
衣服穿到一半,李勍就伸手了“四叔玩你。”
林金潼闷哼一声,四肢都酥了。
李勍近来犹爱玩他的身子,但并不如何过分,只是钟爱亲吻,会疼他,给他含。
林金潼正是这个年纪,哪里招架得住,坐在软榻上没一会儿就丢在他嘴里,眼睛润湿了,失神地看着李勍。
李勍衣冠楚楚地起身覆在他身上,道“潼儿,四叔给你扎针,好不好”
“四叔,也会医术么”林金潼迷茫,脸上动情。
“会些,这个针,会破开你,让你痛。”
“痛”林金潼记得扎银针不疼的,又不是没扎过。
“明天扎吧,”林金潼累极,摇头道,“我今晚不想扎针了。”
“由不得你,忍不了了就说。”李勍忍得很难受了,用唾液给他舔开,一根手指慢慢抵入。
林金潼这下知道了,四叔鬼扯,他哪会什么医术,他哪里是扎针
李勍“下回记住了么,三脚猫郎中,还敢给人扎针么”
林金潼“不敢了”
李勍“还敢让太子在你面前脱衣服吗”
林金潼摇头“不敢了”
金潼还小,李勍只用手给他拓了两回,又给他亲了一回,弄得他找不到北,神志不清地蜷着喘气。
翌日,林金潼复而想起阳金玉的事来。
李瞻送给他的阳金玉,被他藏在了梁上,挖了个槽塞了进去,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四叔,”金潼从银丝袋中取出自己的玉佩,晶莹剔透的黄玉正安静躺在手心里,裂痕早已被手摩挲光滑,林金潼抬首问他,“四叔你说,这玉会不会是我爹给我娘的定情信物,我爹,他会不会还活在世上”
他一猜就猜了个准,李勍目光深深的“你爹娘的事,四叔怎会知晓。当你你娘不是告诉你,说你爹早已不在人世了么”
“是我娘说的,”他脑袋轻轻靠在李勍的胸膛,侧头旁听四叔的心跳声,安静的声音说,“兴许我还有家人活在世上呢,我会不会也有个爷爷,像瑞王爷那样疼我的人。还有奶奶,祖母,祖父,也兴许,有个哥哥”
李勍大掌落在他的发顶揉了揉,动作很温柔“如果有的话,潼儿想要,四叔就帮你找到家人,如果没有,四叔就是你的家人。”
“四叔。”林金潼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上,抬着白净漂亮的脸看他,“那你说,我用这块玉佩去找我的家人成么,这是我唯一能证明我身份来历的遗物,它又这么特别,还会变色,会不会有人认识,从而发现我其实是他们家的孩子呢”
李勍不太确定,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只是想找回家人。
这么多年,永宁都在漠国。永宁如今跟着漠国使团来了燕京,其中来龙去脉,李勍大概能猜到。
漠国人定是在找金潼。
他们接触了金潼么
李勍凝视少年乌黑澄澈的眼睛,半晌,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温声“四叔答应帮你找,会帮你找到的,好么。”
“好”林金潼选择相信他。
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了宫里的漠国使团。
下意识的,他没有告诉李勍,而是想自己去找漠国使团。
今日有太医来,林金潼并未去探望瑞王,怕太医又给自己把脉。等太医走后,林金潼才过去“爷爷。”他喊得小声,怕吵到瑞王,可不知瑞王本是睁开眼,听见他的声音,复而闭眼。
公孙先生进来看了一眼“瑞王爷睡了,郡主,等会儿再来吧。
”
爷爷睡了么好,”林金潼并未怀疑什么,瑞王总是如此嗜睡,“今日太医来,可有说什么么”
公孙先生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新来的钟太医,就年轻的那个,倒是和瑞王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过公孙先在没听见说了什么,因为瑞王让他下去了。
林金潼进来看了一眼瑞王,替他掖了被子,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公孙先生,我过一个时辰再来。”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远。
房间里,瑞王慢慢睁眼。
被褥里,他那苍老枯槁的手指,握着一个冰凉的玉镯子。
烛火昏黄不定,瑞王抚摸着玉镯,在摇曳烛光下凝视着玉镯内圈的刻字。
这是他的发妻,永宁的奶奶留给永宁的。
永宁小时候喜欢拿去戴,手镯对她大了不少,她戴在胳膊上,当臂环。
今日钟太医为他带来了此物,告诉他“瑞王爷,是一位漠国的侍女让我带来给您的。她可是王爷的故人”
瑞王视线久久凝在镯子上,目光从震惊到迷茫,最后完全清醒,问他“钟太医,给你镯子的漠国侍女,长什么模样,年方几何”
钟太医沉吟道“她平素戴着面纱,但一双眼睛生得很漂亮,有些像狐狸的眼睛。年龄么,大约十六、十七的模样。”
瑞王完全说不出话来,怔然片刻。
钟太医又道“她还交给我一张纸,瑞王请看。”
瑞王立刻展开看了一眼,瞳孔微缩,脑中一瞬想起“孙女”身上种种不合理的细节。
继而他轻轻闭目对钟太医道“此女,拥有我发妻宋氏的信物,很可能是我发妻娘家失散的孩子。请钟太医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改日我向皇上请旨,去将她接回来。”
钟太医道“这侍女名唤尼卡,不是中原名字,但长相像是中原人,她是漠国那什将军的贴身侍女。”
“侍女”瑞王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怎会,怎么会”
钟太医察言观色,料想她身份不简单,又说了两句,问他“王爷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尼卡的”
瑞王淡淡道“便让她等吧。”
“是。”钟太医提着药箱躬身先行告辞。
太医刚走,林金潼就来看望他了,但瑞王并未见他。
只是等金潼走了,瑞王唤来老仆“继忠,去将静声找来,我有要事。”
“爹,是何要紧事。”涉及到瑞王,李勍从不怠慢,当即从长陵王府过来。
瑞王将玉佩拿出,浑浊内里却透出精明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静声。你告诉我,桐桐的玉佩,如何会在一个漠国侍女身上”
“这玉佩么”李勍轻拈玉佩,细看其上“太阴宋氏”四字,可以认得,此乃瑞王妃的遗物。
他心中了然,仍然神情不改道“爹说的漠国侍女是何人”
“你还在骗我静声啊你爹我老了,不
是傻了”瑞王想起林金潼在自己膝下,亲昵唤自己爷爷的模样。他痛心不已,每一句话都在发颤“我的孙女在漠国给人做侍女”
李勍平静“爹,儿子并非有意骗你。一开始,您说金潼是您的孙女,您认死理,儿子便顺着你。”
瑞王猛地咳嗽几声“静声,静声”瑞王自知现在不是指责他的时候,抬手,将钟太医给他的字条递给李勍,“草木相拥,非秋非冬。这是,永宁写给我的。”
李勍垂眼,眸色深黑“荣。”
瑞王“这是永宁的字迹,错不了,她祖母教出来的她从小就爱跟她祖母玩猜字谜。我闲来无事,也陪她玩。草木相拥,非秋非冬,便是个荣字。她意思是说,是那人害她如此”
他大声道,却始终未将名讳说出口。
荣,便是指荣王。
荣王李殷,当今天子。
瑞王脸颊抽搐着,双目圆睁,强忍着滔天的怒火,喉咙鼓动,好似有话难言。
“爹”李勍看见瑞王如此,心头跟着泛起一丝难受,弯腰道,“儿子会入宫,将永宁安全接回来的,至于迫害永宁和大哥的人,儿子也会亲手料理。”
他慢慢握住瑞王的手,声音轻柔而低沉地宽慰他“儿子说到做到,父亲可相信儿子”
瑞王睁着浑浊的眼,看这个四儿子,脸上分明在笑,眼底却捉摸不清,深不见底。
静声的心里,藏了太多事了
瑞王闭眼,抬手无力地挥了挥,没有说一个字。
“儿子明白了。”李勍静静凝视他片刻,旋即起身,将字谜放在烛火下烧成灰烬,继而走出。
“公孙先生。”李勍沉声问道,“下午是哪两位太医来过,还是院判和钟太医么”
“对,还是这二位。”
李勍若有所思“钟太医和瑞王爷说了一会儿话”
公孙先生“对,四爷怎么知道”
李勍不言,脸上是一贯浅笑的神色,道“郡主现在在哪里”
公孙先生说“郡主方才来看过王爷,王爷在睡,郡主就回去了。这会儿,大抵是在院子里吧。”
林金潼不在院子里。
他为了看元琅,跑出去找元昭了,只不过元琅的房中有镇北侯,金潼进不去,只戚戚然地透过窗棂望了长长的一眼,便打道回府。
回来时,四叔正在院子里站着等他。
檐下风灯作晃,在他英俊的脸庞上洒下点点碎光。
李勍黑眸里也是映着光的,看起来格外温柔。
林金潼主动地抱上去,抱着他的腰,企图逃过责罚“四叔,我去外面逛了逛。你不会怪我吧”
李勍哪里不知道他去找韩元琅了。
但韩元琅昏迷不醒,如今瘦成了骷髅,李勍倒不在意他,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能和自己斗么。
他回抱着少年,大掌落在他的头顶,埋头在金潼的额头印下一吻,低声道“潼儿,待会儿和四叔回长陵王府可好”
黄柯接手了东厂,黄柯对他忠心不二。
再无人胆敢监视李勍了。
李勍如今无所顾忌,在外头亲了亲他的鼻尖,垂首时动作又轻又温柔,手掌摩挲着少年柔软滑腻的后颈皮肤,爱不释手。
“回长陵王府么,好啊,”林金潼以为只是过去待一晚,倒没什么意见,眼睛望向四叔,“不过,我要去看看爷爷,他今天睡了好久不知道他吃没吃晚膳。”
“吃了,方才我看着吃的,但这会儿爷爷已经睡下了,你的医书写了多少了”李勍转移了话题。
“经脉略述写完了,”林金潼道,“不过还有草药略述,才写了一个开头。”
“将医书拿上吧,晚上四叔陪着你写略述,好么。”
他想,瑞王兴许不会愿意见金潼了。就算见了,也大概再喊不出“桐桐”“宝贝孙女”这样的话来。
李勍不想让他难过。
月色下,李勍牵着少年的手走出瑞王府,二人上了马车,马蹄声破夜而响,朝长陵王府驶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